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夜话 by 老草吃嫩牛(上)【完结】(22)

2019-05-31  作者|标签:

  “那你的意思,因为他敢走私,敢玩红军长征两万五,干爹就得借钱,这个理由不成立。”

  “我不是那个意思干爹,我是说,谁在他这个年龄,父亡,母病,弟幼,支撑家业,进监狱,千里归家。干爹……他摔了,摔得很疼,摔得他长记性了……他只是缺个机会。所以我也不是说,现在就叫您给他钱,我是说,想先请您给他在您侄儿的厂子里安排个位置,先叫他学学管理。学一年就够……不是乱投资,真的。我妈倒是有,可我妈就是一糖公鸡,她不但不拔毛,她还得粘点回去。”

  常伯没出声,过了一会才问到:“你就这么相信,他是个成事的?军军啊,干爹负担得起他上学,结婚,过日子的钱,他家要是再出事,苏珍会撑不下去的。”

  “干爹,我信他,我懂他,了解他。他跟这周围的人都不一样,我妈做生意就好吧,但是我妈吧,她成长的慢,这是成长环境铸就的没办法治的毛病,就说我爸爸吧,干爹,你就是再教他为官之道,他做到顶,也就是个市长级别的领导。做大了,他控制不了。每个人的个性,天份注定了这个的命运。

  王希不一样,他勇敢,执着,真诚,坚强,有拼搏精神。遇到事情冷静,遇到困境能很快调整心态。他就像野草,放到哪里都能生存,我信他。”

  “了解?好吧,从小一起长大,你当然了解他,你说下,你为什么要他去我侄儿那里学管理。学习我倒是不反对,可为什么只是一年?一年能够吗,最少十年,做买卖那也是大学问啊。你以为,给你点钱,你赶上一个好时候,哗啦就发财了?地球都围着你们转呢?笑话,那是看西游记看多了!”

  赵学军囧了一下,语气更加恳切,肯定:“我了解王希,应该说我了解两个王希。一个是王路叔叔去世前的任性的王希,那个王希其实已经死了。现在这个是王路叔叔去世后懂得为人生做打算的王希。

  这次王希回来,他每天在桌子上写写画画,他写了好几本稿纸了。我也悄悄看了。他想开个电子元件厂或者饮料厂,我对电子这东西不了解。可是我觉得以他现在的计划,打工,赚钱,赚钱开小作坊,再扩大……那是个漫长的过程,那……最好机会就没了。就像电视里说的那样,现在真的是风云迭起,英雄辈出的年份呢。

  这几天,我也看资料了,我觉得开厂不是那么简单的。干爹老说,做一件事,要有头有尾,有条有理。我看了王希的计划,他就很有条理,很有头尾,他是这样算的:

  一个芒果,从树下摘下来,就开始涨价。人工钱,运费,腐烂费,不可预计的损失费用到达工厂榨原汁。一吨芒果被送到榨汁机里,最多能出多少原汁,这些原汁一公斤能配比出多少公斤饮料。这里食用色素,食用糖浆等等费用他算的一清二楚。干爹,这份心思你有?还是我有?

  我现在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懂,干爹也跟我一样,都不会开这一窍。可王希就考虑到了。我想了几天,就觉得应该帮他再冒一次险……可是,他懂得是一个产品的生产过程,这还不够。所以,我想叫他去您侄儿那样的……国外的大集团在国内的公司里,真正学习什么是效率管理。您相册里,您侄儿座位背后,就有这样一句话‘管理就是灵魂,效率就是生命。’一个厂如何分配人工,如何管理下属,如何保留住人才,这是大学问的。

  我记得以前去妈妈的厂子,很多阿姨都在打毛衣,叔叔们都在打扑克。干也是几十块,不干还是几十块。国内的管理机制是必然要导致企业破产的。后来……您也看到了,咱们的针织厂这几天就在说破产的事儿。

  干爹,叫王希去学习吧,一年,以他的天份,一年就够。一年后您考他,他要过关了,您就说这钱是你投资的,要是说我的我怕他不要。干爹,就给王希一个机会吧,他是大鹏,是鹰,只要给他机会,他会展翅高飞的。真的,求你了……这钱算我借的。”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常伯的声音缓缓响起:“你把东西放这吧,我考虑,考虑。”

  王希站起来,蹑手蹑脚的回了屋子。

  又过了一会,常誉屋子里的窗帘,悄悄打开一条缝隙,老常跟赵学军挤在缝隙里看着那边屋子亮起的灯光,一个人影,在台灯的灯光下激情的在伏案奋笔书写着什么。

  老常轻笑:“儿啊,你就阴他吧!”

