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游戏 by 小D的绿森林【完结】(2)

2019-05-31  作者|标签:

1、伤痕

又是一天即将结束,太阳挣扎着慢慢消失在群山背后,晚霞如血一般铺满了西方的天空,东方则已被深蓝的夜幕遮蔽。

巡夜人摇晃着亮着微弱烛光的风灯,快步地绕着小镇走着,身上破旧但干净的斗篷在温和的晚风中轻轻飘动。他知道自己应该在午夜的时候再出来巡夜,可是要知道,他的妻子马上就要生产了。要一个马上就要做父亲的人在半夜出来巡夜简直是一件太过分的事了,他安慰自己道。而且,看,我不是在检查镇子么?反正就一个晚上,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于是在黑色的夜将晚霞完全吞没之前,说服了自己的准父亲匆匆地走入了家门。镇上渐渐安静了下来,并且将渐渐陷入沉寂。

小镇没有名字,但因为坐落在一个小小的盆地里,又因为长年风沙,所以过往的商人干脆将这个镇子一起称为漫尘盆地。这里称不上与世隔绝,但是除了定期来往贸易的商队以及这片广袤土地的领主,也确实几乎没有人知道镇子的存在。就是在这样一个全部人口不超过三百人,几乎所有人都有些亲戚关系的镇子里,却安排了守夜人。一旦到了晚上,除了守夜人所有的人都被禁止出门。虽然很奇怪,但这是这片土地上所有村镇和城市的规矩,或者称为习惯。因为夜晚总是很危险的,尤其在这片土地上。

镇子按照盆地的样子自成圆形,中央是一座小教堂,民房及其他的一些必需建筑呈放射状排列在周围。只在镇子西南部靠近山体的部分有个不规则的弧形缺口,看上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去了一部分。

那里是小镇的墓地。而现在,惨淡的月光下,墓地中央一块腐烂木板前面的土壤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最初只是地面上的一些泥土悄悄松动了些,但却只动了一下便又静止了,晚风轻轻地吹着。但是过了不久,那里又悄悄地松动了些,这一次没有停止,并且,渐渐地,仿佛胆子大了些,泥土的翻动有些加剧,一点白光出现在地面上。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是一节食指,然后整只左手钻出了地面,随即一个身影慢慢出现在月光下。

这是一个苍白的年轻人,但是体格还算健壮,月长石色的齐肩卷发被随意的束在脑后,并因为泥土的关系毫无光泽,一双警惕的碧绿眸子深深地嵌在线条分明的苍白脸孔上,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冷淡的光,他的五官带有吉普赛人的鲜明特色,这是一个吉普赛混血儿。年轻人轻轻爬上地面,顾不上抖落身上的泥土(它们仿佛散发着尸臭),再次将手伸入墓穴。这次它们带出的是一名黑发男子,他紧闭着双眼,仿佛一具尸体一样被拖抱到月光下。

“杰因,杰因,”年轻人拍拍同伴的脸,轻声唤道,“杰因,该起来了。”

但他的同伴毫无反应,在月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到他肋部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经过一个白天的休息伤口已不再流血,但是没有丝毫迹象显示它在慢慢愈合。这并不奇怪。

“该死。”年轻人低声咒骂了一句,将同伴小心地安放到木板的阴影处,然后蹑手蹑脚地起身,向镇子的方向摸去。

黑色的小镇在苍白的月光下安静地俯卧着,除了巡夜人的家还亮着烛光,其他的窗口里全部漆黑一片。年轻人像个幽灵一样小心的绕开镇上唯一闪着烛光的窗口,潜到南部一座小茅屋的窗下。

他是那么的紧张,冷汗在后背上肆虐着,令他的衬衫粘腻不堪,不舒服地贴在后背上。他甚至觉得自己太阳穴上的那根血管在突突的跳动,就好像又恢复了心跳一样。四周明明一片死寂,他的耳中却充斥着各种杂音,并且幻想着有一个农夫手拿银质的干草叉,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然后在自己身上穿出三个窟窿。

