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情书——楚枫岚【完结】(21)

2019-06-09  作者|标签:楚枫岚

他这般想着,忽然又觉得自己真是犯傻:明明是这样好的夜晚,自己却偏想起这一出。回忆起第一次和他好之后,自己发起热,做了那个荒唐的乱梦;那时他就该明白,走到哪一步都不为别的,也不能多指望什么;一切都是心甘情愿,都是因为自己喜欢他。

所以又何必患得患失,难舍到近乎委屈的地步。

身旁宋致白忽然翻了个身,手臂一伸抚上他肩膀,又下意识地给他压了压被角。程慕言忍不住伸手揽着他,脸颊贴进他颈窝里。宋致白含糊问了声:“……还没睡?”程慕言没答话,只是借着月光,深深凝望着他静睡中的脸,少顷却忽然低声唤道;“——宋致白?”宋致白眉心皱了皱,程慕言又微笑着轻轻说道;“吾幻戏倷啊(苏州方言,我喜欢你)。”

宋致白昏蒙蒙地“嗯?”了一声,拥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却到底没睁开眼睛。程慕言又看着他移时,便也轻轻合上了眼。那一句无论这人听见没有,听懂了没有,他心里惟觉得踏实——自己终于把这心意说出了口。

就像无论最终结果是怎样的,他都知道,自己一直是认认真真地喜欢着他的。

第16章

不久临近春节。宋致白虽说分出去另住,过年却不能不回家;程慕言原本也是想回苏州的,却被程美云劝道:“家里什么人都没有了,房子也不知糟成什么样子,你一个人回去怎么过节?再说才停战,来来往往的都是些散兵游痞,你自己走我也不放心。”程慕言还想说什么,一旁宋致白则淡淡道;“就留在家里吧,人多了也热闹,想回去等过了年再走。”这话听在耳里,程慕言忽然想起当时在船上,他那句“陪你回娘家”的玩笑话,心窝里一软,也就低下头不再坚持了,一壁却暗暗骂自己没良心:论理说多年战乱离家,这个年无论如何都该回去,给父母扫墓祭香的,却给那人一句话就绊住了——老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果然半点不假。

于是两人便都回老公馆住了下来,当然是各住各的。程慕言住在二楼客房,宋致白的房间却是在顶楼,对面只有宋母生前的起居室,倒是十分清静。每天午饭后宋捷文都要睡两个钟头,此时家里老少也像被贴了休止符,各自待回屋里,生怕吵了老爷子休憩。这两个也就趁便上楼,往宋致白房里一钻关门落锁——当然也不可能真干什么,想急了也无非是做些隔靴搔痒的亲热,还得时刻提防着外头的动静。程慕言忍不住低声地笑:“……真弄得跟小说里头偷情似的。”他头发撩在宋致白脖颈间,加上口气这么一吹,更是热痒地厉害。宋致白一翻身又把他压在底下,一把扯住他手直往腰下按,咬着他耳缘狠狠警告:“别撩惹我了——不然火上来就不是偷,得是抢了。”

不过大多时候还是安静地待着。宋致白坐在长沙发上,让程慕言枕了他的腿躺着,各自捡了本书来看,他的手指插入他头发里。身后的冬日暖阳透窗而入,流水般泻落在深红色的柚木地板上。程慕言时常就这么睡了过去,醒来时自己已躺在床上,地上的光影默默淌了半地。宋致白正站在窗边,吸了烟静静望着园中一片苍绿。他揉了揉眼,不满意地嘀咕道:“……烟瘾可真大。”宋致白回身瞧着他一笑,忽而深深吸了口烟,猛地低头吻住他。浓重辛辣的烟草味缠在舌尖上,直扑进他咽喉,程慕言又是笑又是呛,一只手却攀上他肩膀。

转眼便是除夕。到晚上围着圆桌吃过饭,佣人们都去下房吃酒,只留下一家子闭了门守岁。隔窗隐隐能听见外间爆竹声,唱片机里却缠绵吟着宋老爷子平素喜欢的昆曲段子;不过他也没当真在听,而是懒懒地靠在圈椅上,跟一旁的宋致白有句没句地闲话。宋捷文自诩做了一辈子新派儒商,到老了依旧脱不过旧式作风,一来贪闲怕事,二来分外留恋依仗儿子。宋致白平时忙得少见人影,好容易过年守在身边,父子俩难得这般说话。只是宋致白却有点心不在焉,一壁尽力敷衍着父亲,眼神却直往壁炉那边溜——程慕言正跟宋和娉坐在炉边沙发上,头凑在一块儿有说有笑。宋和娉今年才十五岁,正在英国人开的寄宿女校读书,身上穿了件翡色的西式毛呢裙子,肩头辫稍上绑着黄缎子蝴蝶结。她手里捧着册莎翁的剧本,正缠着程慕言跟她对词儿,不时便笑着嗔怪道:“呀,你又背错了!是‘The course of true love never did run smooth’……还是大学生呢,言哥哥你可真是笨!”

程慕言不觉瞟了宋致白一眼,心说我哪里是笨,只是当着这一位,这话可怎么说得出口。便刮了下和娉的鼻尖,解嘲笑道:“是‘言哥哥’,不是‘连哥哥’——中文还念不好呢就背英文,也不知到底是谁笨?”和娉咯咯笑了一声,拈起书册来便去拍他的头,两人就在长沙发上嬉闹得不可开交。宋致白瞧着这两个孩子气地折腾,眼底唇角不觉也浮出丝笑影来,程美云抱着只叭儿狗坐在对面,正把一切看着眼底,心里却只庆幸地想,这大少爷为人虽不算得温厚,看得出对这异母妹妹倒还是有些感情的。

两个人又嬉闹了一阵,和娉凑过来喊困,程美云便叫张妈来带她去睡,又劝宋捷文道:“不早了,也休息了罢?”宋捷文却是意犹未尽,看了看壁脚的钟,道:“还有一个来钟头就守过夜了,你们都过来,正好打几圈麻将。”既然老爷子有兴致,自是不能不奉陪,程慕言却为难道:“我不太会……”宋致白笑着打断道:“不会我教你啊,这比念英文简单。”程美云也就势凑兴儿道:“就让你大表哥教你,输了就算他的。”自从上一回轰炸中宋致白“凑巧”救了侄子——事后两人统一口风,只说是宋致白在路上凑巧遇见了程慕言——她对宋致白十分感激,偶尔两人有些亲密情态落在眼中,也只当是同历危险后的默契,反而很高兴程慕言能跟宋大少爷相处融洽。

她一高兴了话便多,带了苏州软语的口音絮絮地说笑,配合着众人手下呖呖作响的麻将牌,倒真是别有番和美热闹。谁知宋捷文听着听着,倒莫名生出份伤感来,忽而叹了一声:“家里到底是人少,小程若不来,竟连桌牌也凑不齐。”宋致白听了这话,心想老爷子大概是想起了远在美国的长女和娴,便道:“头两天才给姐姐拍了电报,等年后交通再恢复些,想必很快就回来了。”程美云倒是另有揣测,瞥着宋捷文的眼色笑道:“大小姐回来是一桩,我瞧老爷子也是催你快娶少奶奶呢。”宋捷文也笑一笑道:“说得不错,人到老了没别的指望,就盼着你们成家立业,能见着第三代——你过了年也是二十八了。”程美云又凑趣道:“上次那位赵小姐来家里做客,老爷子见了,回头就跟我不住念叨,说她家世品貌和大少爷都般配,为人又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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