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作家和倒霉编辑 by 怀贞【完结】(2)

2019-05-31  作者|标签:怀贞


文案

写不出稿的小透明和催不到稿的苦逼编辑,

短篇完结,HE,


  我叫杨磊,目前是《灵异小说实录》的杂志编辑。
  之所以说‘目前’,是因为我是一个换工作成瘾的人,我无法忍受同一个工作超过一年,那种单调乏味的日子让我心烦意乱,当所有情况都被我掌握之后,我只感到无尽的厌倦。
  细数一下,迄今为止我已经做过厨师、建筑工、菜贩、宠物医生助理、幼教老师、书店职员、司机、会计、以及街头卖唱的。
  这是我第十个工作,我用一张假文凭应聘上了这家三流杂志社的编辑,因为我好奇一个编辑日常生活该是什么样的。带我的前辈姓陈,是一个性情势利的中年女人,自称Alice,讲话不中不洋的,装腔作势得很。我最讨厌有人跟我speak
  English,显得就好像只有她通过了Collage English Test 4一样。
  也许是为了考验新人,一来主编就将一个‘超级重要’的写手交给我。
  这个写手是个从不肯说真名的怪家伙,对于我这种好奇心太重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一个挑衅。我千方百计去查他的真名,甚至想贿赂银行职员告诉我他银行卡的户名,但财务部的同事告诉我他从来只要现金。我在这件事上很受挫,但我发誓决不放弃。
  其实这都没什么,更重要的是,Alice告诉我说,跟这个写手打交道会见鬼。
  “是真的哦,他写着写着就会发生灵异事件,超恐怖的耶!上次我和他商讨outline,结果话一讲完就发现我保存好的稿子只剩下outline了!当时简直吓得我花容失色啦!不信你去问那个谁……”
  其他同事也明里暗里告诉了我这个事实。
  “总而言之杨磊,你一定要小心。他可是不祥之人。”Alice曾经非常担忧地叮嘱我。
  “谢谢,我会注意的。”
  但我内心的嘲讽之声,实在是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此刻这位笔名为夜半的超级重要的写手正像小狗一样蹲在我家门口,一脸可怜地仰望我:
  “杨磊,你收留收留我吧。”
  “你这是什么情况?”我打开门,把买好的宵夜放在桌上。我才加完班,双眼熬得有些涩。
  “我没有灵感了。”他垂头丧气地关上门,主动找出拖鞋来换上,熟门熟路地像是进自己家,“我突然很想写一个开头,可是开头写完了我又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我把面包的包装袋拆开,递给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忧伤地摇头,“我枯竭了。将死之人就不必浪费食物了。”
  我看看表,安慰他,“不要担忧,离你的截稿日还有24个小时。时间还很充裕。”
  “……呜……”他像小孩子一样把头埋进膝盖里,在沙发上缩卷成一团,悲鸣着,“我为什么会这么凄惨……”
  “道路是你自己选的啊。”我一边打着哈气一边咬面包,“不想写就不写啦,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闷闷地说:“哪有你这样的编辑,怂样作者开天窗……”
  “因为很多事情根本没那么重要嘛,我们的杂志又没什么人买,少一两页不会有人发现的。”
  “……你好没职业道德,无良的编辑。”
  “你不也一样,死拖稿写手。”
  “你就不怕主编骂你吗?”
  “在那之前先担心下你的房租吧。”
  沙发上的人重重地趴了下去,嘴里喃喃自语,“真可怜啊我,一边绞尽脑汁榨取灵感,一边还要绞尽脑汁和房东周旋,杨磊你就轻松了,每天坐在电脑前,凶神恶煞地催催稿子就行了,上帝真是不公平,为什么有了作家之后还要有编辑,编辑这种职业除了谋杀作家的孩子之外还有什么存在意义,所谓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对于故事的理解都是不同的,为什么非要按照编辑的意思去改,改了有用吗,作者本身的想法不也被改掉了吗,那样的话读者看到的到底是作者的故事还是编辑的故事?总得说起来还是主编的不对,凭什么大家都要听他的,他一个人的品味就能主宰一本杂志这种事情也太奇怪了好吗,如果是我的话,我绝不会修改任何作者的稿件,只要他们乐意……”
  我疲倦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唠叨:“喂,开头给我看看。”如果不加以制止,他这种毫无意义的碎碎念能持续到明天早上,不到舌头抽筋不罢休。
  他像弹簧一样跳起来:“不给你看。”
  “啊?”
