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选妃记
黄小飞在拼命地躲。
他也承认自己没种，但却实在没法正视这样的结论。
茶馆那天他没有听到最后的决断，因为在他看到轩辕皓表情的时候就已经跑掉了。
那样冷清严肃的目光，只有在朝堂上，在政事上才会有的目光。
他不愿意像个病入膏肓的病人一样呆在那里听决断书，因为他隐隐约约已经知道那会是怎样的病危通知了。
皇帝也没有叫他去喝茶。想来轩辕皓的回应已经说明一切，老皇帝也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必要。
想生气，却着实生不起气来。
他想起来轩辕皓曾经说过，他也不是生来就是太子的。
从世子，到皇子，再到太子。
那个太子做的有多辛苦，他看得到。
轩辕皓一贯的冷静睿智比任何人都要适合这个皇位，他也知道。
况且，二十多年的奋斗目标，哪里是他这样一个小人物就能颠覆得了的呢。
黄小飞觉得自己向来有自知之明，所以这样想着，心里也就不会太难过了。
但心里的疙瘩，却是怎样都解不开来。
容王府还有一两个月便可以竣工。他便整日里呆在未完成的府邸前看着，想着过不了多久他便会搬到这里来。依旧一个英俊潇洒的闲散王爷，若有女子不计较那些传言的话兴许还能纳上几房妻妾。
强压下心里的酸涩，黄小飞暗暗想，你当你的皇帝，我做我的王爷，也没什么不好。
那日照常要去传说中的容王府闲坐，将将出门却被满头大汗的小豆子拉了回来，说宫里传话说，今儿个有要事，容王也须得参加早朝。
有什么事情连这样的闲人都得扯上呢，黄小飞嘟嘟囔囔不情不愿地进了宫。
去了才知道，果然是大家都该参加的。
老皇帝当朝给太子殿下选妃呢。
从东方太师的女儿到吏部尚书的女儿，从李小姐到王姑娘。
黄小飞疑心以往是没有这样在早朝上选妃的先例的，虽没有吵吵闹闹但大抵也不怎么成体统，但再一想便也知道是做给谁看了。
姑娘们都很年轻貌美，大约都是大户人家的缘故，站在朝堂上也没有多羞涩别扭。太子殿下逛菜市场般转了一圈挑了三个，黄小飞逐个打量一番，恩恩，这小眼光。
李尚书的女儿相貌最是出彩，沉鱼落雁毫不为过；东方不败家小女儿身材长得可叫一个叹为观止；王侍郎的妹妹虽说家庭背景不行，但那小气质不赖，往那儿一站挺有神仙妹妹的感觉。黄小飞细细琢磨了琢磨，想着太子殿下的眼光既然如此出类拔萃，那大概当年相好过的自己，合着也该是这个层面上的吧？
三位美女各有千秋，太子殿下也一直拿不准该封哪个做正妃。大殿上正安静之时，老皇帝突然开口道：“小飞啊，你素来是个机灵的，来，今儿个帮你二哥选个正妃如何？”
黄小飞凄凉的骂了声娘。且看朝堂上这一群都人模狗样的，下了朝保准一个赛一个的八卦，前阵子大街小巷的流言哪个不知道，今儿个出去之后保准翻天覆地地形容他黄小飞如何如何被甩，太子殿下如何如何抱得美人归……
当年不在乎流言是因为总有个人可以共进退，如今那个人没了，名声就变得越发重要起来。
想归想，皇帝的话却是反驳不得，心里再不痛快也要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出来应景。想来东方不败近来朝堂上十分得意，合着也该找个对手压一压，黄小飞拿捏着面上的表情微笑道：“父皇和二哥心里都有数，何必再拿小飞取笑？若是从这三位姑娘来看，实是李小姐同二哥最为般配。”
“嗯……”皇帝点点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黄小飞这话说的可是滴水不漏。只说从姑娘看，便说着不论家世的意思，若不论家世看，李小姐的样貌确实出挑。“皓儿，你意下如何？”
整个朝堂的人都看着轩辕皓，黄小飞也只得回过头去看着。却见轩辕皓一副闲散的表情，平日在府上懒得挽起的长发如今簪的规规矩矩，他环顾四周微微一笑：“全凭父皇做主。”
黄小飞突然就想到很久以前的一句话，心口莫名疼起来。
李尚书的女儿就这样被定下了正妃，另两个立侧妃，也是同一天娶。再过一个月的初六便是好日子，崭新的容王府挂牌诞生，太子殿下一下娶上三位夫人。
