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上)【完结】(16)

2019-06-09  作者|标签:戴林间

  从前我和他说话也离得这么近?

  薄荷n_ai糖清甜的香气扑了一脸,他靠得这样近,我甚至可以数清那浓黑的睫毛,睫毛掩着的眸子里映出某个人慌忙躲闪的影子。

  我硬着脖子说:“都好了。我去倒水。”

  他把我按回座位上,拿过我的杯子,顺便拿上他自己的:“我去帮你倒。”

  说着人已经出了教室,我的左肩上却还沉甸甸地压着座山,抓心挠肝的难受。

  都说少年多情,少女怀ch.un,我可半点没尝到初恋的甜头,反而心惊胆战,几如惶惶度r.ì的丧家之犬,又像得了不治之症,身子总是热一阵冷一阵,但凡被孟先生碰到的地方,虚汗便急不可待地涌出来,浑不顾三伏数九,它只管自己痛快。

  ch.un梦梦见自己的同x_ing发小,实在是件极其可怕的事。

  即便那时网络还不普及,我还是个毫无见识的小屁孩,但也开始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个异类。

  我可能是个同x_ing恋。

  想到这里,我猛地惊醒,满背冷汗。

  教室里静得鸦雀无声,只有语文老师高声朗读的声音在密闭的教室里回旋,像无数只飞不出去的鸟,一遍遍徒劳地撞击着窗户,震得脆弱的玻璃簌簌颤抖。

  孟先生动了动脑袋,轻轻地问:“你不舒服?”

  我张了张嘴,又立刻闭上,摇了摇头。我听见自己的骨骼咯吱响动,喉咙里长出腻厚的青苔,又闷又腥的气味从气管深处漫上来。

  异类是什么?那都是些怪物。就像疯子,狂犬病,得了传染病的隔离病人,人们避之不及,在万里之外兴奋地隔空喊杀,恨不得把他们都赶尽杀绝,还这世界一片净土。

  这种滋味我可太知道了。

  我姑姑,小林叔叔,还有那个和野男人私奔,大着肚子回来,生下早畸女儿的远房姨妈——我小时候亲眼见到她和我妈厮打成一片,嘴里俱是我那个年纪还不甚明了的污言秽语;她的丈夫同样被我几个舅舅按在地上殴打,邻居们挤在外围,不失其时地高声叫好,真个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热闹。

  我眼前忽然浮现出我妈微微肿胀的脸。如果她知道我是同x_ing恋——

  她一定会杀了我。

  我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回忆起了那次我因为陪孟先生回家逃学挨打的经历,后背、屁股和大腿后侧统统火烧火燎地剧烈疼痛起来,像被架在火刑架上的一块r_ou_,皮脂翻卷,滋滋流油。

  孟先生推过来自己的杯子:“喝热水吗?”

  他侧过小半张脸,冲我笑了声,手指探过两张课桌之间的缝隙,似乎想抓我的手,碍于距离太远,最后只碰了碰我的手肘。

  “晚上绕路回家?”

  我想起我妈因为我爸有了外遇而歇斯底里的那段r.ì子,我几乎每天都要在学校里待到天黑才回家,只为了错开晚饭时间。如果我爸没有回来吃饭,她就会毫无征兆地爆发,把桌上的饭菜全扫到地上去。我必须东躲西藏,避开滚烫的汤水和飞溅的瓷片,大声叫喊,才能强制她冷静下来。

  其实我的劝阻她充耳不闻,她停下来不过是手边没有东西可摔,或者不慎伤到了自己而已。但我还是照劝不误,权当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有时她气昏了头,掐得我手臂淤青,把我按到电话机旁边,逼迫我给我爸打电话。

  但他永远也不会回,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拨过去,一直等到我妈哭得没有了力气,松开对我的钳制,我才能悄悄回到房间去。

  稍微再长大些,我也听说有些孩子天生伶俐,小小年纪就能在大动干戈的父母之间游刃有余地斡旋。想来我属于相当不中用的那种,只会躲得远远的。所以每当我在学校里写完作业,发现为时尚早,就倒吊在Cào场边的双杠上,像等着天黑的蜘蛛一样,等太yá-ng落到头顶上去。

  在颠倒的世界里独自度过的第六天傍晚,我看见孟先生挎着书包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

  “谁家的獾躲在这里?”

  “这几天为什么都不跟我一起回家?”

  “我不想回家。”我说。

  我听见自己的声带因为倒立而怪异地震动,像一只打嗝的癞蛤蟆。

  孟先生伸手轻轻捏住我的鼻子:“为什么?”