那当然是幻想,就算有农夫出现,他手中的干草叉也不可能是银质的。

年轻的谋杀者在窗下踌躇了一会儿,月亮又偏西了几寸,他想起了自己躺在木板阴影下下的同伴——他现在比一只初生的兔子还虚弱,一锤子就能让他永远消失在这世界上——于是他强烈的谴责了自己的怯懦,并抬起身子,轻轻拉开了粗糙的木窗。窗子开启的声音不大,但足以令入侵者在原地僵硬上足足一分钟。

以还算敏捷的身手翻入窗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个小小的成功稍微增加了年轻人的自信。小茅屋只有一个房间,充满腐烂的干草味道。稍稍左手边的地方应该是炉子,旁边的桌子上还有些模糊的影子,可能是没吃完的晚饭,再向前是堆满了杂物的墙角。门正对着窗子,靠西的墙边放着一张床,从窗口射入的月光正好打在屋子主人的脸上。是个老人。满是皱纹的脸庞上带着满足幸福的微笑,可能正在做着什么美梦,和自己的孙子一起钓鱼之类的,尽管茅屋里的情景很难让人想到他还有亲人。

抑制不住的失望叹息从年轻人口中流泻出来,可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为了杰因,为了明天,必须这么做。谋杀者慢慢走近了老人,向他俯□去。月光打在老人□的枯瘦脖子上,描绘出暗色的血管,上面覆盖着薄薄一层灰暗的皮肤。尽管如此,本能还是让年轻人燃起了**,不正常的红晕浮现在苍白的双颊上,碧绿的眸子紧紧的盯住熟睡的猎物。

猛地,他采取了行动。左手按住老人的肩头,右手掩上老人口鼻的同时将他的头向右侧拨开,使得脖子完全显露出来。在这瞬间猎物醒了过来,但在老人搞清楚所发生的事情之前年轻人尖利的犬齿已经深深地咬入了颈子上萎缩的肌肉里。求生的本能令老人扭动挣扎起来,但这微弱的反抗远起不到丝毫作用。年轻人牢牢的压制住猎物,贪婪的大口吮吸着生命之泉。谋杀的过程并不久,老人的瞳孔渐渐放大失去了焦距,脸上的血管凸现出来。月光见证了这场谋杀。

最后,年轻人终于从尸体上抬起头来,并满足的舔舔嘴唇,仿佛一只喝饱牛奶的猫咪。虽然还想多回味下刚刚的美妙感觉,但一想到同伴还暴露在危险之中,他还是俯身抱起了老人的尸体,轻轻地翻出了窗口。老人原本骨瘦如柴,失去血液之后更加轻若无物。年轻人满不在乎得让尸体可怖的脸孔贴在自己耳边,他不能让尸体就那样躺在小屋里,那样会造成恐慌。在目前的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让人发现他们的存在。

很快年轻人回到了墓地里同伴的身边,他浪费的时间并不多,月亮还斜斜的高挂在西天上。但这个角度改变了墓碑影子的方向,使他的同伴完全暴露在外。他仍旧没有醒来。伤口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愈发狰狞可怖,使得年轻人心口一紧。

不,没有这个可能性,杰因的生命力比蟑螂还要顽强,那只是一道刀伤而已。

如此自我安慰着,他无声的将尸体放到旁边的地上,在同伴的身边跪下来。

“杰因。”他呼唤道。没有回应,于是他俯□去让四片冰冷的嘴唇贴合到一起。对方尖利的犬齿划破了他的口腔,牺牲品的血液喷涌出来。

杰因斯终于有了反应,本能令他苏醒过来,不过他仍旧没有睁开眼睛,而是抬起了双臂拥抱住对方的头背,令他与自己紧紧地贴合在一起。生命的源泉通过炽烈的长吻流入杰因斯的身体,带给他力量与快感。年轻人抚摸着同伴的身体,感觉伤口在快速地愈合消失。