  “我还没有想好,想好之前我不给任何人看。”
  我伸出手,语气坚定:“给我看,不看怎么帮你理清思路。”
  他紧紧抱住手提电脑,一脸警惕。
  “还有一天就截稿了你这时候不写更待何时?”
  他犹豫了下。
  我把语气放缓,“来,听话,开头给我看看,交完稿你就可以放假了。”
  他悲愤地将电脑打开,好像什么被人**的小姑娘。
  屏幕上显示着短短一段的文章开头,约有二三百字。我粗略地读了下,语句还算流畅,画面感十足,可惜停在了一个令人不知所措的地方。
  “就是这里。”他苦恼地拽着头发,“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男主是要拥抱女主还是杀死女主呢?”
  “杀。”我毫不留情地建议。
  他沉重地点点头,“我也这样想,如此一来男主就有理由进入幻境世界了。唉,虽然只是个虚拟人物,但我内心好有犯罪感,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世界上肯定有一个乱葬岗,所有被我杀掉的角色都埋葬在那里,等我死了灵魂就得去给他们守墓。”
  “你可以一边守一边写稿子。”我又打了一个打哈欠,无尽地困意席卷了理智,我用仅存的一点点目光看到夜半已经嘟嘟囔囔地开始写了起来,双手快速敲击键盘,房间里除了写作的声音就剩下了钟表的滴答声。
  再也撑不住的我终于眼前一黑,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我很少做梦。
  准确的说我几乎不做梦。那些在我睡觉时出现在眼前的只是一些记忆的片段,仿佛老式放映机一样大段大段重播着,无意义地、混乱的、莫名其妙地。那些画面飞快地从我眼前一闪而过,却又阴测测地从另一个角度冒了出来。我怎么看,都觉得难受。
  墙壁上滑过的巨大黑影。
  漫天飞舞的稿纸。
  打翻的颜料盒。
  一眼望不到头的荒野。
  以及还有谁沉重的叹息。
  “唉……”
  听到之后我的整个心都揪到了一起。
  突然有人在我耳边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被惊醒,发现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我努力适应着情况。
  “停电!停电了!哦救命呜呜呜我刚刚忘记保存了!”身边的人正嚎啕着,“为什么你家会突然停电,我可什么都没有保存,整整八千多字呢啊啊啊啊!都白写了!!”
  “笔记本不是还有备用电池?”
  “我忘记装了呜呜呜。”
  叹了口气我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1:04,“可能跳闸了,我出去看看。”
  摸黑开了门,一股夜风灌进了屋,冷得我打颤。我把电闸推上去,屋内依旧一片漆黑。
  糟糕,我心下不妙,莫非是电路烧了?
  “怎么办?”夜半很担心地问我。
  我把他推回屋,“收拾东西,我们去别的地方写。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电了。”
  他又开始唉声叹气了起来,跟着我一起走出家门,步入了冷风凛凛的夜里。
  在我家附近二个路口处,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餐厅,总是冷冷清清没什么生意的样子。但愿这个时候店员还没有睡着。
  夜半随着我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冷得牙关打颤,“我、我真是不太想去那家,上、上次我在那里丢、丢尽了脸,还搞得、搞得疑神疑鬼的。你家附近就没有别的地方了吗”
  “还有一家药房。”
  “哦不我讨厌卖药的……”他在我身后喃喃自语,风从干枯的树枝中呼啸而过,发出了鬼魅一样的呼呼声。
  我们悄无声息地行走着,偶尔身边会有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能将人暂时拉回尘世。但狂风、昏暗的路灯、寂静到可怕的街道形成了一个恍惚的梦境,连平日里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此时此刻也变成了无数俯瞰我们俩的黑色巨人。
  “真恐怖。”他刻意压低声音,仿佛怕惊动什么人,“我们两个走在这里,像两个死人一样。”
  我没有理他。
  “说不定这条街道,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一团塑料袋和枯树叶组成的垃圾从我脚边飞过,的确,今晚的风大的有些不太正常。我竖起衣领挡住脖子和下巴。
  “喂,杨磊。”
  “嗯?”