  赵学军长出一口气,他把一张念完的稿子拿着上下扇着风:“阴他?我认真的干爹。就是说这么多肉麻词,有些恶心,你说那猪,有这么多优点吗?还大鹏,还高飞,还勇敢……呃,这几天我抄东西抄到手软。不过您说得对,在最适当的时候,夸奖一些他没有的品质,他会下意识的将那些品质当成自己的座右铭。但愿……他会勇敢,会有担当,会执着……您说呢?”

  “我怎么知道,反正啊,我到觉得王希那孩子……怎么说呢,像他爸,有责任心,感情丰富,是个有血性的人。哎,不为别的,看王路这也得帮,帮吧……我都六十多了,要钱干什么……”

  嘴巴上唠叨着钱没用的常誉,一边是说,一边竟把几张银票小心的放进一个盒子里,锁进屋子里的暗柜。他见赵学军一脸鄙视,气的顿时瞪圆了眼睛:“臭小子,我不帮你收好,明儿又不知道你怎么折腾呢,你上次卖的那套小钱的钱,拿去干啥了?快说!”

  “投资啊,赚大钱……谁说我对经商不开窍了,我开的那可是大窍,跟你说你也不懂!”赵学军笑的就像一只小狐狸。


37、第三十 六章 ...

  一九八八年夏天,宋长安请赵学兵,赵学军还有闵顺以及王希一起去本市最好的宾馆吃饭。这一天一大早,宋长安的二叔宋瞭望,开着他自己买的一辆外地牌照崭新的桑塔纳轿车,来接赵学军他们。他这次回来,一是探望十分想念自己的兄长,二也是弥补在颓废的那段时日,造成的宋家混乱。

  在宋家那次冲突中,因为宋瞭望,宋辽阔打了宋长安,那是宋辽阔第一次动手打孩子。那之后的一年里,宋家父子都不怎么说话,关系冷的就像一对陌生的邻居。冲突的第二天一大早,宋瞭望就悄悄的离开了家。 从此一去不见踪影,只是偶尔会有电话打回来说,单位的工作不做了,办了停薪留职的手续。他想到处转转,散完心就回家。他说一切都好,以后还会越来越好。

  宋瞭望这一年可谓鸟枪换炮,从一个无所事事的单位小办事员辞职,跟着兵团的几个朋友一窝蜂停薪留职的下了海,利用家里面的旧关系做起了“倒爷”。

  这几年,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国内经济制度并不健全,为了缓解巨大的商品供需矛盾,解决货品供应不足,社会物质匮乏的情况。把同一商品分成计划内和计划外两种方式出售。在计划内较低,在计划外则按市场价格较高出售。这就是国内施行过一段时间的“价格双轨制”。

  新的制度建立,社会总有不适应,宋瞭望这群利用关系将计划内的物资弄出来,倒卖给黑市,从中获得巨大的差价的“官倒”“倒爷”这些人,才是第一批在国内真正暴富起来的人。而他们这种行为,无论倒卖多少次,赚取多少钱,在制度的不完善下,竟然都是合法的,允许的。

  所以相比高橘子的资本,宋瞭望手里的要多得多。他的崛起时间更加的短,只是一刹那,一个新的阶级就产生了。八八年七月,宋瞭望悄悄归家,他开着私车回来后,除了给侄儿,侄女带回大量的奢侈品,一见面就给他哥哥宋辽阔戴上了一块瑞士手表,那块手表不是前些年那种一百来块钱的老瑞士。据宋瞭望自己说,那表价值人民币两千多块钱。一下子,宋家,冰箱,电视,洗衣机,最时髦的家具都部全了。

  一年,从一个醉鬼变成一个事业有成者,这种快速的暴富,只有在改革开放初期,国家经济制度在不断进步,完善,健全当中才会出现。而且,这种现象并未国内独有,在任何国家,经济腾飞的初级阶段,这种利用制度缺陷暴富的事情,都是极为常见绝对无法避免的,进步就意味着摸索,失败,完善,再摸索,再失败,再完善……