血液真是奇妙的东西。年轻人享受地闭上双眼,专注地沉浸在生命消逝的快感之中。

2、夜歌

有股气流打在脸上,搅乱了周围狭小空间里的宁静。不过被打扰的人只是不耐烦地偏了下头,似乎想翻个身,但因为空间的关系最终没有动弹。杰因斯无声地笑了笑,又吹出一口气。

“混蛋!”意识依旧不很清醒的年轻男子小声咕哝道,“杰因,别烦我。”

“哦哦,真是冷淡。”

一边假意抱怨着,杰因斯边轻轻舔舐着同伴的右耳。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但杰因斯也不需要光明。他是个瞎子。

“不过,奥伊,已经午夜了哦,你不饿么?”

被称作奥伊的年轻人条件反射地舔了舔嘴唇,睁开了眼睛。

从那个地方逃出来后,两个人只猎食成功了一次,并且说实话,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实在是不够看,杰因斯腹部的伤口表面虽然已经愈合,内在的修复则需要更多的血液补充才能完成。

更多的血液,更多的生命。

也就意味着更多的死亡。

奥伊还很年轻,不管是从人类的时间来看,还是从血族的时间来计算。要知道,直到前一天的黄昏他都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吉普赛混血儿,一个绝对正常的人类,鼻尖上甚至还留着一些不肯消失的青春痘。

一个晚上的时间稍纵即逝,却已足够让奥伊转变为一个完全的吸血鬼,并让那古老的力量融入进身体的每个细胞,而除了力量,还有所有的传承,训诫以及,契约。所谓的年轻并不妨碍他在杰因斯受伤之后爆发出短暂的绝对力量冲出那个牢笼,冲出那个男人的掌握。

因为年轻,所以畏惧;因为年轻,所以无所畏惧。

年轻的奥伊却已经对死亡这个字眼相当熟悉。恐惧不是没有,事实上,自那个地狱般光景的晚上过后,年轻人就比谁都要怕黑,尤其对黑暗中闪现出的鬼魅般的瞳目抱有着无法自制的恐惧感。而现在,在让自己和同伴变的安全之前,他正在努力克制这一切。

“亲爱的,我知道你不想到外面去,我们来试试‘夜歌’好不好?”

杰因斯撑起身体,在奥伊唇上轻轻一吻。

“‘夜歌’吗……”奥伊有些抗拒地推了推杰因斯的胸口,“我不会。”

“别傻了,亲爱的,问问你的身体,问问我给你的血,相信我,你会喜欢的。”

黑发的青年在黑暗中鼓励着自己的爱人,他用手指抚摸着奥伊的脸庞,然后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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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孩子坐在小镇西边最大的一棵树的阴影下。稍大的一个手里把玩着几颗不规则但颜色明亮的石子,不时看一眼身边目光呆滞的妹妹。

天气很热,阳光炙烤得树叶都卷了起来,远处的路面因为过高的温度而产生了微微的变形。这个时候小镇的居民们要么躲在家里,要么聚在中心广场的泉眼边,没有人在镇子外围闲逛,所以两个孩子安心地坐在树下,并不担心会有人来打扰——至少其中一个如此。

乔治的妹妹安奴静静地坐在哥哥身边。蝉声有气无力地响着,提醒着孩子们时间还在流动,然而此时离日落还有很长时间。安奴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破旧但是洗得干干净净的碎布娃娃,突然出声说道:

“我看见了。”

男孩明显被妹妹突兀的说话声吓了一跳,石子蹦蹦跳跳地掉在地上。乔治慌慌张张地起身去捡,这时安奴再次固执地开口道:

“我真的看见了。”

男孩叹了口气,将石子塞回口袋里。他今年刚满十二岁,妹妹安奴七岁。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两个孩子的父亲在安奴两岁的时候离开了镇子再也没有回来。乔治的亲生母亲死于难产,并带走了乔治的弟弟,是安奴的母亲一点一点地将两个孩子养大。她对乔治很好,但是乔治并不喜欢她,甚至是讨厌。与对待继母的态度不同,乔治倒是很喜欢小自己五岁的总拉着自己的衣角跟来跟去的痴呆妹妹。