  “你不害怕吗?”
  “什么?”
  “大家都说,我是个会给别人带来厄运的人。”他的声音细若蚊蚋,“我换了好多个编辑,像皮球一样被大家踢来踢去。所有人都躲着我,不敢和我说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成了这样。我明明想要和所有人好好相处的。”
  “那你就别写了。”
  “不,我一定要写。我没有什么别的才能,什么都不会做,考大学也考不上,体力活也干不了。除了写小说之外,我不想也不愿意去做别的事。也许我写的很差,没人喜欢看,但我还是不想放弃,这是我唯一的梦想。”呼啸的风声中传来夜半坚定的声音,“就算是死,也不能阻拦我。”
  “……你在念什么台词……”我低声说,“神经病吗你。”
  夜半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大概是的吧,有时候我自己也会纳闷,为什么那些事情真的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下雨也好,突然经过的路人也好,广告台词也好,总是有无数个巧合出现,总是和我写的情景不谋而合,次数多得令人恐怖。我简直……我简直怀疑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是不是我写故事写得太多,变成了疯子。杨磊,你说,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唔……那个……你有没有试过买彩票?”我笑了笑,想缓解下气氛。
  “没用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会重合,彩票中奖那么大的事情从来没应验过。”
  “那你还担心什么,你那些都只是巧合而已,说明你这个人特别走运,总是碰上小概率事件。”我安慰他,“再说了,你自己都说了只是些小事,又死不了人,别疑神疑鬼的。”
  “这也算走运吗……”他还是很沮丧,“因为这个,所有人都疏远我了。”
  “我不还在这儿呢嘛。”
  他总算笑了起来,“嗯,杨磊,还是你够意思。”
  我们进了店门,暖气十足的房间里夜半的眼镜迅速蒙上了一层雾。他巡视一圈后安心道:“还好老板不在。”
  店员小米向我打招呼:“哟,两位又来啦?想吃点什么?”
  因为工作关系,我经常在加班后来这里吃点宵夜。这间店味道一般,又小又冷清,也不知道靠什么维持到现在。
  夜半点了牛肉面,我点了一壶茶和一份草莓松饼。我硬着头皮问小米能不能借电源用用。他毫不迟疑地大笑起来:“还客气什么呀,这位,”他指指夜半,“都不知道在我们店里奋斗了多少个夜晚啦,老板交代过的,作家请便!”
  夜半也很腼腆:“那真是谢谢你们老板了。”
  我和他在角落里坐下,夜半吸溜着面条,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递给他,“一会儿记得备份一个。”
  “嗯。”
  夜半吃完面条,脸色比刚才红润了许多,又眉开眼笑地打开电脑继续码字,我看着他微翘的嘴角,觉得他刚刚在路上的表现一定是情绪失控了。
  我一边陪他,一边看着窗外的风将树枝吹得左摇右晃。
  于是我起身,“我出去抽根烟。”
  他头都没抬,只嗯了一下。
  拐过街角,是一段没有路灯的黑暗小巷。我站在巷口,穿堂风如刀子一般刮得我脸生疼。
  我对着空气说:“别闹了,你的主人正着急着呢。”
  风呜呜哀嚎。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我咋舌,“等他写完了我当然会给你。”
  “我是他编辑我比你着急得多。他写不完我就没工资,你饿一天又死不了。”
  “别太过分。”
  黑暗中的庞然大物不安份地扭动着,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你别逼我,我的耐心可是……谁?!”
  我猛地转过身去,发现路灯下夜半的双眼写满了不可思议:“那是……什么东西?”
  我的心突然被揪住了。
  冲过去捂住他的双眼,我的语气有点急促:“别看!”
  夜半很听话地没有挣扎,只是很疑惑地问:“到底是什么?你在和他说什么?”
  我抱着他的头往回走,一边倒退一边解释:“没什么,我们编辑部最近要搞一个话剧,我背背台词,领导让我演男一号呢。”
  “为什么不让我看?”
