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文主义 by Natsura【完结】(22)

2019-06-08  作者|标签:


修泽看着罗素,觉得自己真的是无能为力。罗素正侧坐在椅子上,看着地面,眼神阴霾,无法猜测他在想什么。这几天他瘦了很多,脸上能看见隐隐的颧骨的形状。虽然还是在吃东西,但是明显吃得少了。虽然罗素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缺乏写在脸上的热情,但是无法否认的是他充满着朝气,健康地生活着,充满着原始的对生的本能表现。但是现在,那种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和曾经对活着感到厌倦的自己没什么两样。
这样急剧的转变,修泽觉得是罗素不曾有的。可能就算尼采死的时候罗素都没有这种表现。现在他这样,可能是音乐发觉尼采根本不是值得憧憬的人,如同一直坚守的信仰消失了,一个虔诚的教徒被告知了上帝根本不存在一样。
人不是神,是可知的,可以被证明的。
而且,本身完美的人就是不存在的。
——既然神不存在,那为什么需要神的存在?修泽看着衣袖下的左手腕,捏住了拳头。而他的心里,则渐渐有了些方案。一蹶不振的罗素,自己必定要使他振作起来。先过了今天这个夜晚。
不知什么时候,本来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的房子里,透进了些须沙沙的声音。
“下雨了。”马庭看着窗外,开口说着。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寒冷的深夜里,窗外的雨声听起来会这么温暖。

门铃响了,长桐起身去开门。赵一鸣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外,然后进来,表情比罗素的还要黑上几倍,下巴上的胡渣让他看起来老了很多,也凶了很多。
长桐看着他,连一句“鸣叔”都喊不出来,于是默默地站在一边。
赵一鸣走到沅沅面前,停住了。沅沅站起来,抬头看着他。
身上的水并没有显得赵一鸣有多狼狈,反而让他身上多了一分无所畏惧的狠气。
“是你找我?”赵一鸣的语气也如同对一个陌生人讲话。
“嗯。”
“有什么事?”那声音干的好像不是从人的嗓子里发出来的。
沅沅忍住眼泪,问:“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这么做?”
“我知道什么了?”
这句问得沅沅直想哭。虽然语气镇定,但嗓子底的撕心裂肺的绝望却能被听到。他明明都知道,却还想装作不知道。他明明早就想爆发了,却还是装作一点事情都没有。
“一鸣……”沅沅没能忍住,伸出手抓住赵一鸣的手臂。
“什么事,我要你亲口说出来。”他不带感情地说。
沅沅抽泣着,张口很久后才一点点说出口:“我怀孕了……是尼采的孩子。”
赵一鸣听完,随即表情就变了。他一把甩开沅沅,狠狠地叫着:“你这个骗子!”
“不!不是你想得那样的——”
“你为什么要嫁给我?就因为我喜欢你对你好你高兴是不是?你的心一直都在他那里!”赵一鸣吼着,“女人都是骗子,亏我还相信到现在……我相信你,相信他——”
沅沅哭着摇头,泣不成声。马庭在一边扶住沅沅:“鸣叔,好歹她也有身孕……不要这样对孕妇。”
“打掉。”赵一鸣的干脆和罗素如出一辙。
“不……”沅沅开始说话。马庭想捂住她的嘴,结果被掰开,“我必须要这个孩子!”
赵一鸣眯起眼睛,脸部肌肉开始抽搐:“你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必须要为他留下点什么,他不明不白就这样死了,不能就这样什么都没了。”
“我管他留下什么!”
“他是你兄弟!”沅沅叫着。
“去他妈的狗屁兄弟!”赵一鸣吼着,“你是我女人!”
沅沅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是什么货色,我现在也算是知道了。哈哈,他是好人啊,帮了我,救了我的命,还给了我一个不爱我的女人。”赵一鸣句句咬牙切齿,“根本没他妈的好人!欠了的都是要还的!既然他死了,那就过去了。你嫁了我,不管你他妈的爱不爱我,你都是我的女人,都得听我的!凭什么还要受一个死人摆布!”
沅沅听着,也有些愤怒:“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你说我可以,但你不能侮辱……”
“现在都还在为他讲话!你知道他多少事?你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赵一鸣表情完全扭曲了,“妈的,真他妈该死。我现在真他妈想把你杀了跟他陪葬,让你们永远在一起。”
这句话说完,气氛急剧降温。长桐觉得难以动弹,怕的觉得呆不下去了。每次看到吵架凶起来,长桐就会想逃走,但是现在他腿软到逃走的力气都没有。气场太压抑了。
“鸣叔,冷静点。”马庭镇定地开口,“跟一个死人没必要计较。”
“你算老几?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赵一鸣已经不放过任何一个插嘴的人。
“我只是说句公道话。”他依旧扶着沅沅,“尼采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这毕竟是个生命,应该谨慎对待,不能感情用事。现在先大家先冷静下来,再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赵一鸣啐了一口,“必须打掉。”
“一鸣!……”
“要么就离婚!”
沅沅安静下来,绝望地看着赵一鸣,眼泪静静地淌下。

