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家君子 by 商厉【完结】(6)

2019-05-31  作者|标签:

照他一贯闲不下来的风格以及职业病,潘大少是应该在早饭後脚下生风地下乡考察周围地段房产规格、小区绿化、物业系统以及交通状况的,无奈最近跑男友家跑得太勤,潘少的观察力又过於敏锐,早已看无可看。再加上昨晚出於安全考虑打车过来,他潘大少又不可能跟王君那等凡人一样去挤公交系统——他可不会逮著客户大肆夸赞这小区周围有十三路公交车直达,自然也就兜风无门,更别说买衣服了。

而且王君的睡衣穿著也挺舒服,潘大少头一次发觉这种皱巴巴的家居服原来不会咬人。

最关键的一点,不上班的话要干什麽呢?由於把平日里娱乐健身统统归於工作副业陪伴客户,潘良此时真心有些困惑。

简言之除了这间屋子他现在无处可去。

於是潘大少从书架上翻出了几本建筑学相关书籍,决定权当自己修了个在职博士,进补充电。

王君选书的眼光是极好的,家里搞的又是这行,几本书无论是室内设计还是获奖图册都是深入浅出、又专又好玩,重要或略有疑难的地方王君又都划起来作了标注,看起来一点不费力。
潘良一开始还抱著打发时间的心态窝在摇椅里随便翻翻,这翻著翻著就整出兴头来了,不仅看,还琢磨上了,最後则完全抱著窃取商业机密的不良心态,抓了iPhone捡著王君重点标注的章节就是一通狂拍。什麽?你说干嘛不记了ISBN去亚马逊?开玩笑,咱王博的笔记是一般海量印刷的平装书能比得上的吗,那必须得跟钱锺书手稿一个级别!

王君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麽一副让他哭笑不得的景象。

“我说你手机怎麽不接,刚刚被你整没电了吧?”

潘良略尴尬地瞄了一眼连著电源线的手机,手里还不忘把文件夹加密储存,一边佯作漫不经心状问王君:“晚上去哪吃?”

王君摸了摸鼻子,“那个——”

“嗯?”

“你把密码设成我生日不安全,真的”,王君的表情无比诚恳,“我们队有一半人都是这个??”窃取商业机密这种事可不是只有大少你会啊,通过动作判断字母这种事他中学就练很熟了好吗?

潘良默默咬牙,指下微动,把密码改成了“fuckyouwangjun”。

王君眯著笑得弯弯的漂亮眼睛,决定把自己的改成“youarewelcome”。

按照王君的想法,为了纪念正式同居,今晚应该来个月色烛光下的美好晚餐,然後回家洗洗干净,不开荤也来顿素鸡吃吃伪肉什麽的,没想到却演变为两人人手一份盒饭研究历年室内设计大赛的获奖作品。

“你当年一定是个好学生。”恋人之间说出这句话一般都带有或褒奖或调侃的成分,然而王君此时的口吻却颇为沈痛。

潘良眼珠子都不抬一下,相当自豪地应下了:“那是,当年上大课,一个系的学生就我一个敢跟教授吵,最严厉的教授都夸我积极好学。”

可不是吗,昨晚还怪他不够主动的人,今儿个就是这麽“解风情”的!酸溜溜地望著眼里有图没他的人,王君眼珠子一转,手指点在图上一处,轻描淡写道:“你看这面透明幕墙,是在承重墙那一面,看起来只是一笔带过,事实上受力的计算和绘图技巧都很有考较,要不要我画个放大图给你看?”

潘良眼睛一亮,抬头冲著他笑:“看不出来,够专业的啊你!”

“也不是很专业,小时候我爸书房里都是这个,看多了也就熟了,挺有兴趣的,大学时就去清华旁听了一段时间建筑素描。”王君充分展现了君子的谦抑风度,笑得那叫一个温文尔雅春风拂面,提溜提溜地去架子上拿纸笔,顺便为自己八百年没动用过的绘图技巧小小担忧了下。

一晚上手把手肩并肩脑袋挨脑袋的教学过去,已经过了十一点半,王君催著尚不情不愿的潘良去洗漱,望向他的目光若有所思,他一直觉得潘良太过沈溺於名利,原来却是个学术型?


未完待续


九、儒商进化论(下)

不朽的偶像陈道明先生说过:“中国之所以事儿多,就是因为该待在家里的人都跑到外头去了”。无论哪个城市,永远有那麽一帮子闲不下来的人,仿佛在家宅了一个周末,便荒废了整个大好人生,帝都尤是。

周四时王君接到宗羽霖电话,说周六大学同学聚会,通知一声。王君那会儿正陪个六十尚不足五十颇有余的贵妇谈笑风生,闻言长叹道:“你都不问问我有空没?”宗羽霖奸笑一声:“我昨儿个想来找你借点以前的资料来著,结果在楼下就见著某位大少爷在洗碗,洗著洗著就剩个背贴玻璃上了??”王君肚里道一声歹势,想这几天他也就逗了人大少爷这麽一回,居然就给这女人逮著了,再想想潘良也闷了好几天,是得出来放放风,便应了。

“同学会?”潘大少嘴里还含著块猪蹄,语声含混。在王君家住了半星期,他三十年的好教养已然去如春梦了无痕。“不去,一听就无聊得很。”比吃比穿比工作,切,这种场合有什麽玩头,要拓人脉他不会直接去陪客户?

