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下)【完结】(20)

2019-06-09  作者|标签:戴林间

  “什么东西?”

  他一指门口鞋柜上放的个透明文件袋:“这个资料,不是让你今天帮忙寄吗?”

  我盯了他好半天,努力回想,又往前走了两步,才想起来:“我忘了。我今天下午临时有事,一直在公司,没回来。”

  “你几点回来的?”

  “五点多。”

  他拧起眉头,吐了口气:“你回来怎么不寄?这东西我跟魏乔说好了的,本来就要得急,明天寄肯定晚了。”

  我惦记着我的稿子,生怕刚刚想好的那一段忘了,只想赶紧打发他,顺嘴道:“那能怎么办?这会儿都半夜了,再怎么着也只能等明天了。”

  他猛地掉过脸来,盯着我:“我知道这不是你的事儿,但能不能麻烦你上上心?是你一口答应揽下来的,你要说没空,我今早上就自己带走了。你下午什么事儿那么忙,连给我打个电话发个短信说一声的功夫都没有?”

  “你这什么口气?”我跟着火了,“我临时被叫住写东西,要得又急,不留心忘了,你说得倒像是我有意跟你过不去?”

  “行了,不想又吵。”他解下领带卷在手里,拿出手机,“想让你认个错说你忘了,就这么难?”

  我很长时间都被工作和这种j-i毛蒜皮的争吵搞得身心俱疲,与其浪费时间进行注定不欢而散的口舌之争,不如赶紧收场各忙各的,说不定还能早十分钟上床睡觉。我抑着火气扯出个笑,说:“对不起。”说完瞥他一眼,他正好望见。

  “少y-inyá-ng怪气的。”

  “谁他妈y-inyá-ng怪气?”签字笔往他脚下一摔,笔帽飞出老远,“你今晚上专门挑刺儿呢?”

  “你别跟我这儿撒气,把你那脾气收一收。”

  “怎么什么都成我的错了?我忘了我给你道歉,道了歉又说我y-inyá-ng怪气,这么难伺候,我欠了你的?魏乔的东西这么要紧,那你怎么不知道问问我寄了没,一群人喝酒吃饭潇洒到半夜回来,想起找我兴师问罪了?”

  他扫了我一眼,没答腔,走到yá-ng台打电话去了。我听见他叫魏乔的名字,心里更烦躁,甩门回了屋。

  我们经常这么大动干戈,原因不外乎柴米油盐的芝麻事,说出来都嫌琐气。从前我对我爸妈的一地j-i毛嗤之以鼻,这会儿来看,“一代不如一代”说得还有点道理。

  心里想着一句话,不知为什么说出来就变了味儿;钻进对方的耳朵里,又变了一个味儿,最后留在对方脑子里,那意思已然差了十万八千里,偏偏谁都固执地不肯认错。

  我不大会过r.ì子,对钱也没什么数,但因为从小被我妈管成了习惯,加上没什么烧钱的嗜好,难得在金钱上捉襟见肘,偶尔兴致来了,花个百儿千的,也能随便应付。孟潜声则是天生的j.īng_,能把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并且恰到好处,不至于把自己憋得像个寡财淡欲的苦行僧。我们俩在一块儿这么久,钱却归得分明,我说想投资保值,他帮忙参考;我要是随便花了,他也不过问。偶尔我记错数目,胡乱用个j.īng_光,月底窘得管他借,他都很爽快,但因为是他的钱,用途大抵还是要过问的,那也是点到即止,绝不刨根问底。

  我真是爱惨了这丁点儿自由。

  谁知道现在恰因为吵架不为钱,就更成了一种纯粹的j.īng_神折磨。

  转眼到圣诞节,我和孟潜声仍处于相看两厌的状态,我见他没有反应,也不愿意自作多情,估摸着今年生r.ì大概就这么糊弄了,也不开口表示。正r.ì子那天,孟潜声圈子里吃穿住行样样都是西洋派头的社会j.īng_英们呼朋唤友,又赶上周末,下午加完班一伙人就热热闹闹地约去了市中心。

  我公司里的学究们不理会这些子虚乌有的洋节,但手底下的年轻人稀罕,男男女女叫上吃饭,谁都不许缺席,饭后也在一间酒吧里j_iao流感情。喝完酒还不肯散,罗希林跟我懒在卡座沙发里抽烟吹牛。

  我烟酒不离手的习惯差不多就是这会儿开始的,赶上头疼的时候,烟也抽得凶,一天两包也不鲜见。

  满身烟熏酒气地回到公寓,屋子里还是又冷又黑,洗完澡口渴,我倒水出来一瞄墙上,已经十二点多了。门外传来熟稔的脚步声,我去开门,险些被酒醉后微妙的头重脚轻摔进沙发。

  孟潜声站在门口,正低头找钥匙。他意外地抬起头,似乎比我要醉,眼皮上各自飞着一抹桃花色。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他说:“你没睡?”