修泽依旧站在一边,没有看那边,只是默默听着,时不时望向罗素。罗素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听着这边,还是在想自己的事情。
赵一鸣怒气未消,但是沅沅已经不说话了,他转身看向另一边。“罗素,你给我过来。”
罗素抬起头,然后起身,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站在赵一鸣的面前。
“我好像听你说过这么一句话,”赵一鸣的语气有些奇妙,“尼采欠下的,你来还——你是不是说过?”
罗素无言地点点头。
“……你这怎么还。”
“赵一鸣!”马庭叫着。赵一鸣实在是有些过分了。这件事情明明和罗素一点关系没有,但是不管什么事情,只要跟尼采有关,所有人都会找到罗素撒气。上次长桐也是。
罗素沉下眼,表情没有变化。“如果她生了,孩子我会抚养。”
“你?”赵一鸣居然笑了,笑得非常恐怖,“你用什么名义养?拿什么钱养?我看你自己都没长大!你还真想让孩子生下来不成——”
“我不想。”罗素截断他的话,“我说如果。”
赵一鸣看着无比冷静的罗素,不觉间怒气也消了一般。“我说你都知道了吧?范师鸿都叫人告诉你了吧?——你就不觉得你被骗了?被耍了?被玩弄了?”
“受过的好处就是受过了,欠下的就是欠下了,说出去的话就回不来了。我会还到底的,跟其他的事无关。”说的时候语气虽然死板,没有感情,但是非常坦荡,“你欠他的可能在他生前还了不少,但是我一点都没还。只能现在了。”
没有眼泪,没有一点矫情,直白到刺痛每个人的心。赵一鸣如同被泼了冷水,冷静下来,看着罗素。罗素的个子虽小,但是此刻完全不给人任何软弱的感觉,相反非常的坚毅,可靠。
赵一鸣再冷静一些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自己输给了这个比自己小的,甚至看起来还有点像小孩的男人。输得完完全全。他完全回过神来,对罗素说:“这是你说的,要算数。”
“是的。”
他平静了一下,看着一边哭成泪人的沅沅,闷闷说了一声:“要哭回去哭,你丢不丢人。”
沅沅哭着跟在赵一鸣后面,离开了。

马庭和长桐在回家的路上,长桐捂着胸口不停地说:“我快吓死了,今天一晚上我真是折寿了好几年。太恐怖了,我不想长大,不想搅进这么些事情里。我操,原来电视剧里面都是真的。”
“冷静点,人家都冷静了你还激动什么。”马庭在他旁边撑着伞。
“太生猛了好不好!”长桐长出一口气,“太惊悚了,比恐怖片还惊悚。马庭你怎么那么淡定?”
马庭摇摇头:“好像越到这种时候我越是淡定,不知道为什么……”
“还有小狗太帅了,一下子就把鸣叔说得说不出话来了。他怎么什么时候都那么有魄力啊。我刚才真心觉得今天晚上可能过不去了,乐队肯定解散我们这群人肯定玩完,没想到小狗出场,效果这么非同凡响。以后嫁人该嫁小狗那么有责任感的好男人。”
马庭沉思着说:“罗素这几天没说话,肯定内心也在挣扎。看样子结果是出来的,但是就是不知道罗素能不能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长桐笑着说:“没事啦,本质没变就够了。”
“本质?”马庭很少直接说本质类似的下结论的词语。
“还是一样直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黑白分明不**。而且责任感还是一样的有,他不会任性到说自己心情不好就解散乐队什么的。这样就够了。”
“但是如果他不愿意继续下去,勉强的话也不太好……”
“没关系,慢慢来,”长桐露出笑容,“能在一起的话就有机会让他正常起来。”
“嗯。”马庭点点头,看着路灯下的雨丝,“不知道为什么,罗素让人觉得很自在。虽然他没有表现出很多感情,但是总有种跟他联系在一起的感觉。”
“虽然笑嘻嘻的人总是很受欢迎,但是本质好才是真的。比起那些装作友好的人,小狗真的很不错。”长桐信心十足地说,“他总是默默地关心别人,替别人着想,那这次就让我们帮帮他好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了。修泽看着罗素默默地清理着赵一鸣留下的水渍,轻声叫着:“先吃点东西吧。”
罗素摇摇头,继续擦拭着地面。
修泽走过去,蹲在他的身边。“你告诉我过一定要吃东西的。”
抬起头,看见修泽的关切的表情,然后又低下头。“这么晚了,睡前吃东西会长胖的。”
修泽伸出手:“那我来擦,你先去洗澡,睡了吧。”
罗素的手被修泽的手覆盖,冰冷但让人温暖的体温。罗素想要把手拿出来,但不知为何无法动弹。罗素觉得心里发酸。

