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欺负人! by 开花不结果【完结】(2)

2019-05-31  作者|标签:


内容简介:
  于鱼命不好,从小没爹疼没娘爱,靠他外婆从牙缝里省下点粮食囫囵喂到十八岁。
  十八岁这年他考上大学,依旧命不好。
  在学校里遭受‘城市人’的欺负就不说了,好不容易遇上个好脾气又漂亮的少年,却是个精神不正常的,整天一见他就追着喊:“你给我师兄当媳妇儿吧!”
  可怜的于鱼被少年糊弄回家,才知道这是进了妖怪窝。
  少年的师兄是个冷到掉渣的大妖怪,一个冰刀子甩过来,想要逃跑的于鱼就只能缩在角落里委委屈屈咬手帕,“呜……你们欺负人!”
  【冰山强大妖怪攻X委曲求全老实受】
  罗嗦几句:虽然涉及妖魔鬼怪,但这真不是恐怖故事,作者胆小,只敢欺负老实人玩玩~


1、于鱼小时候

  于鱼命硬,一出生就克死了他娘。
  一个月后他爹偷偷偷摸摸敲开村里俏寡妇家后门,再过两个月,寡妇带着她七岁的拖油瓶儿子登堂入室,成了于鱼后娘。
  这时,于鱼才三个月大。
  
  俏寡妇比于鱼他爹大几岁,但是凭借过人的手段,又有勾人的眼眸销魂的腰身,把还是小于的于鱼他爹迷得神魂颠倒忘乎所以,早将短命的老婆和嗷嗷待哺的儿子抛在脑后,只把她奉为家里的一言堂,连带小拖油瓶都比自家儿子亲上几分。
  
  于鱼这时的日子还不至于太难过,寡妇也知道自己这门进得不体面,怕邻里说闲话,对襁褓里的于鱼还算是有几分照顾,至少面上的功夫是做足了。
  虽然亲爹不疼后娘不爱,但是于鱼那便宜大哥对他倒是不错。
  
  他大哥自小没了爹,被寡妇辛辛苦苦拉扯大,年轻貌美的俏寡妇,又不十分安分,难免要遭人诟病,连带她儿子也受尽别人白眼。这小娃娃比起一般孩子就多了几分野性和狠劲,三五岁就能上树下河,到了七八岁,别人说他一句就敢抄起砖块板过去,直把大他好几岁的孩子追着打得半夜哭醒,活脱脱一混世魔王。
  就是这么个小狼崽子,不情不愿被他妈拉到后爹家,连人也不愿意叫,可是一见床上哈喇子直流的于鱼,眼睛就转不开了。
  
  那会于鱼才三个月大,皮肤刚刚褪去猴子一样的红色,白白胖胖里透点粉红,黑溜溜的大眼珠子不甚灵活地转着,看不见床边的人。就这样一个软软胖胖的娃娃,把他的小霸王大哥迷得跟他被后妈迷了的爹一样,神魂颠倒。
  打这天起,小霸王不在外头混了,天天蹲在床前守着他弟弟,他弟弟打个嗝能把他乐半天,撒泡尿他恨不得用嘴巴去接,连便便都是香的。
  
  寡妇虽然不喜欢于鱼,但是见她儿子总算愿意在新家呆着不给她找麻烦了,对于儿子这不太正常的表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想着大不了给他生个亲弟弟,那个碍眼的就能扔到一边去了。
  
  在他哥哥悉心照顾下,于鱼学会了坐爬立站走,连第一句话叫得都是“哥——”。
  那天可把小霸王乐坏了,抱起于鱼就冲出门,招来一众‘手下’,让于鱼叫给他们看,得瑟得鼻孔朝天。
  