而就在昨天,确切的说是今天早上,乔治发现那个温柔但惹自己讨厌的继母消失了。

虽然讨厌,但那毕竟是安奴的母亲。乔治跑去询问镇上的人们,但当他开口询问第一个碰到的人——胖屠夫阿巴特的时候,他看到屠夫脸上本就僵硬的笑容刷得一下就消失了。乔治明白人们是怎么看他的家的,他涨红了脸跑回家去。

安奴似乎正等着哥哥回来,她跳下床,抱着娃娃跑向哥哥。

“乔治,乔治,我们去找妈妈,我饿了。”

“妈妈不在了!她不要我了,也不要你了!”乔治涨红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羞耻与愤怒令他对自己的妹妹大吼大叫。但是安奴就像没听到一样,拉着他的衣角向门外扯去。

“妈妈到那里去了,我们去找她,我饿了。”

乔治一愣,随即意识到妹妹可能知道继母到哪里去了,于是跟着她慢慢走出屋子,然后他发现安奴正带着他走向墓地。从乔治的家,透过窗子可以很清晰地看见那片墓地。在乔治的母亲还活着的时候,镇里的人还像对待其他邻居一样友善地对待乔治一家,在夏夜的广场上,老人们常讲起关于墓地的鬼怪故事,所以乔治一直很害怕墓地,睡觉时会将窗子紧紧关好确保自己不会做噩梦。

但是现在,安奴却一步一步地拉着自己走向那里。太阳还在向天顶爬升,气温还不是很高,但乔治的后背已经全是汗珠。为什么是墓地?继母为什么独自一个人到那里去?她会不会突然从某一片泥土下伸出已没有血肉的手臂将自己与安奴拖下去?

无边无际的想象力令乔治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发出警报,最终令他在离墓地边缘还有不到二十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安奴发现哥哥不动了,回头催促到:“乔治。”

男孩没有丝毫迟疑,转身向家的方向跑去。安奴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哥哥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乔治跑得很急,差点摔倒,他的手中拿着一块黑面包,半块干酪和小半截干熏香肠。

“安奴,你饿了吧?来,这里有面包和奶酪,看,还有香肠哦。”

看到食物,安奴开心地笑了起来,立刻忘记了要去找妈妈的事情,于是乔治带她走到小镇西边的大树下,看她把黑面包吃完,然后开始一边发呆一边把玩石子。

而现在,安奴终于又提起了这个话题。

3、家庭

“安奴,你看到什么了?”乔治有些茫然地望着头顶蜷曲的树叶。他在害怕,但却又有点希望听到答案。

“我看到了。”安奴又重复了一遍,“妈妈到那里去了。”她细细的手指指向南边的墓地。

“那么,她是怎么去的呢?”

“窗子,妈妈爬过窗子,慢慢地走,就到那里了。”

“然后呢?”

“然后,有影子,从地下,有影子从地下出来,妈妈就倒下去睡了。”

乔治听到自己的神经断裂的声音。

在那片墓地里果然有什么东西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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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墓穴里,两个吸血鬼仿佛用尽此生的力气一般拥在一起,看上去根本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任杰因斯像猫一样蹭着自己的胸口,奥伊静静地,出神地望着眼前一片空寂的黑色。杰因斯的力量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虽然还没有恢复到巅峰状态,却也足以在墓穴中扩出一方完美的空间。

“奥伊?”自己的热情没有得到回应让盲眼的吸血鬼很是不满,他伸手拂上对方的脸颊,食指挑/逗地拂过奥伊薄薄的双唇,后者握住它轻咬了一下。然后,终于下定了决心的奥伊安静地宣布道:“杰因,我要那个孩子。”

“食欲旺盛是件好事。”杰因斯迅速地回答到,“我打赌她一定很美味。”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杰因。”