  “啊,因为被你发现了,我很不好意思,不想让你看到我脸红。”
  夜半没吭声,任由我领着向后走。
  我死死地盯着巷子里的东西,对方向我咧开一个不怀好意地笑。
  走了大概五六步后,夜半用一种我从来没听过的语气说:
  “你不抽烟。”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代表着什么的时候,他突然挣脱了我的钳制,疯了一样向小巷冲过去。我扑上去要把他往回拽,他的反应很激烈:
  “放开我!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一定要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夜半,你听我说,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它……”
  “别拦我!我知道它是什么!”
  “不!你不知道!现在你马上回去!”
  “我的直觉已经告诉我了,它就是……就是……唔!”
  夜半闷哼了一声,身体倒了下去。我摸着发疼的手掌,用力将他背了起来。
  这一切,小巷中的东西都在静静地看着。
  我对它做了一个警告的手势,倒退着,一点点往回走去,双眼至始至终没有离开它寸步。
  那家伙懒洋洋地,再一次居心叵测地笑了。
  回到店里,小米不在。
  我从桌子上倒了杯茶,一点点喂夜半喝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我抢先一步按住他的肩,看着他的双眼:
  “你先听我说。”
  “啊?”他有点茫然。
  “要想活命,就得听我的。不许擅自行动,知道吗?”
  夜半清醒过来了,“凭什么听你……好吧。”他大概看我表情有点凶,瞬间屈服了。
  我打开他的电脑,问道:“你的存稿都放在哪个盘?”
  “D盘,存货文件夹里。”
  我选中所有文档文件,右键打开,屏幕上瞬间闪过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界面,最后重叠成一个有103个子窗口的组合窗口。
  “你要干嘛?”
  “别说话。”
  我又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对他说:“看好了,别喊。”
  对着笔记本电脑狭小的屏幕,我伸出了右手。就像探入宁静的湖水一样,右手非常自然地融入了屏幕,待抽出来时,一股像水又像胶的物质被捧在了我手上。
  “以武器的名字给它命名,夜半。”
  “啊?我?”
  “快点,要来不及了。随便什么武器都行。”
  “唔,啊,枪,枪!”
  那团捧在手上的物质开始发出耀眼的光芒,光亮中物质的形体在一点点发生惊人地变化。当白光消失时,一把沉甸甸又漆黑无比的手枪出现了。
  “啧,手枪杀伤力不够大嘛。”我掂量着,“不够还算行啦,好歹你没有说板砖或者折凳。”我拉开保险栓,把枪别在腰间。然后扭头,冲夜半摆出自认为最帅气的一笑:“我这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文字的力量。”
  说罢在夜半不知所措的表情中,我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向他的笔记本电脑鞠了一躬,然后按上屏幕,像之前那样从屏幕中抽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Word文档窗口。半透明的窗口像某种果冻一样在空气中颤颤巍巍,蓝色的边框和黑色的宋体五号字如同科幻大片里的全息屏幕一样呈现出半透明状。
  “喔,是去年三月份那篇文章啊,好像是个短篇。不过没关系,应该还够用。”我左手一使劲,将那块果冻状的Word窗口扔向天花板,在接触到墙壁的瞬间,那块正方体忽地化为球状,向下延伸开来,恰好将我、夜半以及他的手提电脑包裹在内。圆弧状的结界呈淡淡的白色,许多文字仿佛刷屏一样飞快地掠过。
  “这、这是……”夜半黑色边框的眼镜后面,双眼睁得比茶杯还大。“你到底在干吗?这是什么东西?”
  “是你自己造出来的结界哦。”我拍拍这个受惊的可怜家伙,“你用心创造了这篇文章,是时候让它报恩了。”
  极度混乱中的夜半摇摇头,“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搔搔下巴,发现这个事情一时半会还说不清,就只好从地板上拽起夜半,一手揪住他一手抱电脑,在移动结界中快步走出门去。
  “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会让你大开眼界,但是不要紧,我是你编辑,在你交稿之前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迎着劈头盖脸的冬夜寒风,我竖起衣领大声宽慰夜半。Word窗口结界发出淡淡的白光,随着我们的步伐而前进。可惜不是写在纸上的字,不然造出来的结界还可以挡挡风。
  “我已经大开眼界了……”夜半在身后嘟嘟囔囔,“我们要去哪里?”