对于好意,拒绝、接受、拒绝……妥协。这是一个循环往复。
对于生活,盼望、失望、绝望……妥协。这又是一个循环往复。
无论是即视感或是疏离感,都是必要的循环。
……修泽的温柔,没有来头,但是和尼采极其相似。不同的是,他的温柔更加沉重,让人无法拒绝。没有一点余地。好像从一开始,修泽就让罗素很安心。
安心地面对,安心地接受。

晚上,一切都安顿好了,罗素躺在床上,下面的修泽轻声地讲话:“还好吗?”
“嗯。”
修泽想了很久,还是只能安慰:“没事的。”
“嗯。”
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一切都过去了。”
“但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没什么好在意的了。已经改不了的事情,在意也是没用的。”
“但是我已经改变了。”罗素侧过身子,看着墙壁,“我不可能再为了尼采和别人吵架了,再也不可能了。”
“……这没什么。”
“那些东西已经死了。”
“没关系,你还有乐队……还有音乐。”
“不,”罗素打断他,“那些东西已经死了。我不可能写出歌来了。”
修泽不再说话,酝酿着思绪。

可是我们还活着。
他在心里说着。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马庭的存在感提升了一点。
罗素低落了。
言情模式开始了。

不过放心治愈总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虽然写的时候总是觉得太漫长了


第三十章 灰色的世界

第二天的演出照常进行了,赵一鸣理所应当的没有来。罗素只唱了几首歌,其余的几乎都交给了修泽。罗素僵硬地、几乎是利用惯性地动着右手,像机器一样,没有灌注感情,没有显示出热情。可是这也只有仔细观察的人才能看出来,罗素在舞台上的风度消失了。现在他在台上,充满了被迫的难堪。
结束后,长桐寻思着要组织着去哪里玩一下,被罗素冷冷地拒绝了。在长桐和马庭离开后,他又叫修泽先回去。
他还是想一个人,修泽想着。这么多天,他几乎都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过的,即使现在出来了,他还是想一个人。修泽点点头,就也先离开了。
罗素背着吉他,在湖边打转。不可避免的,他还是到了那个曾经互相诉说过的地方。可是在这里,尼采并没有说所有的真相。罗素坐在石头上,看着动荡的湖面。从湖上吹来的风是冰冷的,冬天的冰冷。曾经水草茂密的地方现在光秃秃的,它们都死了。
吐出一口气,那些温暖的气出口变成了白雾。没想到已经是这样的天气了。罗素无暇顾及身边的细小事情。
雨虽然停了,但是阴天还在继续。没有月亮。远处的路灯显得异常的亮。这种天气,散步的人也开始少起来了。树木凋零,公园由生机勃勃变得冷清。这种变化和罗素的心境异常的相似。
他觉得自己就要融入这个寒冷的初冬的画面里,就算回忆也没能带来一丝温暖。他坐在这里,甚至是刻意地坐在这里,却感觉和坐在其它地方区别不大,甚至觉得更加萧瑟。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抹去一切纠缠的思想,让普通的意象自然地浮起。
耳机里的音乐声,没有动静的房间,即使开窗也是一片死寂。雨后潮湿的地面,久久无法风干的地面是黑色的,踩上去会溅起泥水。弹吉他的时候手好像不是自己的,思绪飞到了别的地方。长桐和马庭的笑脸,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修泽站在一个圈的外面,保持着半径以上的距离,面无表情地看着里面,像一座雕像。
罗素睁开眼,觉得更加纷乱。不知道用什么样的确切的词语才能描述这种感觉。不像是感情,也不像是无所谓——比喻的话,就好像是看到地上的垃圾会绕道走的感觉。就算讨厌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就是这样的世界。即使充满的厌烦也无心去改变。罗素甚至连准确的自己所厌烦的点都无法掌握,只是感觉身边自然的一切都在渐渐地发生变化。就连自己所产生的一点点类似于感情的东西,很快就在下一刻变得客观,变得无趣起来。
造作,肮脏,愚蠢。
可是面对这些东西,罗素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心给堵住了。
他站起来,舔舔被风吹干的嘴唇。

