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世寄风尘【完结】(4)

2019-05-31  作者|标签:

冬去而春归。

待春风吹来江南第一抹绿意,待春风卷落春日里第一朵桃花时,胭脂开始攀上女子的面颊,绯色罗裙上百鸟彩翼如生。桃花面展笑靥,流珠华彩动眉眼,纤腰玉指染韶华。

春华开始一寸寸侵蚀那残雪末寒。

在这个原本寻常的春日里,曲蘅君却发觉了一丝不寻常。

又过一年,今岁,东宫太子曲檀华年十七。

十七的少年,白衣翩飞惊鸿欲舞,明月流华玉流光,白鹤比之输三分潇洒,流云拟之差三分高洁,以玉比,多几分肃杀,以雪肖,胜七分温华。

曲檀华这样的人,曲蘅君本以为他一生都不会对任何人投去多余的一眼。

直到,那个叫林修文的乐师进宫。

还记得那一日清晨,曲蘅君原本有些事物找曲檀华商议,谁知却听见门内传来的絮絮私语声。

一个陌生的少年声音压的极低,却还是教曲蘅君听出了那其中难掩的婉转妩媚。

他不禁有些惊讶。

虽说王公贵族有些断袖分桃之举本也常事,但东宫太子若闹出这样的事,储君之位恐怕就要落在别人身上。

曲蘅君不由皱眉,暗想不知是哪不知检点的东西竟让皇兄连纲纪伦常都不顾了。

但眼下他也只能退到宫门,强压性子等着了。

于是当那穿着青衫的乐师从殿内步履缓慢走出时,一眼就看见十四岁的三殿下正立在东宫宫门处冷冷看着他,那眼神比青锋更冷,比寒月更凉,就像是,看一个蝼蚁一样的眼神。

但林修文却是素来好性子的,他心下虽悲凉,面上却是君子如玉的端庄:微臣参见三殿下。他跪地一礼,却是面色苍白,身子颤抖,显然是腿脚发软的模样。

曲蘅君皱眉,心中也知他是做了那些腌臜事情,如今这弱不禁风的模样自然也是

滚出去。撂下一句话,曲蘅君看也不看林修文刹那惨白的面孔,走过他面前,直入殿中,却见曲檀华已披了一身白袍立在案前,瞧见他,也只是清风淡月地一笑:蘅弟怎么来了?

曲蘅君抬眼看他,原本一笑一念,相思等闲的眉眼间一片冷厉:皇兄应当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年岁尚幼,言语间咄咄逼人,玄衣如被夜色浸染,金色麒麟却一动流光。

曲檀华漫不经心坐在案边,为自己自斟了一杯青梅酒,青玉杯,琥珀酒,薄唇轻勾,一段风月:蘅弟总该体谅为兄,难得糊涂。

曲蘅君却抬眼盯着他,眼神荒寒:可你分明清楚,你这样一旦被曲函玉之徒抓住把柄,会累及谁!

曲檀华缓缓低眸,不经意一抹低回温柔:可是蘅弟,你不明白,有些人,你这一生遇到,便再难割舍。曲蘅君冷冷看着他:所以你想告诉我,那个东西,便是你所谓难以割舍的人?他的言语三分不屑七分冷嘲,如刀剑金玉。

曲檀华轻叹:他不是东西,他是林修文。

很多年后,曲蘅君再透过重重旧时光的昏黄看去,还能记得那一日日光微暖中,曲檀华勾起唇角,浅淡清澈的一个笑,一向杀伐决断,一如琉璃般冷漠的眼中,却是如水月华,他说,那是林修文,他的林修文。

可笑。

曲蘅君微微低眸,原本秀丽的眉眼已随着时光而渐渐显出几分棱角桀骜来,此刻他眼中寒星冷月,只觉得荒唐:你想让一个乐师毁了你,你有没有想过,如若一日他背叛你,你会如何?

曲檀华微微怔了一怔:他素来秉性淳和

可当初告诉我人心多变的是你!曲蘅君挥袖冷笑。

五年,五年里无论是曲檀华还是庄文,在他耳边口口声声,皆是如何利用柳家与宁安王一脉。

口口声声,皆是人心险恶。

那么眼前,又算什么?

