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日月同人)一梦芳华·尽 作者:在荒原独自奔跑的狍子【完结】(23)

2019-06-08  作者|标签:在荒原独自奔跑的狍子

  七……六……五……四……三……二……

  没熬到最后一鞭,他的头就垂了下去。

  刀疤脸咬牙,最后一道龙缠身打完,替他报了数,然后扔掉鞭子,颓然地坐在刑室的椅子上。地佬看着老大的样子有些奇怪,便上来问,爷……这鞭子打完了,这小子也死了。那……这些人……他犹豫地指了指其他人质,我们还、还放不放?刀疤脸忽然朝他吼起来,你彪爷我说话,什么时候不作数过!放!放!都他娘的给老子放了!地佬被骂得莫名其妙,又不敢触怒老大,只好冲着众人发脾气,你们一个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老者开口了,问道,彪爷,那后生救了我们,可否容老朽带他走,替他收埋个全尸?刀疤脸站起来,面色如铁,就往刑室外面走去。走到了门口,他忽然说了一句,老丈,他是条硬汉。我金彪今儿算是栽了。你要带,就带走吧。又冲地佬喝了一声,把他给我解下来,小心点!

  夜里,一辆马车悄悄地驶离了金彪的山头。

  如果有人看见的话,一定会惊讶。

  杀人金鞭手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活着离开。

  这里山脉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尽头,苍茫的白雪覆盖了所有的山顶,寂静,冰凉。雪线以下是裸露的黑褐色与棕黄色相错的岩石,阳光从云层中穿s_h_è 而下,落在雪顶上,落在巨岩上,泛起一片金光。在这样的景色中,感受到的不是辉煌,而是无边无际的,荒凉。

  他坐在山头一处突出的石头上,稍不注意就会堕下悬崖。一位老者坐在他对面,鹤发童颜,满面红光。细看之下,这位老者竟然正是之前从金彪手下逃生的那位。老人先将他的右手放在自己手心,仔细翻看了看,又去看他的左手,然后摇摇头。他对此毫无反应。

  老人问他,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谁?

  自他清醒后一年多,老人每天都要问这两句话,他听见了,只是从不回答,老人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像呼吸一样自然,每天都问。

  这一次,他遥遥望着远处的山峰,说了一句,老人家,莫要问了。

  老人笑了笑,说,舍心中执着,便可寻自己。

  他慢慢回过头来,眼底青黑一片,眉目却依然上挑,纵然神色淡漠也不改风情。他反问道,老人家,舍去了心中执着,哪里还有自己,又何必寻自己?老人面上浮起宽和平静的微笑,显现出洗尽红尘俗世之后的超凡的睿智,再次重复了那个问题,少年人,要想想清楚,你究竟叫什么名字,你到底是谁?说完,老人便留下他一个人独自坐在雪峰之上。

  他静默地望着皑皑雪峰,在这亘古而沉寂的山脉面前,将身体蜷缩起来,慢慢低下头,把脸埋在双手之中。

  ……我……是影子……光的影子……这个世上,本就不该存在的……影子而已……

  断断续续的话语,从指缝中流出。

  随着话语一同流出的,还有那么多无法抑制的,苦涩的泪水。

  他说,我叫影子。我是影子。老人便温柔地看着他笑,说,叫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莫把自己忘记了。

  这莽莽荒山之中竟没有一条水脉。影子站在雪地里,就地拿冰雪来擦洗身体。他将袍子褪到腰间,露出了满是疤痕的背脊。老人拾柴回来看见了,便微微叹了口气。影子骨骼匀称清奇,本是天生习武的料子,经脉却并不畅合,气行不顺。且一年前又遭那样的鞭笞,伤了筋骨腑脏,一双手腕也因吊着而被生生拉断。虽得了那位皇甫杏林的医治,但终究还是伤得太重了些。

  老人有些惋惜。这样好的武骨,怕是终其一生,都不能再到顶峰了。

  影子擦完身体便迅速把衣服穿起来,回头见了老人,稍一点头,便去把老人背上的柴火卸下来。老人也不说什么。进了屋,影子蹲在地上打火石,把干Cao烧起来,又去引柴。两个人围着柴,看着火一点一点烧起来。影子将冻得红肿的手靠近火堆。柴堆发出劈啪的声音,老人将一根柴火添上去,火又旺了些。

  他看着影子的脸,问,你还疼不疼?

  影子挑了挑眉,摇摇头说,伤已经大好了。

  老人道,我问的,是你的心。

  影子有些茫然,抬头看了老人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老人便笑,疼就好。疼就表示你还活着。

  影子沉默了很久,自嘲道,我本不该存在于世,活着与否,无关紧要。他随意地拨弄了一下柴火,低声问,前辈,如果一个人犯了很大的错,要怎么办?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问起一个问题。火光映照在整个小屋里,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老人面上又浮起笑容,不是悲悯,也不是欣慰,仅仅是平静而宽和地笑着,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会令他感到意外。

  老人道,活着,然后弥补。

  影子听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继续问,如果那个错无法弥补呢?