  我回头故意狰狞地笑了,“去了结你的冤孽。”
  他又一次被我吓到脸色惨白,哈哈哈。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已经有点不受控制地混乱起来了。不过无所谓,世界本来就是一团混乱,所有的偶然都是巧合,所有的巧合其实也只是偶然而已。偶然和巧合就像光和影是不可分割相辅相成的,它们看似独立,实为一体。想要斩断这牵系世间万物的偶然与巧合,大概连我也做不到。
  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偶然与巧合不能同时出现。
  仿佛得到了什么命令,小巷中的怪物在看到我们的身影之后疯狂地向前奔来,它的头和爪是如此巨大,足有半栋写字楼那么高。我这才发现之前所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随着它的奔跑,地面也在微微颤动。
  “喔,真是个大家伙。”我吹吹口哨,拔出手枪对准它,怪物的脸在我眼中越来越大,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它黄色的眼睛和黑黑的身躯,烟雾一样不断变化着,没有实体。
  “砰——!”第一发子弹在五十米远的地方打中了它。那颗宛若流星一般的子弹坠入了它浓黑的身躯深处,怪物只是微微一滞,又发足向我们奔来。
  “砰!”
  “砰!”
  “砰!”
  我连发三枪,三颗子弹高速旋转着分别射入怪物的两只前足和额头,它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地向后翻去,中弹的地方像是被泼上了硫酸一样滋滋作响,还冒出了淡淡白烟。
  “真棒!”我掂一掂手中的枪,冲夜半赞赏地竖起大拇指,“解铃还须系铃人,老话说得可真准!四颗子弹就搞定,你也没造多少孽嘛。”
  路灯下夜半的表情依旧是那么的迷茫,他盯着倒在地上不断抽搐地怪物,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又紧紧地闭住。
  我将手枪挤进屏幕,泛着水波纹的电脑屏幕立刻吞进了手枪。我又从中拽出一团胶水,碰碰他:“再说个武器名,要冷兵器,刀之类的,越具体越好,我要去把它大卸八块。”
  夜半收回目光,皱着眉头,犹犹豫豫地问:“为什么要杀它?它到底是什么?”
  “你的孽缘啊,你亲手造下的罪恶。”我不以为然地回答。
  “就因为我是一个不入流的恐怖小说作家?”
  “嗯……你知道仓颉造字的事情吧,仓颉他造出了文字,令天上下起了粟米,令小鬼半夜害怕地哭泣,其实文字也是有力量的,它们是活的……唉算了一会儿我再跟你说,你先给我一把刀,我去搞定它,别让它跑了。”
  作家只好吞吞吐吐地憋出几个字,“九环金背大砍刀。”
  “……品味太低俗了你!”