他那素来冷酷无情的王兄告诉他,他现在不顾曲函玉虎视眈眈,自己处在风口浪尖,要同个乐师在一处?

况且,那个林修文,他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第7章:衣染芸香人若月

谁知第二日却落了雨。

细雨天青,原本爽朗壮丽的北国风致也在烟雨之中多了几分朦胧绮丽的婉转意味。

淅淅沥沥的夜雨一入天明,海棠夜睡的风致也由绮艳妩丽散了妖娆,一片倦怠的清柔。

有乐坊的歌女,已怀抱了琵琶,十指纤纤拨弄琴弦。

细碎的江南小调,带着扬州的绮丽旖旎,微微凝眉低眸,拨出一段宫商。

鬓边的流苏衬着女子容颜,愈发清媚。

柳公子今日怎么有兴致往我们这地方来?歌姬低眸,婉转了一抹温柔。

柳衣卿倚着窗,漫不经心地回眸:很久没听过《挽衡》了,特来听一听罢了。

歌姬浅笑:公子当真只听这一曲。

柳衣卿不答,只兀自浅笑。

待到他离了乐坊,回了柳府时,却听说了点皇城里的动静。

少爷,听说那小厮微微顿了顿,方才压低了声音,听说今个儿一早,三殿下同东宫那位有了些口角。柳衣卿微怔,忽而勾出个清雅的笑:庄文皇后那边就没什么动静?

小厮微微低眸:庄文皇后近日染了病,哪分得出神?倒是昭华贵妃去看望过几次。

让宫里眼线小心些,要是让那些人察觉了,柳家在朝堂里可未必那么顺风顺水了。柳衣卿垂眸,端起茶盏,攒金描蓝的瓷器衬着他玉白的十指,恍然间,如风如烟。

待那小厮退下,柳衣卿垂了眸细思量,只觉得心中暗暗几分不妙。

早当初庄文皇后选伴读,就是要将柳家和宁安王绑到东宫那一派,可这一切萍依的不过是曲檀华与曲蘅君之间兄弟之情。

真是麻烦。柳衣卿叹了口气。

他素来名满京华,谁都知柳家的公子清雅风华,素来是天上谪仙一样的人物,故给他在市坊取了个名号,暗暗传作清歌公子。

而此刻,这清歌公子一笑风华的眸中,此刻一片暗沉。

看来,时候要到了。

罢了罢了,此刻还是看戏的好。柳衣卿笑笑,唤了家仆:给我备车马,去一趟宁安王府。

家仆称是,便也退下了。

待那相府坠了白玉坠子的马车行到宁安王府正门时,却见门外也停着一辆黑色盘螭龙文的车马。

是曲蘅君。

怎么那么不巧?

在下竟不知,原来三殿下也在。

柳衣卿含笑步入中堂,却见曲蘅君恰好回眸看见他,笑着问:怎么说的好似本殿下就不可来这宁安王府了似的?柳衣卿打趣:三殿下要去哪,轮不到在下拦着。

洛疏影笑得肆意,倒是消融了眉眼间的冰雪:你们俩,到我这宁安王府还不是本世子算?在我面前争论什么?

给你颜色你倒开染坊了。曲蘅君拧了拧他的脸,在本殿下面前摆什么主子架子?

洛疏影一掌拍下他的狼爪子,假意冷哼:三殿下既然自持皇族身份,何必入我这宁安王府?曲蘅君浅笑,微微撇了撇嘴:哟,生气了?

洛疏影虽一张冰雪般的面孔,眼角却是藏不住笑意的:谁有闲情同你生气?

柳衣卿却是笑了:你俩是哪门子的置气?倒是像打情骂俏。

曲蘅君轻笑出声:本殿下又没那分桃断袖之此话未完,曲蘅君却想起早日那事,脸色微沉,但仅片刻,曲蘅君便又笑出声来,更何况,哪家活受罪的,才看上他这样性子的

洛疏影拽他头发,假意恶声恶气道:本世子怎么了!