老皇帝兴致不错，还记着让黄小飞起名字的事情，临下朝又当着一干大臣的面上提了一回。
这倒让黄小飞起了心，于是连忙道：“其实现下这几位姑娘小飞也是有名字可起的。”
“哦？”皇帝看了看还在殿上的三位姑娘笑道，“你若起的得体，朕就立时赐名。”
“好！”黄小飞瞬间热情洋溢的脸让对面的沈硕微微一颤。
黄小飞走到殿中央，对着三位姑娘沉声道：“王凤姐，东方芙蓉……李春春。”
19
那日回太子府的路上，黄小飞一直沉默不语。
小豆子见他皱着的眉毛知道自家主子又在伤情，便只能暗地里骂一回太子，面上也不知道怎样才好。
末了后脚踏进门槛的时候，黄小飞突然停下来嘟囔了句：“你说以后见了轩辕皓，我是叫他凤姐夫还是芙蓉姐夫……再或者……春姐夫？？？”
黄小飞让人在容王府后院栽了大片的桃树。
原想着秋天能吃桃，现下又觉得这样大片的桃花林倒也不错。
王府里面已经整理了个七七八八，外面的大门仍旧在改造着。半年出来这样一座府邸，倒也真是迅速。
把小豆子抛弃在前厅，自己躺在桃花林里迷迷糊糊。
“桃花林……桃花岛……黄老邪你女儿在哪里啊……唔，算了，我还是喜欢小龙女……”
朦朦胧胧之间却听见有人问：“你喜欢谁？”
“小龙女……”黄小飞模模糊糊地回答，心里却又不争气的酸涩起来，“还有头黑驴……”接着便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转暗，黄小飞有些诧异自己竟然睡了一天，起来身上却沉沉的不怎么舒服，头也有些晕。这样酸涩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被圈圈叉叉了，但后方却又没有什么不对。问过小豆子也没有人来过后院，只好作罢。
第二天早晨如往常一般早早爬起来趴到后院花墙那个专属角落，却迟迟没有人来。
怪了，以往这个点轩辕皓都已经练完剑了，如今却怎么不见人？还是说……发现自己偷看转移地点了？
但也实在拉不下脸去问别人太子殿下哪里去了。
悻悻地回房，悻悻地挨过一天。
好容易等到早晨……还是没有人。
黄小飞再也忍不住，拉过一个小厮问道：“太子哪里去了？”
小厮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仿佛在确认身份，末了才还魂般答道：“容王殿下……不知道？”
黄小飞不怎么强壮的心灵抖了抖：“知道什么？”
“太子殿下出征了呀……前儿午时走的……”
容王殿下的脸顿时乌云密布黑云压城。
好么，敢情自己这个闲散王爷果然已经闲散到了这个地步连起了战事都没人告诉？小豆子连忙颤巍巍道前儿上午惠王殿下确实有来找过，但是当时伟大的容王殿下正在桃花林中睡得香甜，怎么叫都叫不醒，惠王殿下便说既这样醒了也不必告诉，他替回一声病了便可。
于是……就这样了。
小豆子哆哆嗦嗦地看着自家主子阎王般阴恻恻的脸，听着寒气肆意的声音：“怎么叫都叫不醒？嗯？”
“嗯……啊……”
下一秒，黄小飞以飞一般的速度闪身不见。
惠王府的看家小厮从容道：“我家王爷说他已经很久不做亏心事，如今小做一件就觉异常堵心，如今找地方养伤去了……”
黄小飞眼眶再黑一层，又怒气冲冲地杀到沈府。
沈硕把他堵在门口：“想问什么？”
“轩辕月白在不在！”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沈硕比惠王府看家小厮更加从容。
“干嘛把我迷晕干嘛不让我知道要打仗干嘛不让我知道轩辕皓要出征……”黄小飞抑郁地要内牛满面。
“知道了又如何？”这差不多是句废话，但黄小飞听了之后当真想了想。
“我要跟他一起去。”
“所以不让你知道。”沈硕挑眉。
“……”
“轩辕皓来问过我，”沈硕靠在门上笑，“他问我们那个地方的人生气的时候是不是都兴躲人。我躲过惠王，如今你又躲着他。”
“我才没……”黄小飞嘀咕。
“这也许是个机会，你们都退一步想想该怎么办，闹将一阵子也就够了，真心一起的话，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黄小飞茫然道：“可是有问题的不是我啊……”
