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停下,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发呆,脸上的雨水交织流到嘴角,分不清是否混进了咸味。
然而汽车由远及近的引擎声拉回了蓝河的思绪,他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停在自己身边的黑色轿车,另一侧的手已经为防不测握紧了腰间的枪。
“这个时候一把雨伞比子弹有用多了啊。”
蓝河努力眨眼,用被雨水模糊的视线确认着出现在车窗的这个人。
嘴角...确实有咸味。
有句话这样说,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一定有人为你而生,就像童话里公主的白马王子,危难时刻他会不顾一切骑着马来到你的身边。
听起来略微狗血......可是对于现在的蓝河来说,已经别无所求。他坐在副驾驶,脑袋轻轻的靠在车窗和门框的接缝处闭着眼睛,s-hi漉漉的头发时不时蹭在沾了雾气的玻璃上,留下一丝一缕的痕迹。
他知道,他的感觉告诉他,为他开车的人,他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任凭他白天怎么掩藏、怎么装作面无表情,在听到这个人声音的一刹那,嘴角的苦咸味道是无法回避的。
叶修。
窗外淅沥的雨声还可以听到,可是蓝河看到眼前的情景就明白,自己是在梦里。
开始的时候蓝河已经置身军校的靶场,在教官的注视下一口气打完五发子弹,感觉还不错。侧身的余光看到身边的叶修,向自己露出钦佩的笑。
而后是电讯教室,自己站在讲台前向老师介绍新密码,老师在试用之后露出赞许的表情,对他们几个月以来的努力表示肯定,蓝河转过头,和自己的合作伙伴叶修,相视一笑,像是古时候被凯旋、被国王嘉奖的骑士。
还有......冬天宿舍楼下的长椅,自己手中的思政课本,以及身边微笑着、认真听讲的叶修。
还有新年前夜,靠着栏杆仰望到的总统府的烟花,身上多了一件外套的温暖,以及笑着对自己说新年快乐的叶修。
最后的那个梦很长,梦里那条河很熟悉,名叫秦淮河。头顶是墨色的天空和新月,身边是且行且停的渔火乌篷,两岸传来烹饪河鲜的美味,有人在弹琴歌唱,或是继续一段评弹说书。石桥很多,桥上有来这里一起游玩消遣的一家人,有相约逛街娱乐的女孩子们,还有一对对牵手私语的恋人。
好像是新年,家家户户都结着彩绸,挂着新打的灯笼,温暖的灯火相遇人们手中的烟花,在脸上映出幸福的光。
一切都很熟悉,没错,这是自己经历过的,很开心很开心的事。蓝河恍惚间转头,碟子里多了一个精致的烧麦,身边的叶修朝着他微笑。
那个人无数的笑重叠在一起回放,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可是没有跨度很大的感觉。
原来......那个人已经陪伴了自己这么久,自己经历的所有,或悲或喜,身边总有一个身影,露出让自己习以为常却又安心的微笑。
梦境还停留在秦淮河的渔船上,蓝河的恍然好像被叶修发现了。
“想什么呢?冲着哥发呆,哥长得太帅了?”
头发被揉了一把,蓝河却没有像平时那样露出嫌弃炸毛的表情。
“叶修,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吗?”
是吗?你一直...都会在吧?
这么认真的场景肯定不是叶修的风格,放在平时,肯定会开一句玩笑扔一堆垃圾话逗蓝河生气,可是这个时候的叶修却也是一脸认真。
“蓝河,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在你身边,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啊?
蓝河还在自己的震惊中,不料眼前的叶修站了起来,走到船头面对自己,而后身形开始模糊,离蓝河越来越远,好像要消失在水面上。
别啊!
蓝河着急了,可是叶修这一次没逗他。
这个不经意间陪在他身边很久的人,马上就要消失了。他追到船头尽全力抓住叶修的手,却无法继续跟着叶修,再往前一步就是河水,焦急变成愤怒和悲伤。
不要走!
回应他的是叶修的一个微笑,一如平时,懒散却又温暖。
握紧那只手的力度加大,不想认输的固执。
“嘶!睡着觉手劲还这么大,捏死哥了......”
蓝河眨眨眼,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清了坐在自己窗边的人。
眼前的叶修一脸嘲讽和不满。
“叶修......”