  于鱼两岁的时候,已经能迈着小短腿跟在他哥后边满地乱跑,一句哥哥从他口里出来,软软糯糯千回百转,直把小霸王听得,命都愿意给他。
  
  于鱼他娘当初是村里数得上的美姑娘,比起俏寡妇毫不逊色,于鱼随她,自小便是唇红齿白挺鼻大眼。村里人见了他就爱逗弄,摸下脸掐下手,于鱼被逗得眼泪汪汪不敢反抗。等见到他哥了,就委委屈屈埋在他怀里,这才敢哭出来。
  每到这时候,于虎就真跟被摸了屁股的老虎一样,呲牙张爪要吃人。
  村里小孩见了他就跑,大人却不怕,笑眯眯地火上浇油:“你现在看得紧,等以后娶老婆了,看你弟弟还有谁护着。”
  于虎便梗着脖子吼:“小鱼儿就是我媳妇!”
  大人们笑得打跌,小少年恼羞成怒,要冲上去跟他们拼命,于鱼扯着他哥的衣角又开始哭:“哥哥,不去——”
  炸了毛的老虎瞬间变成家猫,于虎抱起宝贝弟弟回家,边走边哄:“鱼儿别哭,哥哥说着玩呢,不会去的。就算真跟他们打,哥哥也不会输,哥哥跟你保证,等我长大了,谁也不许欺负你!”
  于鱼短短胖胖藕节一般的手环过他哥哥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颈间,哼哼唧唧地哦了一声。
  
  第二年开春,于家又添新丁,俏寡妇果真如她所想,给于虎生了个亲弟弟。
  她在床上坐月子,指挥于虎给小弟弟换尿布。
  于虎看看床上褪了毛的狗崽子一般的亲弟弟,再看看站在房门边不敢进来的含着指头的便宜老弟,一扭头一甩脸,不乐意干。
  把他亲娘给气得,正好又让她看见门边探头探脑的脑袋,一口恶气更甚,抓起手边搪瓷茶杯就丢向门口,往于鱼砸去,柳眉倒竖狠狠道:“滚一边去,你这没娘教养的扫把星!”
  于鱼瞄一眼于虎和他手边的小弟弟,眼睛一眨,泪珠子就啪啪落下来,嘤嘤哭着跑远。
  于虎针扎一般跳起来,他如今十岁,比当初还要彪悍几分,小牛犊子一般的身材往他娘床前一站,吼道:“不许你凶他!”
  也不等他娘反应,他已经急吼吼地冲出去找于鱼了。
  
  三岁的小娃娃听不懂教养,但却知道没娘是什么意思。他哥哥有娘,新添的小弟弟也有娘,他却没有。他爹让他喊后妈娘,他喊了,后妈却不愿意搭理他,还老骂他,扫把星野种倒霉货轮番来,他爹从不吭声,任凭这个厉害的女人骂他儿子。
  骂多了,小孩子也知道怕,见到后妈就躲着走。可是今天,他在院子里听见小弟弟的哭声,想进来看看,别人说他又多了个便宜弟弟,他也想像虎子哥哥对他那样好好对弟弟,哄着他疼着他不让他哭。他在门外站了好久不敢进来,没想到这样也撞到后妈的枪口上,他看着房间里的哥哥弟弟,自己却进不去,委屈就好似比平时多上许多倍。
  
  于虎在院子土墙外找到哭成泥人的宝贝弟弟,心疼得想要拿砖头板人,他在一旁上蹿下跳抓耳挠腮地哄了一阵,总算让于鱼止住眼泪。
  哥俩窝在墙角亲亲爱爱兄弟情深,他们娘在屋内越想越不解气,一个老早萌生的念头这会又冒了出来。
  那天晚上寡妇在于鱼爹耳旁嘀嘀咕咕,耳根子软又惧内的男人哪敢跟她说个不。第二天起来趁于虎不在,拿了根麦芽糖把于鱼哄到大路上,抱起他跳上一辆三轮车,等晚上回来时,就只剩他一个,于鱼不知被丢在哪了。
  于虎回来找不到弟弟,要拆房子一般闹了一场,十岁的小少年跑到镇上挨街挨巷地找,两天两夜不回家,后来还是他后爹带了村上几个人把他给绑回去的。
  小少年回家又跟他娘闹,跟他后爹闹,闹了几天大病一场,醒来后就没再提过小鱼儿。
  