  赵学军跟二哥,还有王希挤在车子的后座位老实的坐着,车子里的录音机,轻声响着时下的流行歌。少年们的鼻子里闻着新车的包装味,耳边听着外面世界发生的事情,莫名的觉着向往以及惶恐。这一路,健谈的宋瞭望给他们讲了很多老兵团的故事,还唱了歌……在他的记忆里,也许他青春最美好的岁月就在那里,白桦树,老狼窝,黑土地,年轻人……宋瞭望在此刻的歌声语调里是飞扬的。那语调,难免也带出了另外一丝意思,总归命运也眷顾了他一回,他成功了。

  宋长安这一路都很沉默,对于二叔的讨好,对于父亲面对奢侈品的胆战心惊。他只是带着少年的观望态度,有羡慕,也有疑惑。就像二叔这样的人,他基本什么都不会,他最多拥有的是,在家里老院子里的那帮从兵团归家的老哥们友情。一眨眼的,他遇到了最适合他的机会,他抓住了,很利落的进入了大时代的步伐。那种复杂的社会关系带来的巨大利益,也令他炫目,也令他重新审视起这个世界。

  宋长安在思考,竟然得出了一个结论,生意就是在“最恰当是时间,抓住最恰当的机会”。

  赵学军看着窗外街道上快速转换的街景,这几年商铺越来越多,物质也是在慢慢的丰裕着。这一年,制度变化,带来的负面东西,也慢慢延伸到了平常百姓家。抢购,不停的抢购……今天就像昨天一般,满大街的人,拥挤在商店,副食店门口,成箱,成捆,成三轮车的往家里搬东西,钱就如流水一般的从银行取出来,变成各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买回家囤积起来。就连儿童用的作业本,铅笔,橡皮都难以避免。

  以前一辆自行车如果涨价,需要政治局开会讨论才能决定。现在价格改革了,这一年来,报纸,相关报道都在说价格改革了,要跟国际接轨了,什么都要放开了。老百姓不懂得什么是价格改革。这时候也没有网络,以及成千上万的媒体渠道为他们作解释。而且,现在的国民整体接受教育程度都不高。对于报纸上晦涩难懂的解释,说明,他们并不理解。对他们来说,改革放开,物价放开,那就意味着涨价。必须抢购,绝对要抢购……

  这才七月,副食品价格已经上涨了将近一半还要多。家中,学校,每天到处是抢购东西的消息。对于手里无钱的少年们,价格放开,价格改革对他们来说,那无关紧要的,可是对于他们的父母,他们的邻居,他们的亲戚来说,穿衣吃饭,那是生活的最基本的基本。

  五月,随着一位国家领导发言的相关报道,肉,蛋,糖,菜的价格彻底放开了。有些日用副食,竟然是一天一个价格。闵顺的妈妈这几天买了五十斤酱油,囤积了一百多斤咸盐,家里每天吃这吃那,日日都像过年。就连高橘子也买了三百斤鸡蛋,鸡蛋吃不了会坏,怎么办?高橘子又去买了几口喝水的大水缸,整整腌制了五大缸咸鸡蛋。

  赵学军对于母亲现在的举动,毫无办法。根本无法阻止,因为这种风潮,全国上下都一样,而且大约到年底才会结束。这一年对于赵学军来说,新发行的国库券才是最重要的。他不敢跟家里人说国库券将来会如何如何,他只能以家里人不方便,不敢大量购买的理由,悄悄请闵顺的父母在中间为之周旋。这笔钱会成为他将来生活的一个基础资金,一切的开始,为此赵学军已经计划了很久。

  这群人到达万林宾馆,要了最好的包间,宋瞭望给他们点了最好的菜肴,席间,他送了这群人每人一块稀罕的电子表。宋长安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总算能做出仔细倾听的样子了。到底是小孩子,很容易讨好。

  吃罢饭,宋瞭望送孩子们回家,他最先送的是赵学军跟王希他们,在车子到达老常那个大院子外的时候,他们又遇到了赵建国跟宋辽阔。

  这群人站在街上聊了一会,老常推着一辆三轮车,买了十来个大西瓜回到了家。他一见人都在自己家门口扎堆,顿时很高兴:“哎呀,哎呀……我已经后悔了,快点都进来,我们今天过年。”

  就这样,这一群人就拥挤着进了老常的院子。这几天,高橘子给老常送来了半匹猪肉,油盐酱醋无数,瓜果梨桃,大米白面硬是堆放了一个小屋子。她自己家没地方,也不敢放,她都堆这边来了。

