雪崩淹没了珠峰半山腰的一整片坡道,并形成垮塌,角度陡峭且范围巨大。有安全绳被粗壮的铁钉牢牢固定在悬崖一角,昌荷用双脚支撑着厚实的峭壁,已经下到很深的位置。
一些躲闪不及的登山者被冲进了这片区域,僵硬地冻在如衾被般看似绵薄柔软的雪地中。谁又肯相信如此平整美丽的空灵之境,犹如恶魔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了数不清的生命。
那些色彩明丽的衣服与鞋子醒目地昭显着死者的方位,昌荷停在半空中一个个仔细看过去,暗自祈祷没有唐峰的身影,便也真的并未找到。
谢天谢地。
她松了一口气,用冻僵的手臂攀着绳索,打算爬上去换别的方向继续搜寻。
安全绳勒得腿根酸痛,她尝试着抬动膝盖,双腿却早已因为寒冷而没了知觉。
“呵,歹势。”昌荷几番努力没有成效,终于用尽了残存的全部气力。她露出自嘲的苦笑,自暴自弃地静止下来。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昌荷有些缺氧,艰难地大口呼吸着。
体温正以察觉得到的速度从四肢百骸抽离,躯体逐渐冷却麻木。
“唐峰,你个王八蛋。”昌荷凄凉地埋怨道,厚重的白气出现在口鼻周围,又迅速消散,“是死是活,倒是给个准信儿。别他妈让人,悬着颗心放不下啊……”
生离有时并不能清晰感知到苦痛,分明那人还在某个角落生活着,不论周遭环境优渥或贫瘠,至少他存在于世,若缘分未尽,总归有重逢的可能。而死别相较之下,则显得残酷许多,带着此生不得见的明确宿命,翻涌起尘封的情感又宣泄不得,直叫人锥心刺骨,痛不欲生。
昌荷没在惧怕徘徊于身侧的死神暗影,尽管受困于此,生命已然受到严重的威胁。可如若唐峰殒命成为既定事实——
不,她不同意。
昌荷甚至要将天神千刀万剐犯下滔天罪恶,也不甘心他们轻而易举夺走唐峰的x_ing命。
直到此时,昌荷才终于觉察到,自己原来早已,无法从对唐峰的思念里全身而退。
他在昌荷心中播撒了蔷薇的种子,血r_ou_灌溉野蛮生长,盘根错节地开出了殷红的花朵,也将锐利的尖刺根根没入柔软的脏器。没人有能力将其斩Cao除根,但凡粗暴剿杀,注定惨烈得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昌荷艰难地眨着眼睛,视线模糊,隐约有了雪盲症的征兆。她觉到乏力与疲倦,困意一阵猛似一阵地袭来,几乎招架不住。
“唐峰……”昌荷靠着仅有的意识,含混不清地喃喃着,“我说会为巩耀辰挡子弹,让你那么的介怀,甚而至于要这样不顾一切地远离我。可是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如果你深陷雪海生还无望,我情愿……代替你去死,只希望……能够……再见你一面……唐峰……求你……一定要活着……”
昌荷很快沉沉睡去,绳索安静地垂在空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我看到她了!”不远处的山脊上,沃尔凯指着昌荷的方向,嘶声力竭地喊叫道。
搜救队员快速地聚拢过来,争分夺秒向塌陷处赶去。
☆、第四十章
关晓从舅舅韩实口中得知,关氏与瀚海的婚礼并没有如期举行。这似乎正合其意,但关晓心中的焦躁却越来越强烈。
他搞不明白自己究竟还在顾虑些什么,乔瀚终究没能将关氏据为己有,这应当算作关晓的巨大胜利,只是,始终有份毫无来由的忐忑不安,搅扰了宁静。
关晓不肯承认因为毁了韩理的婚事而隐隐生出了愧疚。他仍然不认可乔瀚,从头到脚由里向外的不认可。瀚海追上关氏的脚步简直天方夜谭,关晓故意提及二者之间的悬殊差距予以刁难,也是在给乔瀚下马威,让他知难而退。
白子健仍然借住在关晓家中,察觉到关晓愈发的沉默寡言,也曾试探地询问过,关晓却一直敷衍着不肯深谈。白子健以为是机械厂的运营进入瓶颈才令关晓一筹莫展,管理方面的难题白子健自知爱莫能助,便也尽可能不再打扰关晓,给他留足了思忖的空间。
而关晓深陷在纷乱的苦恼之中难以自拔,并没有理会白子健几次反常的晚归。
关氏宅邸没有再传来任何新的消息,瀚海集团也逐渐变得销声匿迹。关晓想不通乔瀚最近突然在鼓捣些什么,不敢大意,时刻跟郭秘书保持着联系,一门心思捍卫起关氏产业。
夜深了,客厅灯火通明。关晓和白子健双双窝在沙发里,二人因了不同的缘由都显得心事重重,气氛有些沉闷。
“晓哥,”白子健打破了静默,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如果我遇到危险快死了,联络你,你能二话不说就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见最后一面吗?”