2、命硬的于鱼

  大概有些事都是命里注定的,注定于鱼跟这个家不会这么干干脆脆就有了了断。
  
  他被他爹骗到隔壁镇上,那男人给他买了两个馒头,让他坐在人家屋檐下等他,这一等就是一上午。
  
  若不是那样巧碰上他外公,也就没有以后许多事了。
  
  于鱼娘死后,他外公外婆家跟这边就没什么联系,加之寡妇手段厉害,实在让人讨厌,因此于鱼从出生到三岁,只在两岁时在村外见过他外公一面。就是那一面,让老人家记住了小外孙的摸样。
  他外公这会才六十来岁,身体硬朗能吃能扛,几个孩子又早已各自成家,没什么烦心事,唯一遗憾的就是小女儿的早逝,连带小外孙也都挂心起来。
  他早听说于鱼他爸找了个泼辣的寡妇,一颗心偏得很,他外孙怕是吃了不少苦。但是不论怎么说,他都只是于鱼的外公,女儿又早早死了,就算心里再挂念,也没立场去管前女婿的家事。
  
  这回他来镇上买化肥,远远瞅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乖乖地坐在别人屋檐下,有一口没一口啃着馒头,心里便想他那无缘的小外孙如今也该这么大了。他不知不觉越走越近,越瞅越不对劲,等到了跟前,弯下腰一阵仔细打量,这不是他的小外孙是谁?!
  他问了几句,于鱼怯生生答了,久经人世的老人家一拍大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个挨千刀的这是连亲生儿子都不要了啊!
  老人家生来硬气,女儿死后于鱼他爹迫不及待又找了一个的做法已经让他十分瞧不上眼,这下见外孙也被丢出来,更是要憋着一口气:你家不养,这是我外孙,我自己养!
  
  于鱼被领回外婆家,他外婆抱着他哭了一场,算是同意将他留下了。
  几个舅妈却把自己男人拉到一旁,咬着耳朵不知说什么,他外公脸色一沉,说:“鱼儿我来养,不要你们一颗米一口水,你们妹妹死得早,做哥哥的要还有点良心,就别在我这里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不乐意地都回家去!”
  那几个人连忙赔笑,老爷子的脾气跟他身体一样硬,儿子们还是敬他的。
  
  于鱼来到这完全陌生的环境,虽然外公外婆疼得紧,却还是哭哭啼啼蔫了好几天,抽抽噎噎地要找哥哥。
  再过一阵,从前的事忘得差不多,就不闹了。
  
  他外公外婆有一座小院,院子里种些蔬菜养几只鸡,还有几亩田,外公身体好,干起活来不比年轻人差,因此家里多个小孩也不觉得负担多重。
  于鱼到了这里更加内向,他长到五六岁时,最是能耍猴儿的时候,却天天小姑娘一样黏在外婆身边,帮着拣菜喂鸡扫地,乐得他外婆见到人就夸这孩子懂事,当初做得没错!
  
  然而日子总不会一直这样顺风顺水。
  
  于鱼六岁那年夏天,那是个特别炎热的下午,院子里的南瓜叶都打着蔫儿,老母鸡带着小鸡仔窝在墙角阴影处躲避火辣辣的太阳,于鱼躺在屋门口木板上昏昏欲睡,他外婆在边上给他打扇。寂静无声的午后,只有墙外老槐树上的知了不停歇地叫唤。
  由远而近传来几声喧闹,于鱼从木板上坐起,揉揉眼睛,还没问发生了什么事,矮矮的院门就嘣的一声被人推开,隔壁家的小伙子喘得跟条老狗一样,慌慌张张。
  “婶子……婶子!叔儿出事了!”
  