“能把这些东西拿掉吗?”
罗素抬头看了一眼,修泽指着墙上的贝斯。“每天打扫很麻烦,而且感觉有点压抑。”
“拿掉吧。”罗素收回目光,翻动着书页。
修泽把一张新世纪的唱片调整到合适的音量,正好占据了整间屋子。然后他开始取下墙上的贝斯。
“吉他也能取下来吗?”修泽试探地问着。
“嗯。”
修泽转身去看,罗素表情平淡,没有一点执着。他曾经对吉他那么的珍视。心里感叹一番,修泽没有取下吉他,只整理出了一面墙。在罗素言语的指导下,他把贝斯全部收拾好。然后修泽拿出一个盒子,开始在墙上继续工作。
过了很久罗素才发觉修泽还没停下来,于是转头去看他。修泽正在墙上贴着照片。
“你在干什么?”
“贴照片。”
罗素从未看到过修泽的作品,这是第一次。都是些密密麻麻的小照片,颜色或鲜艳或冷淡,有建筑景观,有天空草地,有物件组合……
“为什么没有人?”——甚至连动物都没有。
“没必要。”修泽语气淡然,“这些东西里面都有人类的影子,够了。”
符合修泽曲折间接的思维。罗素把目光移回书上。
修泽想说些什么,但是也觉得没什么话说了。他贴着照片,心思却不在这里。欢快的钢琴声在沉闷的气氛下变得苍白。
贴完了准备的照片,已经没什么可以做的了,更没有留在房间的理由了。修泽回头看着躺在床上的罗素,他看着一本关于性的黑暗的书籍。修泽从未想过他会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看他书。而且是自己带来的书。
他不太想让他看,那净是自己黑暗的过去。可是罗素看得津津有味。
这只是重蹈覆辙而已吧。修泽想着,却只能离开房间,多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什么都不懂,却又什么都懂。
什么都不能做,却又什么都能做。
修泽靠着房间的门,再次沉下心来。

午饭时间,修泽做好了饭菜等着罗素下来。虽然有点晚,但是至少饭菜还是热腾的,修泽已经满足了。
坐在桌前,罗素看见的是浅蓝色碎花桌布和有着漂亮欧式花纹的盘子。都是新的。
罗素抬头看修泽:“特地买的吗?”
修泽点点头:“快吃吧。”
是新的菜式。罗素拿起筷子,夹起盘子里的菜,送进嘴里。很好吃……可是也没有然后了。罗素机械地咀嚼地,然后咽下。
“好吃吗?”修泽观察着罗素的样子。
“嗯。”
修泽不去说什么,也拿起了筷子。

吃完饭,罗素破天荒地打开电视,然后调到了某个下午档的电视剧。修泽整理着餐具,无法接受罗素如此巨大的转换。从来不会浪费时间的人,此刻居然无聊到看起了家庭伦理剧。
清理完毕后,修泽看到罗素看电视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看着敌人的感觉。不过也好,他没有把自己关进房间里,这也许是一个进步。
“下午闲着吗?”修泽问着。
罗素点点头,理所当然的事情。
“陪我去拍点东西吧。”
罗素关掉电视,把遥控放在茶几上。他这时才发觉茶几上多了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株纯白的百合。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屋子已经被修泽渐渐改造了。
“好看吗?”
罗素对花没有多少感觉。他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着修泽。修泽静静地注视着自己,不久前自己还被他的面容所震撼,被他的才华所吸引。可是现在已经习惯,能够不去在意他,而修泽自己也不再问这问那,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
——这也许是自己曾经希望过的。
这种微妙的距离,也是自己和尼采曾经保持过的。只是这个距离更加疏离而已。
不需要理解更多,只要能感觉到还在身边就足够了。若进一步,可能换来的又是灰飞烟灭。