  我不得不张开嘴,呼吸时发出鸭子的嘎声:“我爸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孟先生的笑一下子冻在了唇边。夕yá-ng正好落在他的睫毛上,浓黑的末梢凝着一点淡金,柔软得像天际缓缓四合的夜色。

  我的眼泪差点滚出来,只好响亮地吸了一声鼻子,攥住他离开我鼻子的手。

  “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也握住我的,“我永远不会看不起你。”

  “我要下来。”

  脑袋充血得厉害,我已经开始头晕目眩了。

  他一只手扶着我的背,一只手拉着我,我头朝地摔下双杠,一头撞进他怀里,太yá-ngx_u_e的血管因为长时间充血而轰鸣不止,耳朵里喧嚣鼓噪,将他的声音都冲淡了。

  “绕路回家吗?我们走河边,可以看白鹭。”

  从高中回家的路并不会经过河边,我们专程绕了一截。那条河不宽,岸边栽的全是柳树。一到ch.un天,大朵大朵的柳絮吹得我们满头都是,晚风直剌剌扑在脸上,河水的s-hi腥气息新鲜得如同一个爽利的吻。

  孟先生很会说笑话,我们笑了一路。但他跟我打赌总是输,说要背我,因为我笑他细胳膊细腿。

  心脏都在肚子里和肠子绞成一团乱麻了,却还要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真够呛的。暗恋可真是活受罪,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要暗地里喜欢什么人了。

  这一次姑且先算了吧。

  我小心翼翼地吊在他背上,故意放沉身子,让他半拖半背。孟先生被挂得喘不上气了,上半身作势往前一栽,瞬间失重的恐慌让我一咕噜跳下他的背,差点跌个狗吃屎。

  孟先生得逞大笑。

  夕yá-ng下的河水又红又亮,像一匹驰骋的绸缎,岸上的两条影子被投得那样长,头也不回地抛下了我们,径自走到许多年后的夜色中去。

第13章

  姑姑家背后也有一条小河。

  说是河,其实只是一条臭水沟,只不过隔得远,闻不到臭气,水里漂浮的垃圾隐约到可以忽略不计,这才给人一种美好的空想。

  我第一次来姑姑家是跟我爸一起。

  初三的暑假即将收尾,我爸难得清闲,居然带我出去吃了个饭,又一路走到我将要入读的高中。隔着镂空的围墙巡视了我即将入学的地方,他忽然打破了惯有的沉默。

  “去看看你姑姑,她家在这附近。”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自打爷爷和n_ain_ai的葬礼上见过两面后,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我旁敲侧击地跟我妈打听这个神秘的亲戚,遭到了她声色俱厉的训斥,于是“姑姑”这个词就躺在了我的禁语黑名单里。

  我一直坚信,我那个徒有虚名的姑姑应当是这个家的禁忌,光鲜底下看不见的暗疮。毕竟爷爷n_ain_ai在世的时候,从未听他们提起关于这个女儿,一个字也没有。

  我爸当真是一个行事如风的不羁男人,路上同我半句解释也没有。眼见一个破旧的小区越来越近,我终于忍不住,万分斟酌地开口:“姑姑她,她是不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恰当的表达,毕竟不管是“疯子”、“j.īng_神有问题”或“j.īng_神病人”,听起来都仿佛暗含讥讽。

  “是。”

  他答应得干脆利落。

  尽管话没说完,但我敢肯定他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可他故意不看我,只管朝前走,街边梧桐树连成的大片浓y-in被他毫不留情地踩过,整条街在风里发出海浪般明快的呢喃。

  小区里树很多,静得出奇,连蝉鸣都远在天边。一走进不见yá-ng光的y-in影里,老房子独有的霉潮气味就急不可耐地朝我扑过来。我爸轻车熟路地七绕八拐,在某个角落一转,我就看见姑姑坐在竹编的椅子上挽毛线。

  几年不见,我竟然还能一眼认出她。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我们。我飞快地躲闪了一下那道目光。她仿佛有些惊讶,想要站起来,但毛线绷在两条腿上,使她只能虾子似的弓着背。

  “你们来啦。”

  我父亲空着手,手指无措地虚抓了两把空气,点了点头。

  姑姑慢慢地将毛线收起来,裹好,慎重地放进脚边的袋子里。这期间我爸一直沉默,等到姑姑再开口时,东边那匹野马似的云已经飘到了西边,被屋顶挡住,且破碎得不成样子了。

  姑姑说:“上去坐坐吧。”

  我爸说:“不去了,我们要走了。”他默然了一阵,“何遇君开学在这里念高中,我陪他来看看。”

  “噢。”姑姑的手在衣摆上揩了揩,蹭掉黏在手上的毛线绒,冲我点点头。

  “去吧。”

  我爸掉头朝外走了。

  我急匆匆地说了句“姑姑再见”,追着去了。

  第二次是高中开学不久,放学遇上暴雨,我在路口碰见姑姑,于是跟她回了家。

  我对这个只见过寥寥几面的亲戚莫名有一种天生的亲近。她好像也很喜欢我,还常常到学校门口的那条窄街上等我,叫我去她家吃饭。但姑姑做饭的手艺实在欠佳,我又不好当面拒绝,只能含含糊糊地糊弄过去,直到有一回她直截了当地问我:“我做饭不好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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