  于鱼他外公死了。
  被人发现时,老人家面朝下淹在水田里,已经没气了。
  村里人各有说法,有说他是口渴喝了田里打过农药的水死的;有说他中了暑昏倒,被淹死的;最离谱的,不过于说他是被水鬼勾了魂。
  总之是死了。
  
  于鱼外婆哭昏过几回,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别人以为她撑不过,要随老伴去了,她却一口气吊得绵长。
  
  日子陡然艰难起来。
  没了一家之主,那几亩田就被村里收回去,于鱼跟他外婆只剩下院里一片菜地几只老母鸡。
  他几个舅舅放话,要养老母亲可以,但是那小扫把星不能跟着。于鱼外婆当着他们的面甩上院门。
  日子虽然不好过,但是祖孙俩相依为命,也算是留几分暖意。
  
  但是于鱼七岁那年,他外婆不得不将他送走,他已经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
  于鱼回到村里,他外婆找到村长又哭又闹,迫得他爸不得不把这亲儿子领回家。
  他三岁离家,七岁回去,家已经是个陌生地方,家人也成了陌生人。
  
  后妈看他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他,四岁的弟弟总跟着村里小孩起哄,骂他扫把星,连他爸爸不痛快时,也要抄起扁担给他几下,唯一待他好的只有哥哥于虎。
  于虎已然不记得这个弟弟,当初一场大病,醒来后他不哭不闹,寡妇以为他想清了,却没想到他是把于鱼给忘了。
  然而即便忘了,他再次见到这个弟弟,还是立马就心生好感。
  十四岁的于虎已经是个小大人,身材又高又壮,发起狠来连他后爸都拉不住,从前村里大人还能逗逗他,现在见了却都得绕着走,
  于虎一见这弟弟就是十分的欢喜,白白瘦瘦的于鱼往门边一倚,羞怯怯的小模样跟小姑娘一样,于虎走过去大手一揽,拍拍胸口,豪言壮气,“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哥哥,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确实没人敢欺负他,于虎如今已经帮家里干活,种地锄草一把好手,在家中地位直逼他后爸,说出话来大家都要掂量掂量。寡妇有意给于鱼好看,却被大儿子虎目一瞪,不敢了。就连四岁的弟弟欺负于鱼,于虎都毫不犹豫上前就是一巴掌,把小弟扇得昏头转向,还不敢哭。
  
  过了夏天,于鱼在于虎的维护下进入镇上小学读书。
  从村里到镇上要走半小时,于虎自己没上学,怕这段路上于鱼被人欺负,就暗地里找到村里几个小孩,一番威胁恐吓,差点把人吓得尿裤子,哭着喊着保证决定不敢跟于鱼过不去。
  在他这样滴水不露的保护下,于鱼顺顺利利上完小学一年级,人也开朗许多,虽然在外人面前依旧是垂着头不看人,但是见到于虎,必定会高高兴兴扑到他背上,要他背。
  于虎心里得意又高兴,背起他故意走得歪歪扭扭颠七倒八,把于鱼吓得抱紧了他的脖子连连尖叫。
  
