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珰+番外 作者:童子/童童童子【完结】(3)

2019-01-25  作者|标签:童子 童童童子 情有独钟 年下 因缘邂逅

屈凤饶有兴趣,初春的天儿,“唰”地摇开折扇:“怎么回事?”

“我是甲申榜出身,这一榜是他钦点的,别人都去谢恩了,我没去。”

屈凤极敬佩地挑高了一侧眉毛,看过来的眼神星子一样亮:“有胆气。”

谢一鹭忙摆手:“比不了你们南京人,连侑酒的小唱都十足恣肆。”

“这里头的?”屈凤疑惑,用扇子柄指着雕花门,“哪个?”想了想,他恍然大悟,“你说的,别是戴芍药花那个吧?”

谢一鹭没想到他一猜即中,而屈凤呢,一改刚刚的洒脱大气,谨慎地压低了声音:“那哪是寻常小唱,背后有姓郑的给他撑腰呢。”

谢一鹭往他近前靠:“哪个姓郑的?”

屈凤一把拉住他的手,冰凉的五个指头,仿佛抓到心坎里:“天底下阉人最多的,要数北京和南京,北京不说了,在南京……”说着,他把谢一鹭往远处拽,“有两个大珰,一个是正四品提督织造太监廖吉祥,另一个就是南京的天灵盖,镇守太监郑铣。”

谢一鹭说不上缘故,背后陡地出了一层冷汗。

“你说那个小唱,姓过,名小拙,是郑铣的这个……”屈凤从袖子里抖出手,单支起一截小指,意有所指地晃了晃,“宠着呢!”

太监玩小唱,北京不是没有,但天子脚下,贵人少有冒这个险的,谢一鹭不解:“既是大珰宠着,怎么还出来……”

明明黑着天,屈凤还是不放心地四处看:“你权当我说的是醉话,”他贴近来,扒着谢一鹭的耳朵根,“过小拙是郑铣的眼线,专门在官席上听音儿的!”

屈凤身上熏的是安息香,隔夜了还甜得发腻,谢一鹭被他近处挨着,有些不自在:“怪不得……”

他想起过小拙那句“兵部这些人”,显然没把当官的放在眼里,那他缠绵得几近露骨的传情呢,谢一鹭想,真的是看自己“长得俊”吗?

屈凤还要说话,前边不远的小角门忽然有响动,门闩左右拨了两下,“嘎吱”一声,从里往外推开,先出来一个穿袈裟的和尚,然后是一行公服打扮的人,打头一对提着白灯笼,上头写着老大一个“织”字。

谢一鹭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些人是宦官,走当中的一个一身青绿曵撒,不戴补子,腰上悬一把用旧了的长刀。

那些人也看见他俩了,频频往这边打量,青曵撒很恭敬地与和尚拜别,领人顺着大路往外走,边走,边把金带上的玉佩撞得叮当响。

“是什么人?”谢一鹭小声问。

“织造局的,”屈凤半侧过身,一副不愿争锋的样子,“打头那个叫张彩。”

走得近了,谢一鹭才看清,那叫张彩的青曵撒显然还是个孩子,丹凤眼,小嘴巴,和过小拙差不多年纪,下巴尚圆,有些r_ou_嘟嘟的可爱。

月光照着,能看清他曵撒的料子是织金绫,颇有些傲慢地扬着头,像个真正的朝廷命官那样,目不斜视从前头掠过,叮叮当当的玉佩声随着金红的烛火缓缓飘远。

“廖吉祥的人,”屈凤收起折扇,意思是往回走,“高丽来的。”

北京有许多朝鲜进贡的阉人,谢一鹭不稀奇,倒很好奇那个和尚:“这地方怎么冒出和尚来了?”

“这是灵福寺的院子,前头拾掇出来做园子,接宴迎客,过了那道门,”屈凤指着刚才张彩出来的角门,“后头是禅房。”

谢一鹭哭笑不得:“这庙子倒会营生。”

“我们吃的那些酒,叫的那些菜,都是和尚雇人做的,”屈凤爽朗地笑,亲热地揽起他的袖子,“走吧,回去接着喝。”

一说喝酒,谢一鹭就头疼:“我可不成了,”他绕开屈凤的手,扭转身,逃跑似地躲出好几步,“我先走,你就跟他们说,我醉倒了。”

“带轿了吗,”屈凤看他好笑,一笑,露出一双小虎牙,怪俏皮的,“坐我的,出大门左手,挂蓝软帘的就是!”

谢一鹭边退边朝他抱拳:“不必了,迎风散散酒!”