罗素塞着耳机,是从修泽那里拷贝来的曲子。沉静的女声,悠扬得很适合这个冬天。
修泽端着相机,调整着焦距,拍摄着冬天的萧瑟。特别是对着树,拍了很多下。
站在一边,罗素甚至觉得修泽躬身拍摄的样子有点傻。他没有兴趣知道修泽拍了什么,因为同样的景色自己也看在眼里,无非就是这个灰色的城市。
修泽按着相机的按钮,说:“去城西吧。”
罗素打心眼里不想去城西,如果不是演出他没有一点兴趣去那里。“那里除了人就没有可以拍的东西了。”
“我想去那里买东西。”
罗素没有可以反驳的话语了。他跟着修泽走向引桥。修泽容易晕车,所以尽量步行,但罗素还是认为步行更消耗体力。
来往的车辆疾驰着,每当经过身边时脚下的桥面就会颤抖一番。桥从未停止过颤抖。江面上有一层雾气,迷迷蒙蒙的,看不见水平线。波涛翻滚着,江上的轮船也被染成灰色。目之所及,罗素找不到一点鲜艳的色彩。
虽然场面开阔,但罗素只觉得更加压抑——无论哪里都是一样的。脚步有点沉重。
“你喜欢冬天吗?”
修泽好像问过同样的问题。但是罗素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他看着江面,说:“不喜欢。”其实罗素讨厌寒冷多过炎热,他讨厌下雪,很刺眼。
“但是雪很漂亮。这里会下雪吗?”
“有时会,有时不会。”
修泽看向远方:“故乡的雪很大,年年都很大。但是我不能出去玩,我会感冒。每次看到别的小朋友在一起打雪仗堆雪人的时候,我就会很嫉妒。我也不喜欢冬天。”
罗素顺着修泽的目光望去,那里只有灰蒙蒙的雾气。
“但是雪还是很美。每次看到下雪我还是很兴奋,虽然后来我还是很沮丧。”修泽的语气有些莫名的活力,“雪都是突然而来的。雪是惊喜。”
“可是只要被踩脏就不好看了,而且容易摔倒。”罗素冷冷地提醒他。
修泽回头看罗素,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你真是一点梦都不让人做。一时的美丽就够了。”
罗素双手插在口袋里,大步向前走着。
没什么好做的。梦总是会醒的。美丽的东西终将面目全非。

下桥,接下来的路程就比较轻松。沿江大道连接着步行街,然后就是中心商业区。虽然天气很冷,但是这里依然全部是人。天气阴着,所以很多招牌的霓虹已经亮起来了,好不热闹。衣着光鲜的人们交织着,五彩纷呈的广告牌,电子屏无间断地播放着广告,有些店面甚至还传来音乐声,大多是嘈杂的烂俗的流行歌曲。虽然气息并不惹人喜欢,但无疑这是充满了生气的,无时不刻都充满着**——购物的**,赚钱的**……他们相互满足着。
可是这不是重点。罗素和修泽走在一起,才发觉修泽的威力。
虽然没有穿亮色衣服,但是他的身高还是非常引人注目,再加上白皮肤更是让人眼前一亮。在人群中只要看到他,就很难移开目光,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中。人心在修泽的面前暴露无遗。大多数人被吸引到无法控制,一直盯着他不放;有人则是看一眼,然后转开视线,然后又看回来,典型的想不看又没有办法;有的结伴的女孩直接议论起来,甚至发出尖叫声,拿出手机准备偷拍;有人坚定地看了一眼就没有再看,但是表情的变化已经表明了内心的不平静……
各式各样,但是都那么相似。
罗素很少到人多的地方,很少受到这么多注视,尽管只是连带的,但是他觉得不适。他抬头看修泽,面无表情,应该是最为帅气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在享受。
在不知道他想要买什么的情况下,一直跟着他走出步行街,到了中心商业区。不出所料,他进入了国际广场。那里一向冷清,真正买得起这里东西的人在这座城市并不多。没有促销活动,没有斑斓的广告,只有罗马字母组成的商标名和外国模特面目冰冷望着路人。
逛着的人多为贵妇人,像修泽这样的年轻男子一个也见不到。正常这个年龄的男人正在外面打拼,根本没有享受高品质生活欣赏名牌的时间。赵一鸣就是一个典型。
罗素站在修泽旁边,看着他挑选衣服的样子,忽然觉得他像极了刚才看到的贵妇人。
忽然修泽拿出一件衣服,问罗素:“好看吗?”
罗素向来只穿简单的衣服,对这种东西没有多少鉴赏力。但是这件衬衫怎么都有点不适合修泽。
“看起来很适合你。”修泽说。
罗素恍然大悟。“我不会买的。”罗素严肃地认为花钱在奢侈品牌上面是件愚蠢的事情,而且今天出门根本没有带钱。
“不管买不买,试一下吧。”说完,修泽自作主张地叫来了服务员。