  于鱼家后门是一片竹林,于虎时常扛着把锄头去挖笋,身后必定跟着一条小尾巴。
  那天于鱼因早上起晚了被寡妇好一顿训斥,到了竹林里还一直闷闷不乐,靠在一旁竹子上不说话也不笑。
  于虎想了想,把锄头仍在一旁,拍拍他的小脸,说:“鱼儿别不高兴,哥哥爬竹子给你看好不好?”
  于鱼垂着小脑袋,不想理人,又不舍得哥哥失望,只好点点头。
  于虎蹬了鞋,吐两口唾沫在掌心,一弯腰一蹬腿,人已经蹿到离地一米高的竹子上,他双手双脚扒着竹子,做出一副笨拙的样子,嘴里叫唤:“哎呀哎呀要摔下去了,鱼儿快来接住哥哥。”
  于鱼果然跑到竹子下方,伸出两只小细胳膊,焦急道:“哥哥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于虎冲他一乐,露出两颗虎牙,也没见他怎么动,人却又往上爬了半米,他扭头往下看,说:“哥哥跳不下去了,怎么办?”
  于鱼在底下着急的打转,等他再抬头,发现哥哥又往高处去了几米,都快爬上细细的竹子顶部了,他害怕得直掉泪,“哥哥……哥哥下不来了,怎么办,呜……”
  于虎从高处看下来,于鱼挂着两泡眼泪直抽噎,他笑了笑,冲底下喊:“小鱼儿别哭,哥哥逗你呢,马上就下来了。”
  他像往常一样放开一只手,一只脚熟练地往下探,然而那一瞬间似乎是有一阵风吹过迷了他的眼,又或许什么都没有,等他回神时,他已经躺在地上。
  竹林里有人砍了竹子,留下尖尖的竹头朝天立着,竹头穿过于虎结实的身体,将他钉在地上。
  他眼前一会模糊一会血红,耳朵连穿过竹林的风声都听不见,却明明白白听到身边那发不出声的哭泣,他朝空中伸出一只手,嘴里吐出一口血水。
  “鱼儿……不哭……”
  
  寡妇在死了丈夫的第十个年头,又死了大儿子。
  
  于鱼他爸拿着扁担绳索风风火火冲进林子,要把那扫把星绑来烧死,却一无所获。
  于鱼在离那片竹林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躲了两日,他没哭,木然着脸看他哥哥的尸体被抬走,看他爹冲进来要烧死他。
  两天后一场雨冲走了竹林里的血迹,连那根尖尖的竹头也被连根挖起,那个地方除了一个凹陷的洞,什么都没剩下。
  于鱼从树上下来,离开村子。
  他走了一天回到外婆家,谁也想不清一个八岁的孩子是如何徒步二十多公里从这个镇走到那个镇。于鱼到他外婆家时,除了两脚水泡,什么都没带。
  他外婆什么也没问,抱着他哭了一顿,将他领回去。
  


3、上大学

  从那时起,于鱼真正沉默下来。
  他除了上学,几乎不出那个院子,也很少说话,从来不跟同龄人一起玩,渐渐到了后来,别人不喊他扫把星,改喊小哑巴了。
  虽然沉默,他学习却十分用功,成绩一直排在班级前头。
  他的学费全由外婆东拼西凑凑来,家里两个人有时一个月连个鸡蛋都舍不得吃,全攒起来卖钱,菜园子里的瓜瓜菜菜也全由外婆挎着篮子拿到菜市场换钱。
  日子紧巴巴,但却也真如他外公当初所说,不要别人一颗米一口水。
  
  于鱼十八岁那年以学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大学,在村子里乃至镇上都轰动了一把。
  然而高兴归高兴,数千元的学费却让人愁白了头发。
  他几个舅舅这会子亲亲热热上门了,每人给他塞个红包,笑呵呵地夸他出息了,以后可别忘了他们这些亲戚。
  于鱼不想要,他外婆却一反常态收下了。
  
  临行前一晚,祖孙俩坐在灯下,案头是外婆给他收拾行李。
  一个崭新的旅行袋,一个帆布包,这便是于鱼的全部了。
  外婆从床头落了好几把锁的木箱子里摸出一个鼓囊囊的花布包,那里边是于鱼的学费。
  他四个舅舅一人包了五百,共是两千块钱,外婆自己这些年一点一点收着,给他攒下五千。老人家把七千块钱递给他,长长叹出一口气,缓缓往后靠在椅子上,像是终于卸下身家责任,她显得既放松又苍老。
  