二人倒是笑闹了会儿。

柳衣卿在旁看着,只是浅笑,他素来沉稳,三人之间,他倒是有些说不上话。

衣卿,你今日可是有什么事?洛疏影抬眼问道,他微微笑了笑,眉眼间千秋雪色刹那如烟,亘古难言的清媚绮艳。

柳衣卿低眉:倒是没什么要紧事,只是闲得有些发慌,找你打发时间。

洛疏影捻起棋盘上散落的白玉棋子:要不来对弈一局?

柳衣卿笑笑:正是闲得觉没人对弈呢。

曲蘅君只得哀叹,他素来是不爱所谓诗词歌赋的,只觉头疼,更别说是对弈这般费劲事。

你们俩,也不让自己闲暇下来,下棋是世上最烦的事情了。

洛疏影倒是抬眼瞥了一眼:总比你那些劳什子兵书好。整日舞刀弄剑,看得还是兵书。倒是太子殿下风雅人,你们是亲兄弟么?

曲蘅君皱眉,暗想曲檀华平日里看得那些权谋之书,也不比自己好到哪啊。

况且,论起武功刀剑,曲檀华也不输给他。

忽有春风吹落一瓣桃花,从菱花窗外透入窗内,韶华正艳。

天光正暖。

又不知是哪里传来的笙歌醉曲,细细靡靡,水色烟岚里,道不尽的柔肠。

第8章:疏影横斜天涯寂

天明薄曦初凉,也许有人倚阑听雨,也许有人夜半煮酒,也许有人彻夜难眠。

待到黎明初临时,皇城中宫门已开,众朝臣持象牙笏,身披朝服,在朝露犹自缱绻时分,已立于金銮殿外。

十七岁的东宫太子,身穿玄色朝服,亦列于其中。

而此时年十五的曲蘅君却早早出了宫城,去了宁安王府。

虽说才堪堪天明时候,市肆却已有人家开户。

有穿了青布罗裙的女子摆好了摊子,有年过花甲的妇人在铺子前招待。

歌舞升平,岁月无忧。

人安其室,国安其本。

三殿下有何要事,竟一早来访?洛莲歌以为曲蘅君是有要事方来,忙迎出门外。

曲蘅君只轻笑:宁安王客气了,本殿下是来寻宁安世子的,多有叨扰之处,宁安王见谅。

洛莲歌也只是低笑,他暗地里觉得曲蘅君始终年幼,而今这少年老成的模样也透着好笑的稚气,倒是不用多加提防。

他却不知,正是他这不加提防,日后葬送了不知多少人命。

疏影现下怕是还在院中,三殿下可需要人引路?

曲蘅君思及自己素日来往惯了,倒是认路的:不用劳烦宁安王了。

他一个人走在宁安王府的长廊楼宇内。

宁安王府不比皇宫雍容赫赫,倒是别有一番威仪清雅。

红楼朱阁,玉宇琼楼。

雕花的木质长廊曲曲折折,回廊一寸,流光一世,好似每一次转过的并非花木扶疏,而是一世流年。

有穿着浅青衣衫的侍女捧着各样绸布在韶华间低首缓步,走入各院。

清风一缕,依稀还能触摸到风中几缕浅淡花香,朦胧缥缈如江南烟雨里一场轻梦。

就这么且行且看,不知觉已在洛疏影所居宁安王府的东院墨梅坞。

墨梅坞中遍植梅花,以红梅为上,朱砂梅色冬日里能教整个都城黯然失色,又辅以白梅、腊梅等。冬日里,雪霭茫茫,连素雪也仿佛染上了腊梅香。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倒是难怪他生而名为疏影。

冬日里的梅花,远远看去,如玉裹胭脂。

倒是名动京华的好景致。

可惜现在已是开春时候,阳春三日,莺舞燕啄,鸟儿的啼声兀自婉转了春华,叫那东风不经意,上了桃花枝头。倒惹得红粉簌簌,桃夭明艳。

你怎么来了?曲蘅君才步入墨梅坞内,就见洛疏影散着青丝如墨立在院内,怔然看着他。

洛疏影素来自持刻板,衣冠肃整,倒是难得见他如此模样。

曲蘅君走上前去,笑道:今日不用去伴读了,先生生了病,父皇也觉着是时候让我们歇歇了。本殿下是来找你,问问今日怎么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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