  “哎呀,哎呀,这都叫什么事儿,我本来好好的走在街上,看到大家都在买东西,我一不小心就买了,哎,半辈子白活了。”老常拿着菜刀,一边切西瓜,一边调侃自己。

  闵顺他们哈哈笑着,赵建国与宋辽阔却是苦笑,这几天,抢购风潮带来的负面东西,令他们一丝不甘怠慢,他们根据上面精神,一个又一个制定着计划,保持着地方稳定。该做的,都做了。可当他们回到家,自己的家人也是社会大众的一员,也要生活,生存,‘从我做起’这一句话,实行起来,实在是太难,太难。带着一肚子烦闷,这两个人想来老常这里躲躲清静。

  “你看人家美国,看人家香港,那里就有这样的事情了。”宋瞭望觉着自己已经可以跟哥哥同等了,所以他最先发言,对现在的社会现象表示了极端的愤慨以及不屑一顾。

  “对呀,咱们国家这群人就会凑热闹,哼!”赵学兵加了一句。

  “那些人没素质,都疯了。”

  “你去北京,去广州看看,随地大小便,到处乱吐痰,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这就是素质,这就是咱们的素质。”

  “哎,我真为这个国家的人感到惭愧。”

  顿时,话点被打开,在院子里,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开始表达看法,大人是以国家大义解释,少年们是依着国外的情况反击。一来二去的争锋相对的就吵了起来。赵学军没有说话,端着一个盘子往里放西瓜。

  “咣当!”院子里一声脆响,老常将菜刀用力丢到了地上,转身进了屋子。

  本来争吵的正热闹的孩子们安静了下来,大家互相看着,一脸纳闷,一脸尴尬,不知道说了什么错话触怒了这位一直很温和的老爷子。

  屋子里传出一些翻腾的声音后,老常撩起门帘,手里拿着一本书走了出来。赵学军认识那本书,《中国近代史》,他的课本之一。

  老常愤怒的将那本书,丢在地板上,指着那里,手指颤抖的说:“不是不知道,弄不明白。你们平时上学,上班,看书看报,都看到狗肚子里了?他们为什么抢购?不是觉得丢了你们同为中国人的脸吗?仔细看看,你要是看懂了,你就明白了!你看不懂?没关系,问我啊,我知道,我解释,我清楚……”

  赵学军过去扶住老常那发抖的身体,温声说:“干爹,你别气,先坐下。我们不懂,您说,我们听着呢。我们这不是来求教的吗?你要是不讲,我们以后不是还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吗。”

  王希赶忙将板凳搬过来,放到老常屁股下。赵建国跟宋辽阔对视一眼,安静的坐在了圈外。

  从捡起地上的那本书,王希将书放到老常面前:“伯伯,您说,别生气了,我们听着呢。”

  一顿无名火,在被干儿子温声软语,陪着笑脸的哀求声中慢慢散去。老常摸摸那本书的封面,叹息了下说:“我是最不爱说近代史的,它就是一本耻辱史。你们说抢购,说国人素质低下,丢了你们高素质人的脸。我也抢购了,我知道没事我还是抢了。我知道为什么,哎……我跟你们说说,你们愿意听呢,就坐下来听下,不愿意听呢,就走吧,我不怪你们,你们就当我这个糟老头,放了个屁,别介意了吧。”

  “不会,不会,常伯伯,我愿意听您仿古呢,你说,我们不插嘴。”闵顺猛的点头巴结着,他是最稀罕这个老爷子的,他那一肚子书,就像永远都说不完一样。

  老常用手指敲敲桌子,看下院子里这些人,这些人有国家干部,有学生,有做生意的人,一种解释,在他们的环境下,会得出不同的结果,他组织了好一会才说到:

  “我这只是一家之言,我看到了,想过了,思考了。也就有个属于常誉的结论。所以,你们听了,结合自己的情况也是要思考的。我说的不能作真,只做参考。

  你们看到老百姓抢东西了,看到他们破坏国家安定了,看到他们盲目跟从了,觉得自己冷静,清高,便跟他们不同了对吗?你们摸摸胸口,敢说不是这样吗?”