夜色正好,月也正好,这又是个雅致的园子,一路有怪石,有花窗池塘,静下心来,还有满耳的松风,到任南京头一天,伴着酒意,屈凤、过小拙、张彩,仿佛都像是梦里的人。

走出来是一条长街,路口已经有早起的买卖人摆上馄饨摊,他回头看,园子门前确实竖着一块老石碑,模模糊糊刻着“灵福寺”三个字,一座小庙这样立在闹市,也难怪会操持些世俗的生意。

他悠然地走,沿着园子长满青苔的院墙,不经意一扭头,在贴着墙根拐走的狭窄巷口看见一座荒废的石灯,灯窟里有什么东西迎风在动,微微的,还反着白光。

他凑过去看,像是纸,满满当当塞在那儿,随便拣一张出来,本是无心一瞥,却遭了电打似地定住,一笔极漂亮的字,折角遒劲如嶙峋老松,撇捺牵丝似云中野鹤,藏锋时刚猛顿挫,露锋处走笔如烟云,不衫不履,铁画银钩。

谢一鹭发了懵,一股脑把那些纸全掏出来,一张一张展开看,大多是“梅作熏乡客,松为伴座人”、“天上风云真似梦,人间岁月竟如流”一类的诗句,只有一张,悲愤愤起势,粗剌剌写就,单书着两个大字:难鸣。

难鸣!薄薄一张纸,载的却是读书人的心酸,谢一鹭眼眶一热,泪就要下来,心上灵犀一点,就这么动了情。

他抱着那堆纸,傻子似地在原地打转,转来转去一跺脚,闷头往家里跑,家安在西安门三条巷,只雇了一个长随,他进门也不叫伺候,直奔书房铺纸研磨,一连写了十几二十张,终于有一张可心的,是行草的“谛听”二字。

放下笔,他把字小心折好,揣上又跑了出去。

(3)珰:原指古代女x-ing耳垂上的饰物,后因汉代武职宦官的官帽用黄金珰和貂尾做装饰,故借指宦官。

第2章

又是宴席。谢一鹭坐在长桌一角,呆呆盯着面前的佳肴,主菜是火炙鹅,周围摆着四大碟糖缠,酒是济南的秋露白,其他有兴化的军子鱼、临江的黄雀、江y-in的河豚、简寂观的苦笋,样样算得上天下第一。

到南京十多天了,天天晚上就是吃,除了吃还有玩,玩妓女,玩小唱,这仿佛是南京兵部的全部生活,他放眼看这班同僚,像在看戏台上的一出滑稽剧。

“想什么呢,”旁边屈凤用手肘顶他,“鹅不错,吃呀。”

谢一鹭提起筷子,银筷,扣象牙帽:“好大的手笔,”他惊叹,屈凤听见了,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亮给他看,“还有戗金杯。”

今天晚上是郑铣的宴,所以排场这样大,可开宴一个多时辰了,郑铣也没露面,不光他没到,兵部尚书也没到,谢一鹭嘀咕:“部堂大人也迟了。”

屈凤头都不抬:“今晚没他,”说着,他整个人挨近来,别着脸贴住谢一鹭的脖子,“压根没请他。”

又是那股安息香,谢一鹭往后让:“怎么说?”

“你好好瞧,这里少的不只他一个。”

经屈凤这样说,谢一鹭才仔细算了一下人头,确实,刘侍郎、何主事、叶郎中,是有那么几个人没来:“不会是……”

“正是,”屈凤贴得他更紧,声音更轻,“要是我,也只请自己人。”

谢一鹭顿时紧张了:“那我们?”

屈凤在下头握住他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我们还有得选,是做阉党,还是不做。”

谢一鹭觉得这席面他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屈凤知道他的心思,很洒脱地朝他笑笑:“所以我说快吃,往后就没这口福了。”

正说着,满桌的人“唰啦”一下站起来,谢一鹭和屈凤以为是郑铣到了,跟着起来躬身,结果进来的却不是太监,而是个三十出头的高个子,唇上生一撇利落的短髭,穿佛头青妆花过肩改机飞鱼服,戴武官幞头,一位锦衣卫千户。

“屠大人!”众人拱手。

姓屠的随便点个头,都没入座,一边捋袖子一边问:“督公到了吗?”

听答说没有,他步都不停,径直穿过席面进偏厅,到里头等着去了。

众人重新落座,谢一鹭皱眉:“这人什么来头?”

“屠钥,郑铣的死党,”屈凤刚提起筷子,就听外头脚步声乱糟糟地响,他叹一口气,把筷子放下,“正主到了。”

郑铣该是个臃肿肥胖的老头子的,可当他被十来个小宦官簇拥着,端着玉带、迈着官步施施然走入视野的时候,谢一鹭哑然了,那张脸难用寻常言辞说清,若非要形容的话,便只有“艳如桃李”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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