关晓困惑地看他一眼,伸手将他揽进怀里:“别瞎说,没有的事,你好好的。”
白子健紧紧抱住关晓,将脸埋在他的臂弯中,闷声说道:“我突然很害怕。”
关晓一头雾水,不解其意,他轻轻拍着白子健的后背加以安慰,一边问着:“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白子健颤抖着嘴唇,眉间蹙起隐忍的伤痛。他抬头定定地看向关晓的脸,许久没有动弹,像是要将他的容貌仔细地描摹在脑海之中一般。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说得这么严重?”关晓等不到回答,便耐心地再次问道。
而白子健垂下了头,仍然不肯说,只是更加用力地搂抱着关晓,关晓被勒得不太舒服,微微皱了眉头。
“我烦恼的是别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别总想些有的没的。”关晓猜测是近段时间心神不宁而冷落了白子健,才令他这般患得患失,忙声明着,“而且,不论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我总归能够随叫随到的,不要再担心了。”他俯下身,将脸贴在白子健的头顶。柔软的发尾轻拂在颈侧,若有似无的酥痒感觉。
“嗯。”白子健轻声应着,言语间仍隐隐透出无助与凄惶。
而关晓正兀自关注着安静躺在一旁的手机,等待来自昆明的讯息。他又继续陷入对瀚海的无限抵触当中,没有在意到白子健不甚明朗的异样。
郭秘书没有让关晓等待太久,瀚海的近况很快跨越大半个国家传到关晓耳中。
“您说什么?”
“他做到了,”郭秘书在电话里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乔先生他做到了!瀚海集团已经进驻金融榜,且排名仅居关氏之下!”
关晓将信将疑,单凭郭秘书一面之词未免过于主观片面,况且乔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几乎一步登天,无异于痴人说梦。
直到乔瀚开始出现在电视节目上,做客独家专访,关晓才终于接受现实,承认郭秘书所言确凿。
正所谓厚积薄发,瀚海集团经历了数月的沉寂,悄无声息地壮大了实力,而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跨越至队伍前列,一举成名。
各大商业杂志争相刊登出乔瀚的创业史,瀚海的丰功伟绩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剧烈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媒体圈。
“乔瀚他走到今天,并没有动用关氏一分钱。”韩理在电话中对关晓说道,“这样的商业奇迹全凭他白手起家,一寸寸扩大到了现在的规模。”
关晓放下手中的报纸,起身走到窗前。明丽的日光晃在眼里,又渐渐被浮动的云层遮盖。
“报道里提及,他有个弟弟,在美国经营着庞大的产业链。”关晓随意地c-h-a着兜,倚在窗框上,丝毫不肯放下对乔瀚的质疑,“谁知道他为达目的,是不是不择手段地吞吃了其弟远在海外的部分资金,来暂时冒充瀚海的势力范围瞒天过海……”
“关晓!”韩理因关晓对乔瀚毫无根据的猜忌而动了微微的怒气,不觉抬高了音量。
“妈,您不能忽略这种可能x_ing。”关晓不肯让步,“谁也无法担保,他是否会对您不利,会对关氏不利……”
“我没有别的目的,请关先生放心。”电话里突然传来乔瀚沉稳的声音,关晓愣怔一下,缄了口,“我只为韩理而来,至于其他,都完全不感兴趣,不会碰,也不想碰。或者,是否还需要乔某起Cao一份承诺书,交由关先生留存?”
云层散开去,日光透过窗,再次倾洒在关晓脸上。电话中寂静无声,乔瀚正耐心等待关晓的回答。
“不必了。”关晓终于松口,他知道,如若瀚海当真发展迅猛如外界口口相传,那么夺取关氏资本对于乔瀚来说,确实没有太过重大的意义。
“那么,乔某的婚礼,依关先生之见,是否可以安排在近期举行?”纵使已然身价可观,乔瀚仍是谦卑而且诚恳地,征询着关晓的意见。
“从今以后,我妈她,就拜托乔先生照料了。”关晓以这样的答复回应道。
乔瀚终于凭借不懈努力,赢得了关晓的认可。而关晓对待乔瀚态度的转变,也令韩理既欣慰又感动。
“他会出席的,对吗?”不等乔瀚放下电话,韩理就急切地问道。
“我想,是的。”乔瀚点点头,满眼的笑意。
韩理依偎着乔瀚,一同走到宅邸门外站定。天气晴好,清风徐来,有人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正弯下腰和一架轮椅上的人轻声交谈。
感觉到视线,那人直起身,困惑地唤着:“哥,大嫂,找我?”
“淮,”乔瀚说道,带着难掩的喜悦,“你们不需等候太久,婚礼的事马上便要开始筹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