“不,不,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亲爱的。”杰因斯扯开同伴身上因为打斗和墓土的侵染而变得肮脏不堪的衬衫,轻轻舔/舐了一下那单薄的胸口,满意地感觉到对方隐隐地颤抖了一下,“我只是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她很爱她的女儿,很爱很爱,这份爱深深溶入她身体的每一部分,并随着血液溶入到我的记忆中。”奥伊低声回应,一边默默想到,而杰因,你总是坚强的,因为你存在的时间实在已经太久,即使是如此浓重悲伤的眷恋,也已经不能影响你的思维和记忆了吧。

相反,对于自己来说,这份思念简直就是致命的毒药,这个女人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与自己心中的那个小小身影交缠着重叠在一起,双份的爱意,双份的悲伤,双份的绝望,不断挑战着理智的极限,将自己逼入疯狂边缘,只想不管不顾地拥她入怀,此生再不放开。

“亲爱的,你需要冷静一下。”

杰因斯的声音适时的响起,打断了奥伊的思虑,将他从那个世界拉回。盲眼的吸血鬼露出了然却无奈的笑容,举起了白旗。

“今晚,今晚我们就去见见你那位可爱的小姐,然后我们就必须离开,那位大人不会留给我们太多时间的。现在,再睡一会儿吧。”

“谢谢你,杰因。”奥伊喃喃地说到,闭上了眼睛。

杰因斯再度紧紧地抱住了同伴的身体,仿佛恐惧着下一个时刻奥伊就会溃散成沙一般,用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拥抱着。墓穴中漆黑一片,再度恢复了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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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了起来。

今晚没有月亮,从窗口望去,墓地显得更加阴森可怖。乔治最后望了一眼那里,紧紧地关上了窗子。

屋子里点满了蜡烛,使狭小的空间里充满了光明。安奴已经抱着娃娃睡熟了,幼小的脸颊在烛光的映照下稍微显出些病态的明黄色。她在微笑,可能正在梦里与亲爱的母亲抱在一起。乔治看着妹妹的睡脸,突然很想哭泣。

吉尔玛姑姑其实是个很好的女人,无论从哪一个方面都无可挑剔,在那场得不到祝福的婚礼之前吉尔玛一直是乔治最喜欢的人之一。她做的苹果甜饼全镇的人都赞不绝口。屠夫阿巴特就曾经满嘴果酱地预言,谁要是能娶到吉尔玛做妻子,那个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因为这句话屠夫那天晚上没能吃到妻子做的晚饭。

不过确实,除了一个人,任何男人都能得到一生幸福。

除了乔治的父亲,吉尔玛的亲生哥哥。

自己的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幼小的乔治就凭着小孩子的直觉感觉到,自己的爸爸和妈妈跟别人的爸爸妈妈不一样。然而那时他还太小,说不清到底哪里不一样。现在的乔治抱着家里切肉的刀缩在妹妹的床头,过去的一幕幕回忆潮水般向他涌了过来。

现在乔治已经明白了当时自己家庭的奇怪之处:爸爸对妈妈的感情,与其说是丈夫对妻子的感情,不如说更像是兄长对妹妹的感情,相较之下,爸爸与吉尔玛姑姑之间反而更像是一对恋人。妈妈去世后不久,爸爸就与吉尔玛结婚了。婚礼没有被允许在教堂举行。乔治仍旧清楚地记得,在那个月夜,父亲执起吉尔玛姑姑的手时,那温柔的眼神。

但是尽管如此,乔治却开始讨厌可亲温柔的吉尔玛姑姑,因为以前的伙伴再也不肯跟他一起玩耍,镇上的人们也越来越疏远自己。安奴出生之后,乔治愈发觉得,自己与自己奇怪的家庭,已经彻底地被这小镇摒弃了,就像丢掉一块已开始生蛆的腐肉一样。