  赵学军点点头:“恩,我是这样想的,我知道他们那样不对。就觉得很鄙夷。”

  “呵……军军你这么想,也许没错。记得以前我跟你说的我们国家的骄傲吗?那股深入骨髓的骄傲,令我们在任何强权的践踏下都不弯下来的脊梁的骄傲。”

  “我记得,您说过,我们的文化,我们的历史,我们的傲骨,我们必须骄傲。”

  “那……我告诉你,我们丢了的东西。”老常沾了一点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元气”。

  “元气?”赵学军疑惑。

  “对,元气。最初的骄傲,因为丢了这口元气,而变了……因为这一口元气,整个民族的根性被含着屈辱的泪,熄灭了,重组了。以前,我不爱说,但是这事儿发生了,我得说说。你们要做人的,要明明白白的做人,不能糊涂着随大流。

  我们都知道,一个人的性格是如何形成的,先天骨血里的,父母给的,社会环境给的,学校给的,自己摔摔打打练就的,这些个因素,团成一团,那就是你的个性,个性那就是你。你做着个性习惯驱使你做的事情。有些事是你自己领会的,有些是你骨子里带着的那股子遗传习惯带着你做的。

  我们看历史书,近代史上这样写。八国联军来了,清朝亡了,民国来了,皇帝去做了傀儡,各地军阀你打我,我打你,他们占山为王,满地抓丁。新的政权起来了,北伐了,日本鬼子来了,中华民族沦陷了,东三省丢了,南京被毁了,打抗战了,内战了,新中国成立了,十年浩劫来了又结束了……是这么个顺序吧?”

  “对,是这样。”宋辽阔应了句。

  老常指指门外:“我问你们个问题,那历史书上的事儿发生了之后,外面这些老百姓他们在干什么?在这一二百年里,你们的祖宗,你们的爷爷,爷爷的爷爷,父亲的父亲他们在干什么?在上层建筑不断的变化当中,在不可阻挡的天灾人祸当中,他们在……干什么?

  我告诉你们,一百多年了……他们所有的生活,所有遭遇的苦难,他们都没办法反抗,他们唯一的手段就是,要买东西囤积起来,要寻找所有可以收集的希望囤积起来,所有行为的目的就是一个,就是为了活下去。

  受这种上层建筑影响下的苦难中国民众,就在不断的抢购,囤积中度过了惶恐的一年又一年……就在国破了,家亡了,颠沛流离中,肚子里的一口气,一口傲气泄出去,换成了一股子诚惶诚恐,对世界不再信任,对国家不再信任,他们活的不安全,这种不安全的伤害,就是解放了,安定了……养多少年一时半会子都回不来了。

  随着历史动荡丢了那口民族的元气之后,老百姓胆战心惊的就像只老鼠一样……囤积,购买,想着法子也要储存一些细微的希望。为了家,为了国家,为了生存也要囤积东西活下去。为了子孙后代,也要存点粮食,存点物资活下去,一切都就是为了不饿死,不战死,不被无辜的牵连死,欺负死。我们整个民族最最可怜的老百姓这种囤积行为,整整进行了一百多年,已经成了民族习惯。

  这种就像老鼠一样的囤积习惯,已经成了这个民族民众被打破傲骨,被打破家门,被打破血脉之后,重新含着泪,含着屈辱,含着不甘心留下来的生存习惯。大家都在胆战心惊的带着一股子试探,一股子不信任,一股子不由自主,自己都解释不清楚的方式过日子。

  现在他们会抢,以后他们还会抢。人受了伤会好,可是伤口在身上,就是恢复的再好,那也有疤痕,这种已经形成习惯就是那道民族屈辱的疤痕,用区区几百年都是无法复原的疤痕!

  所以,你们不要跟我老头子说什么,中国人素质低下,不如国外制度好,不如国外的那些人受到的教育程度高了。

  我问你们,在国外,那些个连历史都没有的国家,把他们全部算上,那个国家在不到二百年里,受到过这么多屈辱,这么多罪!

  大国崛起啊,大国崛起的时候,在它崛起的进程当中,总要有不适应的阶段,这是一个民族复苏阶段,全民族休养生息,全民族养伤的日子。什么伤?心伤。留在心里,最最耻辱,最最不安,最最惶恐的心伤,那被撕裂的,流脓流血的,疼入心扉的伤害。它刻在骨子里,血脉里,灵魂里!

  别嘲笑了,别鄙视了,你们在否定自己的存在,你们是在否定祖宗的存在。你们现在生出来了,活下来了,你们怎么就不想想这才建国多少年,你们家祖宗那一代没有挨过饿,没有逃过荒,那一家的家门没有被侵略者践踏过。

  即便如此,你们还敢鄙夷生活在你们中间的那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吗?不觉得可耻吗?恢复民族性格的任务,不是我们的,我们老了,供你们吃喝,不是被你们这帮小兔崽子鄙夷的,我们丢的脊梁是需要你们慢慢的找回来的,我们要死了,就要死去了,带着那些受罪的,屈辱的亲身经历的事情死去了,我真担心,有一天,那些历史,真的成了只是在课本里的考题之后,这个国家的主人你们会怎么想?你们的后代会怎么改变这个国家?