  我愤恨地提着一柄杀气凛然的大砍刀跨出结界,刀背上的金环随着步伐的颠簸一晃一晃,叮当作响。走到那只怪物面前,我发现它的躯体已经被腐蚀地差不多了,由原本的二十层楼高缩小到了三、四层,真是豆腐渣工程啊。
  我冲着不断挣扎哀嚎着的怪物一抱拳,“抱歉,我要杀你了。谁叫你被他看到。”
  然后纵身一跃,我踩着怪物的脸就跳上了它的头顶,俗话说的蹬鼻子上脸大概就是这样吧。仿佛知道了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怪物挣扎着站了起来,胡乱摇晃着身体,我在上面努力保持住平衡,冲远处Word窗口结界中的夜半投去自信的一笑。
  接下来,只要将这把来自夜半的刀插入它的头顶,所有一切不该出现的偶然与巧合都会消失,夜半也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老老实实回餐馆里给我写稿子了……
  “小心!!!”我突然听到远处传来的惊呼,就在我抬头望向他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痛楚将我从怪物的头顶狠狠拍到了地上。
  那瞬间我觉得自己所有的骨头都断掉了,甚至有那么一小会儿,我失去了直觉。但贯穿背部的剧痛将我拉回了现实,我挣扎着回头,一个堪比刀剑锋利的尾巴尖锥正死死地戳入了我的身体,把我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
  真是大意了,我没想到它还有这一手。
  “杨磊!!!”远处夜半撕心裂肺地喊着,他想要跑过来,却发现无论怎么拍打都无法令球状的结界前进一步,他只能不断的又擂又踹,试图出来营救我。
  我趴在地上,艰难地冲他伸出一根食指摇晃了下,表示没事。却让他的表情更加焦急,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怪物猛地拔出尾巴,将我从地面弹起来,又重重地摔下去。涌进气管的血液呛得我不断咳嗽,我稳一稳神智,试探着慢慢爬起来。
  那边夜半正在用笔记本电脑狠命地砸着结界。我只好冲他喊:“别砸,咳咳,别砸你的文章,咳咳,我死不了,你别怕……”
  大概被我血流满面的样子吓住了,他呆呆地停手,呆呆地望着我。
  怪物拖着长而致命的尾巴迤逦前行,宛如君王一般傲视着Word结界中的夜半。原本还算大的球型结界在怪物巨大身躯的映衬下显得十分渺小,像是小孩玩得玻璃弹球一样。我之前居然没看出来它真正的攻击部位藏在背后,真是太有失职业水准,丢死人了。
  “嗷——”怪物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嚎叫,我知道这是在嘲笑我的失策,顺便宣布它对夜半的占有权。它的爪子重重地拍上Word结界,轰——
  早被吓倒在地上的夜半努力向后缩去,却怎么也无法逃离结界。他看着怪物耐心地一下下击打着结界,似乎惊恐地连话也不会说了。
  有什么办法呢,他全心全意地信赖着我。我是他的编辑,是能读懂他心思的人,无论他写得好与坏,长或短,有没有及时交稿,在他将文章交给我的那一刻起,我便直面了他的灵魂。这份重大的委托与信任,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珍惜。
  定不负君意。
  就算我现在浑身疼得要死,但为了能让他在天亮之时顺利交稿,我就是爬也要阻止悲剧的发生!
  于是我就像所有少年漫画的主角那样,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撑着我的九环金背大砍刀勉勉强强又坚定不移地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冲着怪物大喊:
  “喂!傻X!老子在这儿呢!你个没智商的白痴!想捅老子还早了一百年!有本事捅死我啊!”
  怪物理所应当地恼羞成怒了,它愤而转身,阴沉沉地盯着我。光冲这一试就上钩的反应,说它白痴还真算夸它了。
  我也杀意凌然地盯回去,对付动物就是这样,要直视它们的双眼,告诉对方老子不怕你。这种情况我曾经多次和房东的猫上演过,所以摆起架势来轻车熟路。在所有和动物相处的办法中这算是一步险招,因为当动物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挑衅和侵犯时,有的会忿忿地逃跑,伺机报复,而有的则……
  “噗!”我被毫不留情地拍飞到另一侧。
  是了,有的则会像这样,把对方揍得爬不起来。
  我觉得我不仅骨头全断,估计连肌肉都撕裂了。趴在寒冷的水泥地上我的脸都要冻僵了。用眼角的余光我看见,那把九环金背大砍刀已经被扔地远远的,默默地反射着暗哑的光。
  “杨磊!”夜半向我这个方向扑过来,又被无情的结界挡住,整个人像滩碎鸡蛋一样无助地滑了下来。他似乎清醒了一点,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怎么办,我、我报警吧?不不,还是先打120,你、你可别死啊!”
  我示意他别动,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翻身,半撑着身体抬起头,对那只巨大的怪物懒洋洋又艰难地,竖了个中指。
  我不知道它能不能看懂我这个手势的含义,但是通过它再一次愤怒的咆哮看来,它对我这种打不死的小强精神相当的愤慨。他低吼着,黄色的眼眸渐渐转红,再一次俯冲过来,用前足一脚将我踢了出去!
  我发誓我再也不干这种活了,从今天起我要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编辑,校对排版催稿子,面朝电脑,春暖花开。当我再次重重落下之时,我忍不住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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