叶修没说话,看着蓝河示意他在听。
“我父亲去世了,我以为算是无家可归了.......还好有你肯收留我。”
言语间自嘲的意味分明是在掩饰,叶修听了心里又是一阵抽痛。明明是整件事里承担了最大痛苦的人,明明最不愿意接受现实,却还是用一种刻薄的方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任何人为他担心,也不让任何人看透他已经支离破碎的心。
叶修不想再听这样的掩饰了,每听一句都是煎熬。
“行了,都几天没合眼了,留着点儿力气吧,这才刚过零点,闭上眼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哥在这儿呢。”
蓝河被叶修这么一说,几天积攒的疲倦也开了闸似的涌上来,让他知道他确实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他重新合上眼,手指在叶修的手上捏捏。
“谢谢你。”
然而眼泪已经肆无忌惮了,幸好没有开灯。
“唉...小蓝啊,在哥这儿就没必要忍得这么辛苦了吧。要不要抱枕啊哥给你找一个抱着哭会儿?放心哥不会说出去的。”
又是垃圾话...可是,比起白天听到的虚伪的安慰,要温暖太多。
“滚。”
“文州下这么大雨你站在窗边不冷啊我好困......”
腰上多了环抱自己的手臂,后背贴上来熟悉的温度,不过黄少天显然真的是困了,话都比白天少了一倍,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避开有旧伤的一边,毛茸茸的头发蹭着耳鬓。
喻文州笑着,一只手抬起来搭在黄少天的手上,微微侧过头来靠得更紧。
“文州......正面战争咱们头一回手下有这么多人啊倒是看着挺爽,不过......我们打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呢...”
“少天是累了吗?想家了?”
“还好啦......不过还是想安定一点嘛和你有个我们自己的小家,总不能打打杀杀过一辈子。”
喻文州听到这一番话开心到了极点,嘴角上扬,低头吻吻黄少天的头发。
“打到什么时候我不清楚,不过...能有少天陪着我,那这个地方就算是我的家了。”
“嘿嘿咱们的部下听到这个画风的对话肯定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也没错。喻文州笑着摇摇头,缓缓撤下腰上黄少天的手臂,腾出一只手关了窗户,将窗外的雨声隔绝开来,继而转过身把困倦到眼睛都半闭半睁的人温柔地圈在怀里。
“睡吧,少天。”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四海为家也算不上什么苦难。
大约又过了两三个小时,叶修觉得就这么靠在床边席地而睡实在要命......像是一只大型哈巴狗一样。于是轻手轻脚摸索着站起来,转战到旁边的桌子上趴着继续睡。
临走再帮蓝河掖一掖被子,无意中手碰到脸......
卧槽!
叶修差点吼出来。
挂着泪痕的脸上,温度异常灼热。
愣在原地几秒钟之后,叶修却是常舒一口气-----眼泪、发烧,终于是正常人的反应了。
总算不像一个闷葫芦一样自己憋着了。
这还睡什么睡。叶修随手披了件外套拎上雨伞,找家药店砸门买退烧药去了。
蓝河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疼得要命的头上有一片凉凉的东西,床边的叶修像一只席地而睡的大型哈巴狗。
轻轻抬手想摸摸看额头上是什么...完了完了完了把哈巴狗吵醒了!哈巴狗抬起头,头发被压得翘起一撮呆毛......
“呦,醒了啊,醒了就再吃次药。”
叶. 哈巴狗 .修四脚并用爬起来,从桌子上倒了热水,连着药一起拿过来放在床边的矮凳上,又拿起蓝河额头上的冷毛巾,重新泡在冷水盆里。
“啧,还是有点儿烫。”
药是必须吃的。蓝河双手发力想把自己撑起来,却发现并没有那么容易,后脑勺要重新扑向枕头的时候叶修伸过手臂穿过脖颈和枕头之间的空隙,顺势坐在床头充当蓝河的靠垫,用一种半抱的姿势扶着蓝河,另一只手递过药片放在蓝河手心。
他此时很庆幸自己的脸本就因为发烧而泛红....
吃完药叶修并没有让蓝河坐起来或者下地的打算,直接把人按回枕头上盖好被子,穿上外套准备出门。
“你......是要去查关于我父亲的事吗?”
的确,叶修的出现要真的解释成是为了陪自己,蓝河用脚后跟想都觉得不太现实。
“可以啊没烧糊涂。”
“我......”
“行了啊哥还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且不说有些事你露面不太方便,就看你现在这样,起得来吗你?哥是办事还是背你?”
“......”被料了个准。但是毕竟事关父亲死因,蓝河怎么可能就此罢休,张嘴就想反驳一句他起得来。
“躺着吧。下午带你去见见七十九军新的长官,我们会进行手头信息的汇总,到时候你也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不是?”
蓝河认输,乖乖闭嘴躺好。
回笼觉当然是一件比较美的事,不过对于昨晚才发起高烧的蓝河来说效果大打折扣,将近中午时分醒来,该难受还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