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上)【完结】(19)

2019-06-09  作者|标签:戴林间

  关庭不满:“你怎么都不说话?”

  我也意识到这样晾着别人有失礼貌,于是说:“说什么?你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吗?”

  她就跟我赌气,说我抬杠。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至理名言,我在关庭身上领悟颇深。

  关庭会玩也敢玩,有钱人好的不好的习气她一概不落。之前学校组织文艺活动,她报了一个跳舞的节目,穿了身袒胸露背的大红裙子,脸上涂得花红柳绿,活脱脱是个千娇百媚的大姑娘,走到哪里,哪里就乱成一团,一路上只听见男生们的眼珠子噼里啪啦蹦到地上的脆响,眼珠子都长了腿,争先恐后地朝她脚下的高跟鞋滚去。

  我被叫去负责催场,刚把一个大合唱送上台,转头回来穿过走廊,冷不丁撞见那红裙子和高年级一个男生缠成一团。

  两位当事人正亲得难舍难分,被我坏了好事,脸色都不大好看。男生走了,我和关庭对视半晌,她居然泰然自若地掏出镜子,当着我的面开始涂口红。

  我承认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好使了,因为我脱口问了她一句:“你和牛军分开了?”

  她对着镜子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你说呢?”

  我当时就觉得这妮子前途不可限量。

  一想到关庭,我就头疼得厉害。

  我亲眼见过她在饭局上把一个二十出头的秘书姐姐戏弄得面红耳赤,席上伶牙俐齿,哄得大人们哈哈大笑,带头怂恿那文文静静的女秘书挨个给大家敬酒,灌得不像话。

  有这个被资本主义严重腐化的女魔头在,再加上隐约苗头不对的肖芳,孟先生好比误入盘丝洞的唐三藏,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我愁得眉毛乱抖,小姨一本正经地问我是不是脸抽筋,说这是面瘫前兆,让我赶紧去她公公开的诊所针灸,包治包好。

  我最小的表弟和表妹为了争我妈带给他们的最后一块巧克力糖而互相揪扯,小舅和小姨爹视若无睹,豪气干云地大喊“走一个走一个”,喝得面红耳赤还抓着酒杯不放,嘴里亲哥亲弟地乱叫;小舅妈的目光早已被我妈手上的翡翠镯子死死攫住了;大舅正在说大表哥高考落榜之后一直在家,眼见不能闲着,正预备给他找个事情做,大舅妈连连附和,大舅说到愤慨处,她就适时地一指头戳到埋头出筷如风的大表哥脑门上,骂他不成器,不一会儿又亲自将大鱼大虾夹到他碗里;大姨去年刚离婚,说到抛妻弃子的丈夫,禁不住以泪洗面,坐在她旁边的二表哥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筷子,我看见他趁人不注意,偷偷将一只玻璃小酒杯揣进自己的口袋;四姨和小姨围坐一团,一面为大姨摇头叹息,一面津津有味地讨论着如何抓住自家男人的心,令他对自己俯首帖耳。

  欢笑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但我却只感到无尽的厌烦和吵闹。

  我妈心满意足,终于叫付账了。

  饭毕,大人们要去打麻将,我趁机说要回家。我妈把钥匙给我,说今晚上不回来,叫我自己晚上把门关好。

  下车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我一个人走在路上,今晚上冷极了,寒气钻进关节之间的罅隙,硌得骨头发痛,但这丝毫无损我近似刑满释放的心情。

  要是下点雪就更好了。

  走到单元楼门口,我才发现一个人站在楼下。那影子太熟悉了,我心里刚一跳,他已听见动静,转过头来。

  “小獾?”

第15章

  孟先生刚刚叫了我一声,我就像听见主人招呼的猎犬,一个箭步蹿到了他身边,标准的招手即停。

  他像吓了一跳似的,被我带得往后退了一步,顺势抓住我的胳膊:“你慢点。”

  路灯的光线很不分明,我凝神看了好一会儿,孟先生的轮廓才慢慢清晰起来。他的下巴还埋在大围巾里,冲我眨了眨眼睛,握碎的星星在眼波里浮浮沉沉。

  我全然忘了自己前几天还因眼前这个人一碰而有如五雷轰顶,这会儿只顾上上下下地端详,生怕少了一根毫毛。忽然间闻到一点清而涩的气味,我凑近孟先生:“你身上什么味道?”

  孟先生先是一愣,下意识抬起手臂闻了闻,随即恍然:“是酒吧?洒了点在我围巾上。”

  他把围巾抓起来,我低头一闻,果然留着一股淡淡的酒j.īng_味道。我问:“你们去哪里玩了?他们都回家了吗?你等多久了,冷不冷?”