  这还是我们四天后第一次说话。我点了下头,说刚回来。他一进门就被暖气热得脱衣服,西装外套上的烟酒味比我大有过之,仔细辨别,似乎还有几种香水混合后的那种乱七八糟的怪香。我顺手把扔在沙发上的衣服领带都捡起来,放进洗衣篮里,他顺势看过来,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我忽然很想吻他。

  想告诉他我很爱他,每天都要盯着手机发呆,看有没有他的电话和短息,想跟他低头认错;又是真的气他,只要回忆起他故意为之的刻薄话,恨不得立刻把人拖到跟前大骂一通。

  这念头只在脑子深处转了一转,就掐灭了。下一刻我更觉出这样剖白心迹的可笑,像一只迫不及待把肚皮上的陋疤露给人看,并且希求得到怜悯抚摸的动物。

  最后我什么都没说。

  我在卧室里坐着,听见客厅里的动静,打开门喊他,说你进来一下。他停顿了片刻,还是进来。在黑暗里摸到他温热的脸时,我真正感到几分迟来的醉意。呼吸想闻地站了一会儿,他轻声问:“你喝醉了?”

  人总是欺负酒不会开口说话,便堂而皇之地把什么黑锅都扣在它头上。酒后吐真言,酒后失态,酒后乱x_ing,总之不是人的错,没有酒这坏坯子的勾引,人不可能做出有失妥当的事来。因而即便丢了脸,那也是丢的酒脸,而非人脸。

  我不应声,不敢说自己满脑子想的都是“没他我就完了”,摸索到他的嘴唇吻了吻,说对不起。

  他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我的背,拍得我紧绷的肌r_ou_慢慢松弛下来。我说,你生r.ì。

  他笑了一声,说你没诚意,已经过了。

  我在这静谧的亲昵里一时失了言语,不知他理解成什么,反倒安慰起我来,仔细地吻。

  这就开了个头。

  我们俩好像不约而同地找到了言归于好的办法,每次争吵到了难堪的境地,总有一方会记得在床上求和。分歧成千上万,默契的x_ing事却可以瞒天过海;一开口就要剑拔弩张,那就在床上共享短暂没有硝烟的清静,此时的沉默再长,自有款款温存来解释。

  不知道这算不算糟蹋了z_u_o爱这件快活事。

  我跟孟潜声的x_ing事越来越频繁,想说的话却越来越少,后来连四目相对久了,彼此都会不舒服、不自在,旋即各自避开——这时又默契极了。我想看他的眼睛,每回见了,那眼神又无端让我难过,索x_ing眼不见心不烦,沟通全托付给了动物式的j_iao*。

  尽兴之后各自睡去,这是最好的情况,谁也不必绞尽脑汁地想一些温柔无边的空话。但并非次次都这么顺利,总有不是睡觉的钟点,那时的氛围就会让人不自在起来。谁都不知道下一句话会不会又打破这难得的清静,谁都珍惜这清静,因此谁都不肯先说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是这样。它就是这样。

  有次我躺在枕头上,正想翻身装睡,脑袋突然开始疼起来,并不算疼,但我就是想撞墙。耳朵里仿佛有一万个声音哄诱我,背上的肌r_ou_一抽,我突然坐了起来。

  孟潜声立刻看过来:“你干什么?”

  我用力按了按一边的太yá-ngx_u_e,想了半天借口:“我……我想抽烟。”

  说完我立刻意识到不对。孟潜声知道我抽烟,他偶尔也抽,都在加班或者熬夜的时候,一包能抽大半个月,远没有我烟瘾吓人。我在家都尽量忍着,孟潜声不喜欢家里一股烟味,尤其是卧室和浴室。

  这话头挑起得一塌糊涂,我看着他,极力想从他脸上窥见是不是准备呛我。但我们刚对上目光,他就撇过眼帘下床,不一会儿就拿着烟和烟灰缸进来。

  我说:“我出去抽。”

  他把东西搁到我跟前:“用不着。床单被套本来也要换。”

  我全身像被密封了似的憋闷,什么东西在脏腑间乱窜,点烟的时候手都不自觉地微微发抖。孟潜声全程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我被他盯着的后脑勺都起了一层j-i皮疙瘩。我趴着,烟灰缸放在枕头上,正好不用看他,半支烟过后,才渐渐不那么难受了。

  孟潜声拿过烟自己点了一根,焦苦的气味冲天而起,我转脸看他,隔着雪白的雾,睫毛掩住的半只眼睛像一潭幽水,唇边的焰点是朵橘红的败花。

  一月份总是反常地下着绵绵细细的雨,我心里厌烦,夜里听着这冤孽的雨声,将我变成一头躁兽,在雨里淋s-hi了每一根毛发。四姨太颂莲总被y-in雨天唤起旺盛的x_ing欲,我想是因为黏s-hi的雨类似人的体液的缘故。夜色极酽,我全无睡意,摸到身边的人,伸进他衣服里。

  孟潜声没有起床气,被我吻得彻底清醒了也不发火,按住我的头,只是问:“怎么了?”

  我浑身被火烧得骨头疼,急切地咬着他的耳朵尖,含混道:“我想做。”

  雨声叫我讨厌,但只有它足够无聊也足够漫长,往往是我在孤独的后半夜里唯一的消遣。

  什么都有征兆。

  广告牌在风里摇摇欲坠,老人歪歪斜斜地向墙走去,远处的风刮得另一条街的行道树飒飒乱响,马路上的汽车风驰电掣。公司里开会写稿子,领导明里暗里地提点要听话,别总顶牛;我没力气再跟孟潜声吵架,但这张嘴总是不合心意地犯贱,夜里整晚整晚地睡不着,白天变着法儿地请假,不想见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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