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兄妹俩同时抬头，目光刚好对上的那一刻，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相同的意思：
这人都多大了，怎么就是那么让人担心呢？
又过了片刻，叶修实在是撑不住了，鼠标一扔整个人趴了下去，把头埋在臂弯里开始打盹。
身后就是床和枕头，他不肯倒下去睡的原因大概是害怕睡得太沉起不来，一觉躺到吃晚饭吧——叶修这点小脾气还是被摸得很清楚的。
以前也有玩到疲倦趴着休息的时候，苏沐秋会趁叶修睡着，直接把他搬到床上去躺下，再盖上被子。然而叶修很少会累到这样折腾也不醒，多半在搬动的时候就迷迷糊糊睁眼，带着鼻音跟苏沐秋抱怨两句，没有什么要紧事儿的话也就放任自己继续睡了。
但是今天苏沐秋一点动静都没，好一段时间了，苏沐橙忍不住抬头看了几次，终于确认他完全没有碰叶修的意思。
“……哥哥？”
“怎么了？”
“叶修这是……”
“他乐意在二区穷折腾，让他折腾去。”苏沐秋的回答像是在置气，没头没尾的，苏沐橙也听不太懂。
结果叶修似乎睡得并不熟，被他们的对话吵到了，几秒后突然抬起头来顶了苏沐秋一句：“谁穷折腾了，不懂不要乱说。”
趴着浅睡的好处就在于这点，说起就能起，翻这嘴皮子的功夫叶修已经清醒过来，直起身子用作弄的力度拍了拍苏沐秋的背，完全没自觉到是在火上浇油：“趁我睡着说坏话呢吧？够无聊的。”
“还不让人说了？”
“明明是你始终把自己的逻辑往别人身上套，有完没完……”
苏沐秋皱了皱眉，不再理他。按理来说叶修这种程度的话，他平时笑笑也就过了，但最近实在缺乏交流，以至于随口的一句指责听起来，都像在找他吵架一般。
平日里温和的人其实气场很足，苏沐秋不会骂人、更不会失态，但是你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生气了。
苏沐橙看看哥哥的脸色，没敢再开口，只好乖乖低下头看书。
一直到晚饭过后气氛都尴尬得要命。
苏沐橙洗完碗钻出厨房，刚好看到叶修空了下来，靠在桌子边啪嗒啪嗒地玩着圆珠笔。于是她坐到旁边去，拉拉叶修的衣角用让人凶不起来的柔软态度找他说话，很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心：“叶修，你今天一天脸色都好差……”
大概只是起的太早吧。叶修内心默默地想着，虽然九点对正常人来说已经算不上早了。
“有点头疼，没关系的。”叶修揉了揉自己的脸，好像这样就能显得精神一些，头疼不知确有其事，还是只是个敷衍的借口。
苏沐橙学着哥哥经常做的那样，有点担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没发烧？”
“没有啊，不用担心……喏，现在好了。”
“真没事？”苏沐橙偷偷瞟了一眼哥哥，苏沐秋虽然背对着他们，但肯定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大概也会放心一些。
“真没事。”
说罢，叶修对苏沐橙扯开一个笑容，两手举到前面，做出小老虎要吃人的动作。
苏沐橙没有被成功转移注意力——这种手段有点幼稚啊。
苏沐秋从苏沐橙出来聊天开始，就一直站在旁边整理立柜的抽屉，直到现在依然没有转身，也不说一句话。
沉默得风雨欲来。
第23章 暴风雨
等到周一家里再次只剩下两个人之后，一直潜伏着的攻击情绪的生化武器终于产生了不可小觑的效果，压抑充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苏沐橙是这个家里负面情绪的抑制剂，即使心里有再多烦躁和郁闷，苏沐秋和叶修也绝不会在她面前爆发出矛盾来。但是那些担忧、失望、不满，却并没有因为压抑而减少，反而膨胀发酵，堵得人胸口发胀喘不过气。
耳机里充斥的音效把小小的空间分裂成两个世界，硬生生制造出陌生人在网吧各玩各的感觉。身处两个区的材料商和榜单杀手，就好像从未认识过一样，沉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根本没人有心思去维持那摇摇欲坠的平衡。
晚上快要睡觉的时候，叶修被苏沐秋推着去洗了个澡，出来以后发现游戏退出、电脑关闭，账号卡也从读卡器里消失了。
“你把我的卡放哪了？”带着一身刚洗完的热气，只穿了一身单衣的叶修潦潦CaoCao披上外套，在电脑桌上翻找起来。
