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上)【完结】(10)

2019-06-09  作者|标签:戴林间

  我问他手臂上这块伤是为什么被打,孟先生说,因为孟叔叔让他管丁阿姨叫妈,他不肯改口。

  这叫什么事呢?

  放学我把他领回家了,又给孟家打了个电话,说我让孟先生在我家住。丁阿姨没说什么,客气两句就挂了电话。

  这天我爸也在,我妈炖的白果j-i汤,我把我妈留给我的两个j-i腿都给了孟先生。

  晚上孟先生洗澡的时候,我正在抽屉里找红花油,我妈把我叫住:“你怎么回事,都上初中了,反倒不听爸妈的话了吗?”

  我爸也帮腔:“最近我不在家,你妈说你三天两头拉人家孟潜声来我们家,这像什么话?你让孟叔叔他们怎么想?”

  我跟他们说了孟叔叔喝酒打孟先生的事,我本以为他们能松一步,谁料我妈说:“这是他爸管他,关你什么事?你姓孟吗?”

  我气得转身就往房间走,我爸腾地站起来:“几天不管你,你就长脾气了是不是?谁让你走了?给我回来!”说着要来捉我,正巧孟先生从浴室出来,他尴尬地定在原地,套上一副生硬的笑脸,“潜声洗好啦?”

  孟先生的头发还在滴滴答答淌水,他用我的毛巾裹着,以免水落到地板上:“谢谢何叔叔,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瞧你说的!大家都多少年的老邻居了,何遇君小时候才是没少麻烦你们家。”

  我妈也笑:“这小孩就是太有礼貌,听着倒跟我们生分了。有空多来玩,客气什么!小时候我还给你换货过尿布呢,跟自己家一样。”

  “那我们先进去了。”

  “早点睡,早点睡。”

  孟先生拉着我进了屋。

  我俩喜欢蒙在被子里说话,有一回说起天鹅尾巴的事,差点又在床上闹起来,刚好我爸起夜,吓得我俩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动也不敢动。我伸手去揪孟先生的大腿r_ou_,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等到我爸重新回去躺下,我刚翻了个身,屁股上就挨了一巴掌。

  “反了你了。”他说。

第8章

  我妈怀上第三个月的时候,开始变得奇奇怪怪的,准确地说是疑神疑鬼。

  自打怀孕,她不Cào心任何事,脸圆了一圈,两条眉毛却终r.ì烦躁地紧皱着,像果盘里落的两条干枯蜷曲的橘子叶。

  “怎么了,妈?”

  “写作业去,别来烦我。”

  她挥了挥手,驱赶并不存在的蚊子。

  “有空出去走走,别闷在家里。”我站在主卧门口说。

  她正在床头柜里翻翻找找,“笃”的一声闷响,吓了我一跳,抽屉被粗暴地甩上,她转身怒目而视:“我是你妈还是你是我妈?还教育上我了!”

  我只好回屋,不去触霉头。

  那阵子她开始频繁地发脾气:菜场买豆腐忘了提回来,我没收拾床铺……无论多小一点油花,都能爆出火星子。

  尤其当我爸夜里回来,那时我一般都已经睡下了,他自然喝了酒的,我妈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都被骂骂咧咧盖了过去。头几回我爸闷不做声,也许是醉得太厉害了;后来几次我妈越骂越大声,他也开始还嘴,最后就成了你来我往的骂战,隔着门也听得一清二楚。

  骂到狠处,简直称得上不堪入耳。

  我当然不好再叫孟先生来家里。在学校里同他抱怨,他对这种事深有体会,知道是劝不了的,也不说什么空话,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等说完了,就拍拍我的手背。

  暑假我约着孟先生天天往图书馆跑,有时还能碰见大院里那几个孩子。下午三点多钟,暑气还没退,他们商量着去水库游泳,一走到外面,兜头泼来的热浪简直要掀得人跌一个跟头,马路大张着滚烫尖刺的嘴,不咬下人脚底一层皮r_ou_誓不罢休。

  我们在如波潮涌动的烈r.ì下艰难地走到水库。

  这里傍晚偶尔会有老头来钓鱼,今天没有,大概太热了,还没到时候。这个水库有些年生了,据说每年都要淹死几个人,但来的人还是多。大家都想,丢命的总是少数,发财都轮不到自己,这种灾祸哪能就落到自己头上呢?老天爷不至于那么不公平。

  我从小怕水,印象里总记得自己被淹过,问我妈,我妈说从没带我去过河边,只有一回我洗澡时滑进了大澡盆里,呛了几口水,那是还不满一岁的时候。

  院里的小孩儿都知道我是旱鸭子,小时候没少围成圈讥笑我。但人年纪大了,互相都知道要面子,不会再说这种话,于是我安心地找到块干燥平坦的空地躺下。

  水库里凉风习习,又没有蚊虫S_āo扰,实在是夏天打盹儿的好地方。我刚一躺下,就走过来一个人,轻轻踢了踢我的小腿。睁开一只眼,就看到孟先生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笑。

  “要睡就睡,不睡快走。”说完我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小溜空地。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摊开手里的书。

  水里的人朝我们这边泼水:“你们俩干嘛呢?不下来?”

