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露灵魂比脱裤子更难 by 姜文社【完结】(3)

2019-06-10  作者|标签:


  吴金梅40来岁,胖胖的,一副慈悲相。她祖父去了台湾。与她一同去勇烈村里插队的那几个知青,数她出身不好。她也没料到知青后来会全部返城,觉不想点办法,恐怕要老死在山村了。她又没别的办法,便和勇烈一样,天真地想用写作出人头地。于是写呀写,投稿呀投稿,不是石沉大海,就是退稿。突然一天,刘支书把她叫到自己家里,让她填一份招工表格,道:别声张,偷偷走了,他们给我提意见也是白搭。年轻人么,晃晃荡荡的咋行?叔就爱你这女子好文化。山里看个书也没有,买个本子也得跑十来里,见个文化人就像登天,你啥时能写出个眉眼?到城里写去吧,或许还有出息。
  刘支书冒着被撤职的危险,和公社主任吵了一架,把吴金梅安排进了城。大队的知青们知道后,几乎没抄了刘支书的破家。吴金梅为此很感激老头子,所以老头子来求她,满口答应。
  刘家在城里没亲戚。勇烈到机修厂报到时,顺便提出了住宿问题。办公室主任道:厂子大前年还是30来人,现在已70多。职工宿舍又没新盖,新来的人没办法安排住宿,只好在外面租房了。
  勇烈攒的钱,调动花来花去,现在手头只剩几百元。山里的穷父母,供他上大学已出尽了血,他哪好意思再向他们伸手?确实没钱租住处。于是便借父亲积的那点德,去求吴厂长。那慈悲女人连连道:好说,好说。坐,坐!让他坐在靠门一边的沙发上,自己出了办公室,向人喊:老李,到车间叫陈俊逸来一下!
  不一会,一个小伙子进了厂长办公室,没有看见勇烈,径直走到办公桌前问:厂长叫我?勇烈只看见他的背影,穿着一身劳动布工作服,微胖的身材,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有个小事。新调来一个小伙子,没处住。反正你一个人住着,让他和你住住吧!
  好我的吴姨,厂长大人,饶了我吧!你明知我元旦就结婚,只剩一个来月时间了啊。
  不影响你结婚。多则几十天,少则几天,我就会给他在集体宿舍调腾出一个床位来。勇烈,你被褥用具大概还在家里吧?咱们是礼拜天厂休。今天礼拜五,你不用回去了,先跟俊逸混一混,明天下午再回去。休假来带上!
  勇烈站起来,俊逸也回过身。两人一时都愣住了。半晌,勇烈先伸出手。
  刘勇烈。
  陈俊逸。免握手,我手上有机油。
  俊逸摆着手说。他手指上戴着订婚戒。指甲细瓷一样光滑白亮。勇烈道:像在哪里见过你。吴厂长笑道:怎么可能呢?梦里见过吧?
  勇烈不好意思地微低下头。原来他13岁第一次遗精,梦里的她跟俊逸很像。因为是第一次,所以记忆深刻,忽然就想起来了。俊逸是男人身材女人脸,脸庞油画般鲜亮,闪着柔和、迷幻之光,特别是脸蛋上那两个笑靥,让勇烈看上去极和善可亲。
  俊逸打量着勇烈,也似在哪里见过:脸白皙,颧骨微凸,高鼻梁,大花眼,眉乌黑修美,睫毛又密又长。仿皮黑夹克很短,一动就露出了宽皮带。牛仔裤前裆,凸着好大一块子。肉体绝对雄险、性感,而神情又分明透着内心富于诗情、画意、音韵。
  吴厂长道:他是我乡下表叔的儿子,城里没哥们。我忙,照顾不上他,交给你了,要像对待哥们一样对待他。俊逸向勇烈一笑,脸上的笑靥深深,回身向吴厂长道:放心!我呀,言出如山!为讨好领导,我情愿一辈子照顾他!
  放屁!我能当一辈子你的领导吗?好,下班的时候,你到生产技术科去领勇烈!
  俊逸点了点头,向勇烈一笑,便去了。吴厂长也领着勇烈去技术科报到。不想那俊逸又回过头来,向勇烈一笑。勇烈在心里道:这小子有意思,向我三笑了,笑也蛮甜的。要是个女孩,我就点了他。心里想着,嘴角便露出笑意,注目了俊逸一会。那眼光,让俊逸心怦怦然,如遭雷轰电击,从此震荡一生。
  吴厂长又向技术科长口口声声说勇烈是她的表弟:学机械的,只好在你这里上班了。既是厂长的表弟,科长就不敢不殷勤对待,满口欢迎。
  下午6点,俊逸将勇烈领到了自己宿舍。
  机修厂除过车间是钢梁大房外,办公室和职工宿舍都是70年代建造的砖窑。俊逸的窑洞就要做新房了,却给人没有多少新的感觉。两条长凳支着一张双人木板床,旧式的大立柜,半旧的桌子,漆皮脱落的椅子,仅仅是墙壁新粉刷过,还有一台新彩电而已。俊逸笑道:这几年国营小企业都不景气。厂里连全工资都常发不出来,更别说奖金了。只好凑合着结婚吧,柜子还是我父母的遗物。
  俊逸的父母都是机修厂职工,不幸在俊逸上中学时,相继病逝。他作为厂里的孤儿,被特殊招了进来。厂里的叔叔阿姨们,为使孤儿早早有个家,从他20岁起,就不停给他介绍对象,他总一谈就吹。晃来晃去,便晃到了25岁,再吹就不像话了。他是个帅哥,又没有父母兄弟姐妹拖累,满可以找个差不多的女孩,谁知他最后锁定的目标,却是个又丑又愚的师妹,叫李淑芬。
  就是这么个女孩,陈俊逸从内心还觉自己不配人家,像是欠了她八辈子也还不清的债似的,对她百依百顺,指东不敢向西。真实比虚构更离奇,原来总是笑眯眯的陈俊逸,内心说不出的痛苦。这种痛苦,吐之不能,吞之不可,使他觉自己的活人将到死无味,因此死的念头都有过。他的性指向是同性。同性恋是一个禁区,长期被钉在十字架上。为此,他在心里骂过一万次自己不是人,觉自己太无耻、卑贱,从理智上设法让自己喜欢异性,可是无可奈何,一见有魅力的同性他就激动,而对异性总很漠然。坦露灵魂,比脱裤子更难。他曾向最要好的朋友吐露过自己内心的隐秘,谁知那朋友骂了句神经病,从此像避妖怪一样避着他。从此他非但不再敢向人吐露内心秘密,而且也认为自己是神经病,说不定有一天会疯的。如果那样,还不如趁着有理智,早早死了。然而人世又让他有太多的留恋,怎么也无法真正走出那一步。既活着,他便知道自己的爱只能在梦里,将来的夫妻生活不过是例行公事。出色的女孩,就太委屈人家了。为让自己心里少些愧疚,他便锁定了厂里最不出色的。
  勇烈见他桌上放的都是世界名著,道:
  层次还不低哇!
  可说,是文学救了俊逸。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向俊逸展示了一道道美不胜收的风景。这种美让他如痴如醉,一定程度平衡了性渴欲上的失意和无望。他也欲来一番这样的创造,留下一道美景而去,却苦于眼高手低,力不从心,只能为之却步。此时,他向勇烈一笑说:
  说来滑稽,我这人特容易烦,看书可以止烦。
  倒没看出,我还以为你是个快乐天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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