  孟先生拉着我上楼:“别傻站着,上去再说。”

  我妈走之前关好了门窗,屋子里一丝风都不透。我把外套围巾和手套一股脑儿脱下来扔在沙发上,打开暖气阀门,把角落里的那扇窗户推开一半。孟先生跟着进屋,我转头一看,这才发现他拎手里着一个蛋糕盒子。

  “蛋糕没吃完么?”我问。

  孟先生随手把盒子放在茶几上:“这是给你留的。”

  我倒了两杯热水,把盒子打开,果然只有切得整整齐齐的一小块,看样子是提前留好的。我跟我妈他们吃到八点半才散席,哪里会饿,但想到这是孟先生专门给我留的,我又舍不得扔,边吃边问他们今天晚上怎么玩的。

  孟先生说他们去馆子吃了晚饭,然后关庭做东,去了她一个开夜总会的叔叔那里。

  “夜总会?”

  我寒毛直竖。关庭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妮子,果然不会去什么正经地方。

  孟先生似乎猜到我脑子里想的东西,摆了摆手:“专门给我们开了一个包间,别乱想。”

  这话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我本想开玩笑顶一句,但突然留意到他的视线,我居然一下子咬了舌头,瞬间呆住了。

  孟先生微微歪着身子,坐在我左手边那张单人沙发上——他也并不是所有时候都正襟危坐的。屋子里已经热起来了,毛衣的袖子被他推上去一些,右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斜对着我膝盖的方向。露出的半截小臂连着手掌外沿,一直到前伸的小指指尖,线条流畅得好似一气呵成。毛衣墨似的黑,反衬得手臂越发的白,几乎和那铺在沙发扶手上的抽纱披巾混为一体,但暖黄的灯光又恰好消解了血色的欠缺,手指稍微移动,灯光的影子就痴痴地紧追不舍,娇憨地在指缝间游弋。

  他因为没有正对我的缘故,那对清亮的眼珠微微偏向一侧,流露出松弛的神气。尽管没有笑,但脸上的每一处地方仿佛都做好了笑的准备,眉头全然舒展,鼻梁一侧的y-in影线条温柔,像一枚铅灰色的吻。

  我突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连忙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水还有点烫,一路滑下喉咙,在胃里炸开一丛烟花。

  我清了清喉咙,佯作镇定:“你看我干什么?”

  “我还不能看了?”

  他答得理所当然,我一噎,凶道:“看我得给钱!”

  孟先生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十块的纸币,往我面前一推。

  “动物园门票?”

  我一愣,想了半天才回过味来,大怒:“孟潜声!不许拿我外号说事!”

  孟先生坐得八风不动,学着何苗惯常戏弄我的语气:“小獾生气啦?”

  我直接扑过去揍他。

  除了小时候不懂事,打架时孟先生多少都让着我,并不跟我一般见识。他偏头躲了一下,还是乖乖叫我按在沙发里,他动了动上身,换了一个稍微不那么扭曲的姿势,斜躺在沙发上。

  “你爸妈今晚上不回来?”

  “我妈打牌,我爸前几天出差去了。”

  他笑着说:“那我今晚上是不是能赖在你家?”

  我的心猛地狂跳起来:“为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不自觉一凝,直直地看着我,像被我问住了。

  确实,这会儿已经十点钟了,他住在我家才是天经地义。我自知说错了话,正想改口,没等想好说辞,他已经先一步道:“跟你说着玩的。十点钟了,我要回家了。”

  他撑起身子,示意我放他起来。这完全与我的本意背道而驰,我连忙按住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解地看着我。

  我语无lun次地解释了一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孟先生似乎也不全然明白我的意思,但让他知道我并不是要赶他走,就足够了。

  他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我进卧室替他拿了一套睡衣,又从衣柜里取了床被子和一个新枕头出来,堆在床上。孟先生去洗澡,我就在沙发里窝成一团,思考人生真谛。

  一想到等会儿孟先生就要脱光衣服躺在我的床上,绮梦成真的羞耻感让我难以直面,或许其中还潜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亢奋。我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孟先生手臂皮肤温而微凉的触感还残留在上面,我知道是我的手过于烫了,脖子后面烘着一层薄薄的汗意,一定是暖气太热的缘故。

  电视机里的声音夸张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审美产物,但我必须容忍它,此刻我需要这些声音掩盖浴室里热气腾腾的的水流声。

  五感突然间敏锐得近乎锋利。楼下一对中年男女正在对骂,每句必以“你他妈的”开头,如响雷炸开,毫无前兆,冷不丁响起,震得人头皮发麻;女人滔滔不绝,恰似暴风骤雨,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几乎让人以为她下一秒就要放声高歌了。对骂喘息的间隙夹杂着清亮的狗叫,肯定是那只坏了一只眼的京巴儿,逢人又吠又咬,但只要人气势汹汹地走近,它就会呜咽着落荒而逃,色厉内荏的畜生。夜色深处依稀还有酒瓶碰撞的脆响,清酸的酒j.īng_气味忽然在鼻端浮动,那是一种厚重,泛着泡沫的,暗绿色的香气。

  我抓过孟先生扔在沙发上的羊毛围巾,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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