沈硕摸摸他的头：“那就让他好好想想。”
黄小飞点点头刚走出两步，却又猛然想起初衷来，“问题是他这是去打仗啊打仗！刀枪无眼啊……”
沈硕在后面嘭地闭上大门，门缝里飘出隐约的回答：“只要他不想死就死不了！
20 意外
轩辕皓走了已经一个月零八天。
黄小飞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飘落的雨丝。
如此应景伤情的鬼天气啊……
嘭地把窗户闭上，索性躺下睡觉。
唔……容王府的床躺上去也觉得比太子府的硬些。
唉。黄小飞已经搬进新竣工的容王府三天了。竟然会觉得什么都不习惯。
连太子府里曾经给他记过帐的管家老范竟然也开始怀念。
才半年而已啊，才半年……
婚期已经过了，但因为太子还远在边界征战，只好暂缓几个月，只等到太子回来再说。
每两天就跑到皇宫里去探听消息，心里比在战场上好不了几分。早知道就该拍晕轩辕月白直接追到战场去，那样子……还能在一起多一点时间吧？又好在南国的蛮夷听上去没什么大作为，大军节节胜利，再有一个月就能打到老巢。
而听老皇帝的意思，这场战事过去，大约轩辕皓回来过不了多久就该即位了。
黄小飞心里暗自神伤。
沈硕说分开一阵子可以想清楚，可是分明什么都解决不了啊……
太子依旧是太子，还有三个未过门的老婆；容王依旧是容王，闲散到不能再闲散的八皇子……
后院的桃花成片成片地往下掉，黄小飞站在门口对着南方说，等到这些花都掉完，你要是还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花很快就掉完了。
最起码，比黄小飞想象中的要快。
那天天很阴，却没有下雨，湿湿的空气让人很压抑。
黄小飞照例跑去皇宫。
那天的战报来得格外晚。
疲惫的信使将折子递上来的时候目光有些闪烁，黄小飞正盯着他，便分毫不差地看到了。
心里有根弦，蓦地紧绷了起来。
福公公照例接过折子替皇帝念。
“大军已逼过汜河，汜河一战告捷后南夷求和 …… …… ”
后面是轩辕皓拟定的一些条例，却是已经签订好的。出征前皇帝就将此次战事全权交给了他，这些事情便都不再过问，更何况，他处理的这样好。
皇帝脸上隐隐有了笑意，正欲开口，却见福公公拿着折子的手不住颤抖起来：“怎么回事？！”
黄小飞的心像是猛的被揪了起来，再顾不得什么礼数，上去一把夺了折子。
这些官方的语言分明是事先写好的，轩辕皓的行书，便是化成灰他都认得。
折子的末尾，有几行新添上去的潦草笔迹。
“和宴生变，太子殿下生死未卜。”
“混帐！”皇帝大怒，却不知道在说谁。
黄小飞一连几天都没有再进宫。
“生死未卜”四个字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总是做梦，梦到轩辕皓对着他开怀地笑，却浑身是血。
第四天的时候轩辕月白和沈硕一同前来，说是战争已经结束，哀兵必胜，轩辕皇朝的将士们悲愤异常，只用两天便直捣黄龙，南夷王自杀，剩下的将士们也都降了。
“陛下也许会屠城。”沈硕如是说。
黄小飞知道，他想问的那句话已经不必再问了。
轩辕月白拍拍他的肩膀，却连保重都说不出来。
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直到又下起雨。
“下雨了，你们都回吧。”黄小飞转过身去，声音却是冷静的。
这样冷静的声音从不属于黄小飞，轩辕月白一下子紧张起来：“小飞……”
但黄小飞却笑了：“呵～我没事。”
“三天之后将士班师回朝。”沈硕带走轩辕月白的时候说，“会有……国丧。”
“嗯。”黄小飞轻轻地应了声。
雨渐渐大了。
所以也看不见谁的泪流满面。
仿佛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苍老了。
黄小飞看着远处的皇帝，第一次觉得，这也不过是个饱经沧桑爱子心切的父亲。他向来明白，所有的这些孩子中，轩辕皓总是最合皇帝心意的，无论是才华，还是秉性。