苏沐秋坐在床边，不动声色地摆正了枕头：“该睡觉了。”
“你先睡，把账号卡给我。”
“早点休息行不行？”苏沐秋的眉头皱了起来，虽然语气依然四平八稳，但以叶修对他的了解完全能够看得出来，他已经生气了。
同样心里窝火的叶修没有做出回答，他四处搜寻的目光直接无视了苏沐秋，停留在被压在枕头下不小心露出一角的银白色物体上。眼神一亮，他心里估摸着那就是被藏起来的散人账号卡了，二话不说越过苏沐秋伸手去拿，然而被轻易阻拦了下来。
叶修翻找和说话时一直靠在桌子旁，苏沐秋坐在床上，他们之间的距离原本就不远。叶修伸出的手还没碰到枕头边，苏沐秋已经侧过身来，指节扣在他的手腕上不让动弹，用了起码七分真力道。
叶修拧了几下腕，反抗无果。
“你今天中什么邪！该睡觉不去睡，藏我账号卡干嘛？”
就算是开玩笑也过分点了吧？叶修不耐地直起身，把腕关节从对方手里抽走，然后发泄一般地拍上旁边的桌子。
啪。仿佛是被拍桌子发出的响声吓到了，纸盒顶上的笔盖吧嗒一声滑下来，在桌面上滚了几滚，电灯在不稳定的电流供应下微微闪烁，滞涩到粘稠的空气中有小小火星蓦然爆散开来。
人的耐x_ing是有限的，更何况情绪原本就算不上好。
“给我。”叶修把一只手摊到苏沐秋面前，下了最后的通缉。
“都说你头疼就别玩了，喝药，休息。”苏沐秋不为所动，端起桌上刚刚泡好冲剂的玻璃杯，重新拉过叶修的右手，硬要把杯子往他手里塞。
叶修被固定着腕部没法推拒，只得像个小孩子一样握起了拳头，说什么也不肯接：“头疼是昨晚的事，今天早好了！”
“还是得喝，谁知道有没有生病。”
“你他妈才有病！”
这是相识以来叶修头一次用如此恶劣的语气和苏沐秋说话。
叶修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直视着苏沐秋，激烈的情绪灼掉了原本的慵懒外壳，他的神色里居然带着一股子平时没有的气势。前所未有的尖锐态度化作战矛破空而去，然而苏沐秋防御得无懈可击，与他对峙的目光胶着，沉稳当中包含的侵略x_ing不逊色半分。
沉默掀起了一场久经酝酿的狂风骤雨。
雷云中有狂暴的电龙游走，伴着尖啸的骇浪，撕裂黑暗的凛然光芒反而衬得环境愈加可怖，携裹利刃的飓风摧枯拉朽橫坼天地，暴风雨中的大海几乎将世界倾没。
苏沐秋紧紧抿着嘴唇，手上爆出的青筋诚实地反应出此刻正极力克制着的激烈情绪。
他的右手还握着喝药用的玻璃杯，左手紧紧抓住叶修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腕骨捏碎。被疼痛刺激到的叶修好像一只闻到血腥的幼兽，一团浆糊的脑海里乱得只剩本能，没有经过思考的垃圾话接连抖落出来。
“我玩个小号又不伤天害理，你凭什么管？苏沐秋我告诉你，收收你那多管闲事的cao心……”
叶修紧盯着随着眼前人靠近而越发具有压迫感的英气面庞，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不、需、要。”
有那么一瞬间，苏沐秋的瞳孔微微扩散。
只听“啪”的一声，被握紧到极致以至于不堪重负的薄壁寸寸碎裂，发出生命走到最后的呻吟。
冒着腾腾热气的药水四溅开来，转眼濡s-hi了一大片。苏沐秋的眉头皱得更深更紧，手掌翻转，几块稍大的玻璃碴子接踵落下，砸在地板上炸成一片亮晶晶的碎屑。
未曾流尽的棕色残液仍在沿着手腕缓缓滑落，一滴一滴，触目惊心。
叶修一下子懵了。
“你要是不稀罕，马上可以走。”放开破碎的杯子，苏沐秋伸手指向叶修身后的大门。
字是咬着牙吐出的，声音里也嵌进了零星的玻璃粉末。然而他的身体仿佛无知无觉一般，抬起的手臂凝定如磐，没有丝毫颤抖，看着叶修的眼神，也依然沉稳坚定、气势逼人。
被划伤的手心已经开始渗出血来，因为四指虚握成拳而很好地掩饰住了，暴露在外面被烫到的皮肤则由月白开始，一点一点变红。
他就那么看着叶修。
叶修有些失措，像个被戳爆的气球般瞬间瘪了下来，视线在苏沐秋的脸和手之间无意识地游移。那双难得瞪大的眼里有情绪不停的翻滚，愤怒、惊愕、茫然、忧惧……
最后定格在如梦初醒的慌张。
什么话也来不及说，叶修咬牙拉起苏沐秋冲进了厨房。
冰冷的自来水从水管奔流而下，打在他们的手掌手腕甚至手臂上，因为水流太急的缘故飞溅得到处都是。叶修拧开水龙头的动作很大，但小心翼翼地没有压迫到苏沐秋受伤的那只手，反而在最初的忙乱过后挡在上方，试图阻止接踵而至的冲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