也许父亲就是忍受不了这种对待才离开这里的。乔治又把刀抓紧了一些。小小的他把一切不幸都归结到吉尔玛姑姑的身上,出于小孩子的单纯与固执。

现在姑姑大概已被墓地里的怪物吃掉了,乔治必须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妹妹,尽管这十二岁的不幸的孩子除了在屋子里放逐黑暗,就只能抓着一把已经生锈的刀,缩在妹妹的床头瑟瑟发抖了。

4、妹妹

与此同时,奥伊正从通过窗子的缝隙,饶有兴致地望着那位小小的勇士。

“杰因,我觉得我爱上那男孩了。”

盲眼的吸血鬼撇撇嘴:“天啊,这么说我和那位小姐同时遭到了抛弃?这真可怕。”

“怎么会。”奥伊回身吻了吻高自己少许的同伴,拉开了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我们差不多可以进去了,看,他的口水都流下来了。”

“比起那个,奥伊。”

“怎么?”

“不知你注意到没有,这屋子里有床哦。”

“……”

两个吸血鬼轻轻地翻入窗子,奥伊仔细地关上它们,以防止过亮的光线引起镇上其他人的注意。这时杰因斯则径直走向靠在床头睡着的乔治,轻轻地抽出生锈的切肉刀放到一边,奥伊听到他在喃喃低语:“点这么多蜡烛,你是很想被烧死么。”

确实,现在燃烧着的大多只是些男孩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蜡烛头,有一点火星飘到墙角的干草上都能造成毁灭性的后果。杰因斯轻轻地吹熄了大部分蜡烛,这使得整个屋子沉浸在一片说得上温暖的昏黄中。两个吸血鬼站在床边,俯视着两个孩子。安奴脸上还带着微笑,平稳的呼吸中,小小的胸口微微地起伏着。

“她真像个天使,不是么?”奥伊陶醉地望着即将属于自己的小女孩,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那柔软的脸颊。安奴微微动了动。

“在我看来,她倒像是送我们下地狱的小妖精。”杰因斯站到奥伊背后,却并没有伸手去拥抱对方,“亲爱的,你知道我们现在的境地很不妙吧?”

月长石色头发的吸血鬼什么都没说,只是凝视着床上熟睡的女孩。他的同伴伸手抓住他的右肩,强迫他转过来直视自己,屋子里的烛影晃动了一下。

“亲爱的,我一直认为你只是一时的感情冲动,我认为你是不会为了所谓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抛弃你的理智……而现在,我认为我们有必要谈谈了。”

他直直地盯视着奥伊的双眼,直到它们由倔强和迷恋慢慢转变成空洞而毫无感情。

“你可以回忆,我允许你回忆。”杰因斯在奥伊耳边低语,蛊惑着年轻的同伴,“现在,告诉我她是谁……告诉我你的期望……奥伊?方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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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的阳光洒在草地上,温暖的午后,参差的叶影打下来,在脸颊上轻轻摇曳,奥伊舒服地半躺在树下,只是无神地盯着眼前一只晃来晃去的嫩白小手,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哥哥!”

清脆的童声响了起来,奥伊彷佛被这声音刺到了神经,猛地坐了起来,这个动作吓了身前的小女孩一跳。

“哥哥?”她又试探地叫了一声,同时伸出小手摸了摸奥伊月长石色的卷发,“你做噩梦了么?”

奥伊愣愣地望着面前的小女孩,盯视着她同样月长石色的卷发,还有和母亲极为相似的美丽面容,片刻之后才迟疑地开口唤道:“玛丽?玛丽安娜?”

“是呀,哥哥,我是玛丽,你怎么了?”