  他们的水只能摔在坡地上,但水花四溅,偶尔还是会有几滴飞到我脸上。我扯了本书盖住脸:“你们快别烦我了。”

  他们又叫孟先生,孟先生说不跟一群光屁股玩水。

  徐苗笑道:“小时候谁没看过啊!孟潜声你可真行,净跟何獾黏一块儿!”

  我随手抓起一块带C_ào的泥块砸过去:“徐苗你家住太平洋啊?管那么宽!”

  “哟,獾獾的毛竖起来了!”

  众人大笑,孟先生也跟着笑。

  我盖上书装死。

  水库中央一片白花花的r_ou_,像一群撅着屁股觅食的鸭子,水花声和打闹声回d_àng不止,一波一波地推到耳边。我又翻了个身,听见孟先生说:“睡不着就起来。”

  我坐起来,却不肯如他的愿:“书拿着。”手指往上一抬,他跟着我的动作把书从膝盖上拿了起来,我立刻重新躺倒,顺便把脑袋搁了上去。

  孟先生多半料到了我的把戏,但还是乖乖当枕头。我这才看清书的封面:

  “《一生》?”

  孟先生的声音隔着书从上头洒下来,闷闷的:“看过吗?”

  “没有。”

  “我念给你听?”

  “好啊。”

  他哗哗地翻书,准备从头开始,被我制止了:“我就随便一听,从你你看到那儿读就成。”

  孟先生说了声好,翻回刚才的那一页,低声念了起来。

  “‘她感到她和他之间隔着一层帘子,横着一道屏障,她第一次发觉,既然是两个人,就永远不能从心底里,从灵魂深处达到相互了解,他们可以并肩同行,有时拥抱在一起,但并非真正的合而为一,所以我们每个人的j.īng_神生活会永远是感到孤独的。’……”

  这句话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小时候囫囵不解,到很多年后的那个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屋里,这句话突然像潮水拍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淹过了头顶。

  我们从水库里走时,正好赶上r.ì暮时分,火烧云从天边滚到野C_ào荒芜的坡地上。蒿C_ào成了一片野旷的金海,散发着葡萄紫灰色的涩气和生石榴密实的酸香。每个人身上脸上都披盖着一层朱红色的软绸,徐苗突然从后面跳到我的背上,我猝不及防,叫了一声,孟先生立刻转过头来,眼睛里映着一半的夕yá-ng,比天上的启明星更亮。

  但很快,他也就被潘家的小胖子扑倒了,两人滚过斜坡,压倒一片金黄的C_ào杆,另外几个拍手大笑,你背我,我推你,追赶着冲进霞光深处。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推开家门,寂静的客厅里亮着灯,沉默的光线照亮了沙发上的两个人。我爸坐在三座沙发的角上,正在抽烟,手边的烟灰缸里c-h-ā满了烟头,像一座小小的乱葬岗。

  我妈坐在光线只能照到一半的单人沙发上,开门声一响,她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响亮地咳嗽起来。

  我妈有轻度的慢x_ing咽炎,但很多年没有再犯过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咳嗽成了她掩饰伤心的方式。咳嗽声越是响亮,我就知道她越伤心。

  但在一个家里伤心是不必说出来的,夫妻有时就像狭路相逢的人生死敌。

  至于我是什么时候洞悉她这个把戏的,我说不清,我就是知道。站在门口,只能瞥见她的下巴,她用手飞快地抹了一把脸,像揩去脸上的什么脏东西。

  换好拖鞋,我爸却像没有看见我似的,一动不动。我妈关掉水龙头,走回客厅,撩了一把头发:

  “又跑到哪里去疯了?吃过饭了吗?”

  我摇了摇头。

  “厨房里有挂面,自己下点。”

  我点点头。

  我爸手上的那支烟吸完了,被狠狠按进烟灰缸里,仿佛按的是谁的脑袋,扑飞起来的烟灰是灰白的脑浆。他站起来,一抖衣服,烟灰在空气里飘飘浮浮——我妈飞也似的撞开我,三两步冲上前,像一股把我劈成两半的旋风:

  “你要去哪儿?你还要往哪儿去?何国涛,你给我搞清楚,这才是你的家!”

  “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爸狠狠地指着她,手指的形状像一口杀人无往不利的刺刀。他飞快地扫了我一眼,转身拉开大门。

  我妈陡然发出一声近乎兽类的哭嚎,扑了上去,手脚并用,又抓又咬,又踢又打,冷不丁把我爸推得一个趔趄,撞在墙上。他立刻反推了她一把,她再度扑上来,他只能狼狈地抓住她的手,两眼暴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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