  别笑我们,你们没权利笑,你们不懂我们受过什么苦。哎,大国崛起,谈何如容易啊……”

  老常说完站起来,颤巍巍的进了屋,关了门,他哭了,老泪长流……他将这一院子的人关在了门外,自己躲起来哭去了。

  “走吧老赵,回单位上班,你们也散了吧,回去好好想想……我们都要好好想想。”宋辽阔站起来对院子里的人说。

  街区外,抢购依旧在发生,商店门口的大喇叭响着这个年份最流行的音乐声:“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呀……头……”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老常这番话,是以1988年之前的社会历史而说的。他只能说这样的话。而对于现在的社会,老常并未看到。所以说,大家要以客观的态度来想这番话。如果这番话是赵学军说出来的,就不会这样写了。所以,不要拿2011年的世界观以及现实来反驳老常这番话。因为每一段历史都不是一样的。

  

38、第三十 七章 ...

  老常那天莫名其妙的发火之后,有好大一段时间,家里再也没有人来。他那个人来人往向来热闹的小院子,突然寂静的吓人,只有住在这里的赵学军与王希两个人每天悄悄的来悄悄的走。

  这天中午,赵学军从小李砖厂回来给王希收拾行李。老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自己新买的那缸子金鱼喝闷酒。

  “我不就是罗嗦了点吗,教训他们不对啊?十年动乱不许我说话,那现在不是叫说话了吗?”老常嘀咕着,看着金鱼,仿佛就像是在跟金鱼说话诉苦。

  赵学军拿着抹布擦窗台,一边擦一边笑:“以前呢,是小辈子人乖乖的坐好听教训。那我爸,我宋叔,那个就是听别人说的了。您这一张嘴就是国家大义,百年荣辱,您说多了,别人能听进去吗?每个人在世界看的东西不同,那也不能说您说的就是对的。反驳您吧,怕您不爱听愤怒了,不反驳吧,人家自己难受。这要搁着我说啊,您啊,还是就跟我在家唠叨吧,我爱听,也能听进去,消消气……”

  老常叹息了下,端起小酒壶进了屋子,在里面哼哼唧唧的唱梆子。他的语气露着一股子无奈,委屈,可赵学军没去哄他。最近这几年,大家都是围着他转悠,他的脾气越发的拧,经常犯一些书生脾气,人家说东,他必然说西,不是说他那些话不对。他每天张嘴就是一顿教训人,满嘴的批判,要么就是一顿考据,算了……不说了,不晾着他啊,这街前街后,他要得罪光了。您每天价抓住卖菜的都说国际影响,人家能不烦吗?

  赵学军擦完玻璃,叫着王希一起去了金鑫市场。这段时间,金鑫市场可谓风起云涌,受抢购风潮影响,很多商店的存货是卖空了的,也进不上货,就暂时关了。高橘子坐在办公室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的算账,见儿子进来,就把一个包袱从柜子里拿出来对他说:“你去二中看下月月,我听他们说,月月回去了。”

  赵学军接了包袱,点点头,转身要出去,高橘子他身后问:“良良没找过你?”

  “没有,他们老师说,他一直没来。”赵学军叹息了下,转身走了。

  王希骑着车子带着赵学军一起来到二中,到了学校,打听了一下,谭月月没在学校,没办法两个人只能在她们宿舍门口等着,大约天擦黑的时候,谭月月从校外回来,一到宿舍口,见到赵学军,便是一愣。

  “军军?”谭月月没想到二姨家会来人看她。

  “姐,我妈听说你回来了,就叫我来看看你,这是她给你整理的衣服。”

  谭月月接了包,打开翻了几下苦笑:“军军,这衣服你给二姨拿回去吧,我也没什么机会穿。对了,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今天写了退学申请,学校已经批了。”

  “啊?退学?为什么?不是学费,什么费用都免了吗?”赵学军惊讶的问。

  谭月月没露出任何悲伤的表情,倒是露着一脸解脱了的笑:“家里大大小小的,我妈没了,我爸每天就会告状。他去一趟省里,吃的,用的,那个不是钱。我是个女娃,这眼见的大了,念了高中就不错了。我想去南方打工,跟同乡的的姐姐一起去……对了,这个你拿着,给二姨,就说,我妈对不住她。军军,你没恨大姨吧?你别恨,你大姨都没了,你恨就是你吃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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