  “鱼儿啊,外婆只能帮你到这了……当年你外公把你领回来,放了话要养你,他一辈子正直硬气,人虽然不在了,说出的话我却是要帮他做到。你如今十八岁,能算是大人了,外婆老了,往后的日子……你自己看着办吧。别怪外婆狠心,日后你离开……就别再回来了,这个家既然供不起你,就不需要你来帮衬,今后是好是坏,都是你的命……你几个舅舅虽然爱计较,却不至于不养我,你……别再回来了……走、走吧,走得远远的……”
  她浑浊的眼里盈满了泪,却不去擦,摇摇头站起来,“锅里煮着五个鸡蛋,你明天带走路上吃,明天就不用来跟我道别了,外婆要好好睡一觉……”
  她步履蹒跚走到房前,伸手去推门,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于鱼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这一个晚上既短暂又漫长。第一声鸡鸣响起,于鱼背起行囊离开村子。
  前方是他的未来,身后却没有他的过去。
  
  于鱼所在高中是他们镇上唯一的一所,风评一向不怎么好,他当初中考成绩不错,却选择在这里读,因为能减免一部分学费。
  学校一般般,教师水平也高不到哪去,于鱼虽然考了个全校第一,却只是险险过了一本线,填上省城一所一般的本科学校。
  但不管怎样,终究是考上大学了。离开这里,没有人会恶意地喊他扫把星,不会有人取笑他不爱说话,是个小哑巴。
  于鱼抱紧了行李,既不舍又期待,既忐忑又向往。
  
  火车在傍晚抵达省城,一下车,于鱼便昏头转向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高楼大厦阔路豪车,喧闹繁忙,他想向人问路,然而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又让他却步,他提着行李一脸茫然。
  不断有人上来问他去哪,要不要住店,于鱼慌慌张张躲开,随着人流推推攘攘出了站。
  
  才站定,又有人凑上来,这次是个带着帽子的女生,满头大汗的,却笑得很是热情。
  “你好!我们是XX大学的志愿者,请问你是来报道的新生吗?”
  于鱼迟钝地想了想,才红着脸点头。
  那个女生笑得更高兴了,“请问你是哪个学校的?你看见那边那排大巴了吗?那是各个学校派来迎接新生的,你看看有没有你那个学校,我领你过去。”
  于鱼急急忙忙解下帆布袋,从里边翻出录取通知书,那女生看了,兴奋道:“咱们是一个学校的!你好,欢迎你学弟!”
  于鱼涨着脸结结巴巴道:“你、你好。”
  那女生提上他的旅行袋就走,边走边招呼,“我叫杨妍,经管学院的,你是……我看看,你是化学学院的,咱们不在一个系,不过车上有个学长跟你是一起的。喏,就是那个。”
  杨妍指着大巴边上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于鱼只来得及点点头,她便高声喊人:“小蜜蜂!快过来,这儿有一个你学弟!”
  那男生快步跑过来,一脸无奈,“说了别喊我小蜜蜂,让我在学弟学妹面前有点面子好不好?”
  杨妍吐吐舌头,说:“你姓胡名风,又那么勤快,不叫小蜜蜂叫什么?得了得了,别罗里罗嗦的,喏,这是你们化学学院的新生,你负责。”
  她把行李塞到胡风手中,转头对于鱼道:“你跟胡风走,大巴会把你送到学校,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知道吧?好了,我还得去接新人,祝你在新学校一切顺心!”
  她说完,卷着热浪跑了。
  于鱼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觉得她比面前这个学长更像一阵风。
  胡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嘿!嘿!回神了!怎样,那学姐漂亮吧?告诉你小子,再漂亮也没你的份,人家早就名花有主了。”
  于鱼吓了一跳,忙惶惶地摆手,“我……我没那意思……”
  胡风噗嗤笑出声,“逗你玩儿呢,这都听不出来。行啦,跟我走吧,保证不把你卖掉。”
  
  两人上车,于鱼发现大巴车几乎已经坐满了人,全是新生,每个人都是一脸的兴奋。
  前排还剩两个位置,于鱼挑了里边的坐下,胡风做他边上,“师傅,走吧,人满了!”
  他又转脸问于鱼:“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这一车子就你一个跟我同系,咱俩也算有缘了。”
  “……于鱼。”
  “鱼鱼?”胡风咂咂嘴,“这名字有意思。”
  于鱼笑了笑,不知道怎么答话。
  