  老人淡淡地回答,活着,然后做其他的事去弥补。

  影子哂然一笑,仿佛是自我嘲讽。影子一直看着火堆,跳动的火光将他的眸子染得星亮。他说,一个人,如果犯下了罪大恶极的错误,不是该用命去抵吗?

  老人看着他,慢声反问,如果那个人真的犯了这样大的错误,怎么能一死了之,留下他的错误去让别人帮他修补?

  影子道,一个人,抛弃至亲,残害同门,违背师命,将一生挚……友拉进地狱,这样的人……凭什么活在世上呢?影子望着老人,一双眼睛里布满了绝望之色,问,老前辈,请您告诉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有什么资格活下去呢?这样一个如同灾厄般,只会让周围人都遭遇不幸的孽障,为什么,活着呢?

  老人微笑着看着影子,说,道法本无心,无心则无人,无人则无己。何来灾厄,何来孽障。况且万千世界,行极必反,行终必归。你已坠尘埃,又何惧尘埃?既已入罪,又何妨出罪?

  影子闻言,久久不曾言语。

  红衣烈烈,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一样。

  那娇俏的身影在黑夜的鬼林里翻飞,像一只翩翩起舞的红色蝴蝶,掌中寒刃划出一道道月色般清冷的光。歌一弦嘶嚎,舞一曲断命。她坐在尸堆上,手里拎着刚割下来的人头,冲着他弯起嘴角笑。

  黄泉赎夜姬。他慢慢说出这个名字。

  女子笑得十分妩媚,眼波流转,却将手一挥。一个人头滚落至他脚下,睁着一双眼睛,面上尽是恐惧与不甘。

  小哥哥,你也是来阻止我的吗?女子的声音像铃铛一样好听。

  借着被薄云遮掩的朦胧月辉,他眼中望着一袭红衣,耳中听着一声小哥哥,有些恍然。似乎数百年的光y-in并不曾离去。他仍是半斗坪上那个不识红尘的少年,她仍是山下期期艾艾的小姑娘。她坐在桃树底下,乖乖等着他来。等看见他的身影了,便会绽出一脸欢笑,扑在他怀里,甜甜地叫他哥哥。

  她这般坐着,望着他甜甜地笑,下一瞬,便扑进他的怀里。

  温热的怀抱还没来得及展开,他脚步急转,身形电退,脖子上仍是一凉。他用手一摸,血液这才慢慢渗出来。红衣女子仍是那般天真地样子望着他,手下却是毫不留情,一柄薄刃专挑刁钻的位置刺下,几乎没有闪避的余地。他将身体折成简直不可能的角度,从刀刃的缝隙中堪堪让过去,脚下踩了几个看似容易的步伐,却始终与女子保持着一臂之外的距离。女子忽然立住身形。

  不知何时,他已经不见了。

  这里除了她便是尸体,再没有第二个活人的气息。

  红衣女子不敢大意,反手握刀,站在空旷之中,谨慎地转了一圈,没有感到任何气息。难道这个人是鬼魅?女子又笑起来,甜甜地问,哥哥,你在哪儿?

  哥哥,你在哪里?哥哥,你出来呀……哥哥……

  不远处树枝发出轻微的响动。她手中的刀刃立刻激s_h_è 而去,响动未止,刀刃便咄的一声钉在了某处。女子周身一凉,却仍然弯起嘴角,银铃般笑道,哥哥,妹妹会怕呢,把这东西拿开呀!他站在红衣女子身后,将架在她脖子上的物件慢慢移开。女子瞬间转身,变掌为爪,直攻他心脉。却在看到他手上的东西的时候,将将停住。

  那是一截树枝。

  你不杀我?红衣女子往后一跳,拉开一丈的距离,戒备地望着他。

  我为什么要杀你?他平静地问道。

  红衣女子冷笑起来,在这北域,谁不知道我黄泉赎夜姬的项上人头价值千金,谁不知道取了杀人魔头的首级便登时扬名立万。

  他有些疲倦。这口气怎么如此熟悉,熟悉得好像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是吗。

  扔掉手上的树枝,他把脖子上的血迹随意擦了擦。这个女子一旦收起故意做出的天真,便是一派冷冽肃杀。只是一身红衣而已,只一身红衣,略微有些许相似罢了。他神色不明地笑。

  黄泉赎夜姬仔细盯着他的脸,忽然解下腰间的酒壶扔过去。他伸手接了,有些疑惑。那女孩席地而坐,苦笑道,我其实已经站不住了。你肯放我一马,今夜我们且先做对酒友。天亮以后,要杀要留,悉听尊便。

  他淡淡地笑了笑,拔掉酒塞,喝了一大口。

  黄泉赎夜姬有些惊讶,这可是北疆最烈的酒,你竟然这么喝?

  他挑眉,把酒壶盖好扔回去,那要怎么喝?

  黄泉赎夜姬愣了愣,又大声笑起来,她点头,对,北疆的烈酒,就应该这么喝!这个女孩子笑的样子非常豪爽,既不是故作天真,也不是警戒冷傲,而是同所有大北方水土养大的儿女一样,骨子里透着豪放洒脱。他们坐在鬼林的大堆尸体旁边里,就着月光,一人一口烈烧酒。这样的经历,恐怕有过的人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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