“玛丽!玛丽!”奥伊激动地抱住了身前的女孩,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哥哥不怕,梦境都是反的哦,有玛丽在这里哦,不怕不怕的。”

玛丽像个小大人一样拍着哥哥的后背,安慰着他。

是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漫长的噩梦,妹妹还在这里,大家,大家也还在对吧?奥伊紧紧地抱了妹妹一会儿,抬头向四周望去,在他们所坐的大树不远处,几辆大篷车围成一个半圆形停在那里,男人们在半熄的篝火旁高声谈笑,女人们在不远的水塘边洗濯着衣服,其中就有母亲的身影。

奥伊想张口去呼唤母亲,呼唤记忆中熟悉的兄弟姐妹,却发现有点不对劲,太阳下山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瞬间血红的晚霞已满布天边,在奥伊惊恐的目光中,天空快速地被黑暗吞噬,月亮爬上了树梢,然后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正掐着玛丽细细的脖子,将她按在地上。女孩挣扎着想要挣脱,口水顺着白嫩的脸颊蜿蜒出来,渗入月长石色的漂亮卷发。

“哥哥,我好难过……哥哥……”

周围有火焰在升腾燃烧,奥伊抬起头,看到一个黑色的单薄身影正向这边走过来。火光中,他清楚地看到那个身影手中握着一个婴儿的头颅,他慌忙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哥哥——哥哥……哥……”

幼小的女孩终于再也无法呼吸,清澈的目光猛地黯淡了,她的手臂垂落下去。

“玛丽,原谅我,我不能让你被那个恶魔杀死……如果你一定要死的话,还不如让我……让我来……”

黑色的身影走到了奥伊的面前,奥伊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在看到那个恶魔双眼的瞬间,一道白光迸发了出来,吞噬了一切。

他想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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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的时候,奥伊发现自己满面都是泪痕。安奴脖子上青紫的指痕触目惊心,小小的尸体轻轻地,安静地躺在那里。碎布娃娃掉到地上,沾上了灰尘。在屋子的另一端,杰因斯正在将剩下的蜡烛逐个吹熄。乔治仍旧昏昏沉沉地睡着,瘦弱的双肩紧紧地缩起来,他身边的最后一个亲人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

杰因斯在一片黑暗中来到同伴身边,在他耳边低低地唤道:“奥伊。”

“我——”奥伊停顿了一下,低声答道,“我必须埋葬她……”

“好的,我保证,她会拥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墓穴,还会有鲜花做的墓碑。”杰因斯将闭着的双眼转向乔治的方向,“那个男孩呢?”

“他——他将活下去。”奥伊从床上站起身,用恢复平静的声音说到,即使在他听来那简直不是自己的声音。他开始向门的方向走去,手里紧紧抱着女孩轻若无物的小小尸体,“因为我的贪婪我已经杀了她,所以他将活下去。”

他的同伴走在前面打开了门栓,让皓白月色洒了进来。他默默地等奥伊走出门来,然后将门关好,转身面对着他。

“亲爱的,原谅我没有阻止你,但是你要知道,她并不是你的妹妹,我们不可能把她带走,不管是生是死。”

“我知道。”奥伊小声地说,“但我就是想要她。”

两个人走过小镇边缘,回到墓地。杰因斯开始掘土,这里埋着那个美丽的女人,她的女儿最好与她睡在一起。奥伊站在一旁,吻了吻安奴的脸颊。

灿烂的月光铺满大地,在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杀死了自己的妹妹,却没能这样给她最后的家。

5、逃离

乔治呆呆地坐在那里。

窗子和门都紧紧地关闭着,蜡烛已经都熄灭了,屋子里很暗。乔治抽了抽鼻子,空气中还残留着安奴身上的味道,可是安奴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她的娃娃,孤零零地躺在灰色的地面上。乔治呆坐着,大脑一片空白。

安奴不在了。

吉尔玛姑姑不在了。

爸爸不在了。

这座房子简直就像埋葬了一切的一座坟墓,前所未有的恐慌感渐渐升起,随即席卷了男孩的心灵。他的喉咙发涩,堵住了即将出口的尖叫。他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砰的一声撞开大门。他逃跑了,逃开那间屋子,逃开那块不祥的墓地,逃开那个夺走他亲人的怪物,逃开了那座永远不会被雨水滋润的小镇。口袋里颜色漂亮的石子洒落出来,滚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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