  大巴将他们送到校门口,有志愿者来接应,胡风跟于鱼摆摆手,又乘着车去车站。
  接下来一切手续都有人帮忙,于鱼只需要在后边跟着就行,直到快晚饭时间,他终于入住寝室。
  
  寝室里已经有一人,于鱼站在门边正犹豫要不要跟人打招呼,那人却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珠子斜斜一瞥,又转身埋在书桌前,摆明了不愿意受人打扰。
  于鱼愣了愣,他自从下车到现在,碰见的一直都是热心的志愿者,现在突然冒出这么个人,他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
  但他马上就调整过来,管自己选了一张床铺,开始铺床收拾东西。
  他整理完了,才发现方才的人已经不在,寝室里只剩他一个。
  他没去食堂吃饭,而是从包里翻出一个塑料袋,里边装着三个鸡蛋,是今天从家里带来的,他在车上吃了两个。天热,鸡蛋被闷得生出一点异味,于鱼剥开壳,几下全吞了,噎得直捶胸。
  
  外边天色已黑,他没打算出门,躺到床上,拉起被子蒙着头。
  从现在起,以后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外婆的做法虽然让他伤心,却绝不敢有责怪的意思。她将他养到这么大,已经仁至义尽,谁也不能要求更多。
  于鱼有时候总想着自己或许就是一条吸血虫,专吸身边人的血来滋养自身。他妈妈是个例子,外公是个例子,就连哥哥也是这样,他克了这么多人,难道还要加上外婆吗?
  
  他胡乱想了会,用手背盖着眼睛,眼泪却还是不听话地从眼角落下。
  他已经很多年不哭了,八岁到十八岁,整整十年。
  


4、室友和同学

  第二天于鱼六点钟就醒来,在家里起得比这更早,要忙着喂鸡做早饭,昨天忙碌了一天,今天才有些晚。他起来刷牙洗脸收拾一番,完了后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该干什么。
  寝室外的走廊静悄悄的,这个时候不会有人起床。
  他走到窗户向外看,外边是食堂,门已经开了,却没什么人。他想了想,拿上饭卡下去买了两个馒头,回来边吃边思考,以后该怎么办。
  昨天家里带来的七千块钱除去路费学费住宿费,已经只剩一千八多点,他往后的生活费,还有大学另外三年的学杂费都没着落。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无家可归了,这些问题不会有别人来帮他,只能靠他自己。
  他坐在椅子上想得辛苦,却没想出个头绪来。过去十八年,他除了上学读书,就只是帮外婆干些活,种菜喂鸡做做家务,其他的本事一点没有,可是在这里,谁会需要他扫地做饭呢?
  
  他从六点多一直想,想到九点多时,寝室里来人了。
  先来的是昨天那个人,他在外边过了一夜,回来后也没瞧于鱼一眼,管自己上床睡觉。
  于鱼愣愣地盯着他的位置看了会,轻手轻脚转了个方向,趴在桌子上继续想。
  
  没一会,又有人推门进来,这次来了一帮人,两女两男,其中一个年轻男的大概才是正主,操着手站在门边,皱着眉头。
  那位中年女士跟中年男人穿戴十分整齐,站在寝室里指挥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女人收拾东西和床铺。
  于鱼偷偷瞧着这个奇怪的组合好一会,没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觉得这样有些不礼貌,于是又扭头趴在桌子上。
  却没想到那位中年女士指挥人之余,在寝室里环顾一圈,竟主动向于鱼打招呼,“同学你好,请问你也是新生吗?”
  于鱼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跟谁讲话,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满脸通红,“是、我是,您好。”
  女士笑了笑,她虽然年纪不小,笑起来却有一种年轻人没有的得体与大方,即便对象是于鱼这样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乡下小子,也没有一丝一毫瞧不起人的意味表露出来,“你好,我是蒋原的母亲,呐小原快过来跟人打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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