衣服很合身,罗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平时没有穿衬衫的习惯,除了上次翻译的时候,罗素不记得再上一次穿衬衫是什么时候了。
不知道为什么金发特别适合这件衬衫的蓝色。修泽非常满意的样子,对着罗素点点头。
“可以了吗?”罗素问。
修泽继续欣赏着:“你很像看板上的模特。”
没错,特别是僵硬的表情特别像。修泽给人的是一种柔和的距离感,而罗素则是直接的拒绝。
这样的自己,就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罗素换下衣服,而修泽则是没有试就直接买了衣服,显然是事先查好了。
总是这么有计划性,有目的性,而且信息充足。罗素感叹着。和自己不同,一个充满现代感的人。
买完衣服,两个人坐上回家的公交车。修泽特地挑了一个旅游线路,人并不多,暖气很足,但是很快就给人一种窒息之感。车开上桥,江上的景色在车窗中缓缓移动着。罗素看着窗外,表情严肃。修泽看着他,观察着他的举动,企图了解一下他的心情,可是到底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其实罗素什么都没想,只是想快点回家罢了。车内不流动的空气让人发慌。
修泽并没有觉得沉默的难熬,持续着思考。这个时候如果天边出现一抹血色的夕阳就好了,应该就能聊上好大一段话。边想象着,就到站下车了。罗素还是没主动说出一句话。
两个人走进这片没落的老城区,走上回家的路。这段路才是最难熬的。修泽有些焦急,如果不说些什么,这一天就结束了。回家,吃饭,洗澡,睡觉……就这样结束了。必须说点什么,必须有点进展。
只有脚步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修泽觉得自己的心跳响得都要被罗素听到了。
“为什么讨厌城西?”
罗素抬头,看了一眼修泽。修泽没去看他。“人很多,很吵。而且他们……都很功利。”罗素抬头看着渐黑的天,“我不能理解对物质有狂热追求的人。”
“我能理解。”修泽回答。
“他们很空虚,心里是空虚的。他们想用钱来满足空虚的心灵。”罗素嘴巴动着,发出了声音。不过他自己总觉得这好像对某个人说过,非常类似的话语。
修泽看着罗素的表情,比起刚才的僵硬,显现出了一丝惆怅。“我觉得他们比你要好。”罗素看向修泽,用较为差异的目光。修泽继续说着:“他们活着,为目标忙碌着,就算那个目标是金钱也比行尸走肉要好。”
罗素没有说话。这明显说的就是自己——行尸走肉。罗素觉得嗓子发干。一点都没错,这是很好的总结。
修泽看到罗素的沉默,也不再说下去,等待罗素思绪的结束。两个人又无言地走了一会儿,几乎都要到家了。修泽开始衡量今天这趟出门的价值。
“你知道吗。”罗素开口了,打断了修泽的思路,“我现在不能对任何事情产生兴趣,不想干任何事情。我觉得世界整个都变了,身边再也没有所谓美好的事物……他们都变得无谓,或者是丑陋。”
“……我懂,我当然懂。”修泽轻声回答着。这段回忆到现在也是鲜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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