然而现在却不在了。
在这个场合，他和皇帝一样，因为失去了最爱的人而悲哀。
皇帝向他走过来，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别人。
“小飞……”
“父皇。”他的表情冷静而且得体，在这样漫天漫地的素缟中就显得格格不入起来。
“小飞……你愿意搬回来么？”皇帝的眼神越发萧瑟。
黄小飞忍住笑意。
你是想培养我成为另一个轩辕皓，对么？
“不愿意。”黄小飞缓缓垂下头去，“我曾经留恋过这个府邸，但……已经是曾经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
“我知道，但还有三哥。”
这也许是一段乱七八糟的对话，但对话的结果终究是都得到了自己的答案。皇帝叹了口气，也不再强求，没撑多久便走了。
黄小飞便也起身要走，出门的时候管家老范赶上来，万分郑重地跪下对他拜了一拜，他淡淡地点了点头，也没去扶，只道了句：“保重。”
尾声
转眼间青桃居然就爬满枝头了。
摘下一个尝尝，酸涩得厉害。
小豆子连忙跟上来说：“公子这桃还吃不得，您要吃的话须得先吃着买来的。”
“嗯。”黄小飞点点头，却也想起来，已经很久没再逛过集市了。
前几天去茶馆碰上有人闹场，待有人出来解和的时候却觉得眼熟。还是那人一眼认出了黄小飞，叫着容王殿下冲上来。细细一想，竟是当日天牢的那个牢头。因着当时那点子功劳，如今跳到了衙门做捕头，娶了媳妇又养了儿子，很是吃苦能干，也很是幸福的一个。
黄小飞暗暗地想，也许傻人真的就是有傻福。早知道这样，自己再傻一点该有多好？
寻思许久，还是抛下小豆子自己去了集市。
现今三哥如愿以偿做了太子，那些暗卫便几乎也用不着。轩辕皓那场和宴的真相大家心知肚明，却也只能闭口不提。
因果相承，虽然有些像佛学理论，但黄小飞如今十分相信。
阳光很好，将将吃过早饭的时候，集市上人也渐次多了起来。
黄小飞攥着两串糖葫芦又去吃了卤豆腐，隐约记得上次吃已经是很久以前。
唔，那时候旁边还有个人愿意不辞辛苦地拿东西。
可惜时间实在是磨人。
这样两个月的功夫，居然连梦都不大做了。
偶尔梦一回也是没头没尾的几个画面。
黄小飞想着也许是因为爱的不够深。
大约，这就是要忘了罢。
忘了也好。
忘了之后，说不定还能来场新的。
听说七哥和沈硕又吵架了。
唔，沈硕那模样长得真不赖，只可惜脾气差了点。
七哥么，什么时候他愿意放弃那些瓶瓶罐罐的话倒也可以试试。
小铭子最近正在热恋，还是不去打扰比较好。
啧，其实小豆子也挺不错的呢。
…… ……
太阳偏到了正中央，有点热的慌。
糖葫芦也要化了。
黄小飞站起身往回走。
走了几步，却又停住了。
隐约记得，这地方有个很天才的老大爷。
很久以前他和另一个人来这里的时候做了两个十分漂亮的小泥人，他的那个还在，另外一个找不到了。
他回过头看了半天，却没有找到那个摊位。
也有一个做泥人的小摊，摊主却是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
长发未绾，发尾在身后松松地束了一下。
黄小飞目不转睛地看着，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这位公子想做点什么？”年轻的手艺人笑得十分开怀。
黄小飞看着那张脸，满心的酸涩就那么突然上涌出来。
“我要一头驴，黑的，纯黑的。”咬牙切齿地说着，眼泪竟先不争气地掉下来。
摊主被哭的一怔，随即转身从后面的袋子里小心翼翼地找出一个小人偶。玄色衬着些许龙纹的长衣，龙头衔珠的簪子，还有满是温柔的神情。“这个行不行？”
黄小飞却哭的更厉害。
可怜的摊主终于被哭的没办法，只好上前抱住这个难缠的客人。
“小飞，我没法娶你了。”熟悉的，有些闷闷的声音。
黄小飞抬起头眼泪汪汪地望着他的黑驴。
“所以……”
他的黑驴露出了世上最好看的笑容。
“所以……
……容王殿下
……会对我负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