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情书——楚枫岚【完结】(2)

2019-06-09  作者|标签:楚枫岚

文案:

这不是什么情书,

而是一本日记。

宋致白一天又一天地写下去,

只为了等到那一日,

自己可以告诉程慕言:

“从分别的那天起,

我一直在想念着你。

从无间断。”

关键字:主角:宋致白,程慕言 ┃ 配角:宋和娴,戴铭诚等 ┃ 其它:

第1章

民国三十九年,四月二十日,晴。

慕言:

不觉已是春暮。昨日夜晚才下过一场透雨,今早却又是艳阳,此刻坐在窗前向院中望去,杂花乱目,满树婆娑,颜色秾丽而耀眼。这会是我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夏季,想必是潮湿闷热的;就像这异乡的一切,如此浓烈炽烈,简直到了绝望的地步。我开始想念故园的初夏,雨后晴空如洗,阳光正好,庭前的木香才开了半树——可还记得?那便是我初次见到你。

他停下了笔,对着满纸字迹缓缓闭上了眼睛,似是在回想那日的初见。这些年过去,那幕记忆早被岁月冲洗成一帧旧照,只因翻看得太多,渐已泛黄斑驳,却依然历历在目。

那一年,宋致白二十五岁,程慕言十七岁。

才下过一场薄雨,青石地面有点湿。宋致白从大门一路走进后院,白西装的裤脚便溅了几星稀薄的泥水。庭中木香花架子底下,宋父正仰面躺着藤椅上,腰间搭了条毛毯,双眼紧闭,似是睡熟了过去。一看到宋致白走过来,坐在旁边的程美云忙站起来,迎着他微笑道:“大少爷回来了?”

宋致白点点头,走到宋父对面坐下,问道:“父亲都还好?”程美云笑道:“都好。就是一直念叨着大少爷还不过来,我说去趟西安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的,哪能就回来呢。”说完便对着他讨好地笑。宋致白情知自己这老爷子绝对说不出这一番话来,却也不想揭穿,只是极淡薄地笑笑,垂下眼睛点了根烟。程美云自己空落落笑了一刻,便做出恍然想起的样子:“瞧我,差点忘跟大少爷说了。”说着转脸对着花架那头招了招手,笑吟吟地用苏州话唤道:“阿康,哪会仔还弗来见杜表顾(还不来见大表哥)?”

花架对面的回廊拐角处有个人影一晃。宋致白这才注意到,原来那处枝蔓浓密里还隐着个人。因为阳光打着眼,只能瞥见个清削修长的轮廓。待略走近些一看,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件白棉衬衣,脸色是江南人惯有的牙白,眉眼倒是和程美云几分相似。程美云笑道:“阿康是我大哥家的侄子,这回过来中央大学读书的——阿康,快叫表哥?”说话间那人已沿着回廊走了过来,一手还夹着书,一手伸到宋致白面前,开口倒是流利纯正的国语:“程慕言。宋先生好。”

宋致白站起身,接过他手握了握,道:“宋致白。不知程先生此来读的哪一科?”程慕言答道:“政治学。”宋致白点点头道:“安邦治国,前途不可限量。”说完便不再与他搭讪,又坐下和程美云说起后天老爷子的寿宴。他是众人堆里拔尖的刻薄精细主儿,哪能听不出程慕言把“表哥”换成“宋先生”的疏远意思,不过倒真丝毫不介意——根本不值得他介意。更何况,这句“表哥”若叫了只怕更叫人不舒服——程美云并非宋老爷子正经的续弦,甚或连姨太太也算不上,借用宋致白那嫁到美利坚的大姐的刻薄话,“不过是个老姘头罢了”。

这里头的隐情说来话长,牵涉了宋父宋母连同程美云一辈子的恩怨。宋母娘家姓沈,出身北平大门户,世代书香高官,祖父位至侍郎,改朝换代后,叔父长兄又在国民政府里任要职,因此当初沈小姐硬跟了商人之子的宋捷文,委实可称得上“下嫁”。宋捷文初时对发妻感激有加,借着沈家威势,宋氏生意也越做越大,两人很是恩爱了几年。直到一双儿女相继出世,发妻人到中年,宋捷文则又遇见了小家碧玉的程美云。宋母得知后狠狠大闹一场,宋捷文一来有愧妻子,二来畏忌青云直上的沈兄,只能将程美云和女儿和娉养在外头,且承诺其“生不进门,死不进坟”。宋母拼着一口气,一直压着程美云到自己下世,临死还嘱咐儿子不许这对母女进宅。只是两年后南京沦陷,全家随着沈兄一行仓惶搬往重庆,宋捷文惊愤下生了重病,躺在病榻上气息奄奄地望着儿子,很有点示弱乞怜的意思。宋致白也就顺水推舟表示,可以让程美云过来照看几天。当然宋父痊愈之后,程美云母女再也没走。为此宋和娴一封长信漂洋过海,咬牙切齿痛骂弟弟愧对先慈,十足的“没脑筋”“滥好人”,那架势只恨不能罔顾战火亲身回国,驱逐鸠占,清理家门。

宋致白当然不是什么“滥好人”。宋大公子受的西化教育,又跟他那位权力场上翻云覆雨的舅舅沈部长学得久了,面上是一派新式的寡淡随意,骨子里却中西合璧了国人的自私精明和洋人的实用主义。他之所以肯让程美云母女进门,其实还是出自最刻骨的算计:一来危难之中打动老爷子情肠,以后与自己更有利;二来表示个宽容态度,免得老爷子放心不下,反而暗中留了资产给这对母女,倒不如都搁到眼皮底下便于掌握。反正程美云没名没分,和娉又是个女孩儿,到时一副嫁妆送出门了事,从此便是泼出去的水——偏生宋致白那个隔着太平洋指点家事的大姐,全没有这点子自知自觉。

宋致白和程美云泛泛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临走时一转眼瞥见回廊树荫底下,那个程美云的娘家侄子正低着头,全神贯注看着手里的书,连他走了也全没察觉。阳光透过梧桐叶子漏下来,几片光斑打在年轻清秀的脸上,看来倒是分外的干净——什么也没有的那种空荡干净。宋致白不觉暗笑了一下,心说若是寻这个帮手来,怕真是白费心思了。

第2章

隔天便是宋老爷子的五十大寿。照宋致白之前的意思,去嘉陵宾馆包下一厅,既方便又体面;偏宋捷文固执,定要办在家里,说是要图个清净,又说“国难之中,不堪宴欢”。实则是病后精神心气都大不济,不愿应酬见人。宋致白揣摩着父亲心思,依言只请了同来重庆的亲朋好友,以及宋家多年的生意伙伴,就在家里摆了几席私宴。

尽管是“从简”,但却仍是“清静”不了,受邀捧场贺寿的可谓殷勤百倍。虽则逃难中宋家也一样受了损失,但沈部长现管着经济部,迁来重庆不过五年六功夫,宋家便在棉纱、面粉、汽油之类要害行业里占了重头,真算是塞翁失马。众人自然要借机格外趋奉,不少更是专冲着宋大公子——这几年宋捷文身体不济,宋家生意大都交到这独子手上,沈部长又对这个外甥十分偏重。因此这晚宋致白代父应酬,一圈走下来也喝得半醉,更给满耳谀辞醉话灌得头昏脑涨,趁着上完菜戏班子开唱的空档,独自离席走到花园子里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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