何况??他和王君真的已经走到见亲朋好友的地步了?

王君哪有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的道理,当即促狭笑笑道:“别这麽害羞嘛,我们班一共就十四个人,大家感情很好的。而且这种事我们学校也多,潘大少还怕别人戳你脊梁骨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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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良拿眼角瞥瞥他,又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得,不就是想显摆交上了本少爷这麽优秀的男友麽?给你这个机会!”说著脸色倨傲,把空碗伸到王君面前,“还要!”

王君哈哈大笑,无比谄媚地接过碗给他盛饭,手里勺子一抖一抖的,“那是那是,得了宝贝岂能衣锦夜行?咱这不是图个与民同乐嘛。”又殷勤地把饭给他压实了,“来来来多吃点,到时候谁看上大少爷了咱还能称斤论两地卖!”

“找死啊你!”潘良作势要拿猪蹄丢他,一个手滑,真丢了出去??这下大少真傻了,干瞪著眼看王君拿抹布抹干净脸上炸到的汤汁,去厨房洗了把手,微笑著从自个的汤碗里抓出那只啃到一半的猪蹄,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他!死!定!了!

久经沙场的潘大少感到周遭寒气上涌,忽然想到一句话:哥啃的不是猪蹄,是人肉??

本来潘大少是打算忍痛献个身把这事儿揭过去的,毕竟打人不打脸,再说谁吃谁的口水不是吃,下面这事儿也不是不能商量??无奈王君在正经事上可谓一板一眼,态度不一定端正但步骤绝对循序渐进,面对潘大少把自己洗洗干净只包著一条小裤裤丢在床上的**表现出了我革命党人坚定不屈的意志,摸来啃去了一大番到底不肯化身为狼,只是暴躁地从柜子里扯了件长款睡衣把潘大少包成了一个大肉饺子,便满脸忠贞节烈地赶赴洗手间就义去了。

“操,不就上个床吗,你做个事怎麽就这麽肉!干脆你不行我来算了??”潘大少一句话没说完嘴巴便被王君堵了一个死,直啃得两人身上又开始冒火——

“不行”,王君喘了口气,面无表情地炸了个天雷,“你还没见过我爸妈呢,这不先上车後补票麽。”

潘良的接受能力还是比较强的,呆愣了会儿便改口道:“那我来,你总见过我爸了。”

“不行!”王君毅然表示拒腐蚀永不沾,略略犹豫了下道:“第一次不行。”

大少的脑子已经被搅成了一团浆糊,“这又是什麽道理?”

??新婚之夜压衣服的道理我会告诉你吗?你个洋鬼子小文盲明显没看过书剑恩仇录!第一次被压的永远逃不脱“反攻”的耻辱称号我会告诉你吗?

子曰:三十而立。

二十九到了,压老婆的日子还远吗?

於是王君慈祥地拍了拍某好奇宝宝的後脑勺,语重心长道:“乖,赶紧睡,咱明天还要上班挣钱养只米虫,当个一家之主多不容易啊!”

至於潘经理发的零花,就留著给小良子养老吧。

在经历了一个徒步远足二十公里外加爬山烧烤的周六之後,潘大少终於理解了王君为何前一天晚上八点就上了床,并且对缺乏规律锻炼的王君肚皮上那四块腹肌的由来有了深层次的认识。

王君所谓的同学会根本就是幼稚园大班的秋游!出卖劳动力的集体自虐大游行!充斥著吐槽爆料的八卦市场!一群唧唧喳喳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各种扮嫩,咬著耳朵在那玩手拉手好朋友,去香山那种踩踏事件高危区玩人挤人把背包都扔给他们几个男人不说,晚饭居然选在东北人家土菜馆——一个菜一脸盆!二十块!十几个人就点了八个菜!居然还团购!

潘良哆嗦著手指算著刚满两位数的份子钱,企图用鄙视的眼光杀死这群死抠博士。

“这就是本城的知识分子!精英人士!传说中的日入千欧!时薪过万!” 能吃程度正无穷大!收入和抠门程度呈几何比递增!体力和矜持度呈双曲线反向无限延长!

“呃”,宗羽霖打了个满意的饱嗝,一伸手揽住潘大少的肩膀,“怎麽,没吃饱?本来打算回校吃食堂的,无奈食堂三层的卤肉饭涨价了小火锅也取消了,唉!”

颤抖吧,凡人们!王君欣赏著潘大少瞠目结舌的扭曲表情,瞥一眼宗羽霖那只不乖觉的咸猪手,嘴角露出了一个温柔端方的微笑。十分贤惠地拿过碗给两人捞猪肉粉条——只不过宗羽霖是一碗粉条,潘良的堆尖全是肉。

“喂喂,王君你还要不要脸?!”宗羽霖一声尖叫,伸手去抢潘良那碗。王君把脸一虎,“宗羽霖,你还要不要腰?!”

母老虎顿时化身霜打的茄子,蔫了,乖乖低下头吸粉条,全然忽视了此物含糖量96%的真相。

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王君这人毛病不多,除了有点自命君子和人师癖外,也就剩下心眼小了。

王君这夥狐朋狗友基本都是有家室的人了,大家都见过,也就没特地带过来,结果这天席上就潘良一个家属,自然保守围攻,群众贩卖八卦的热情十分凶残,围著两人敬酒不说,更是大爆王君旧日情史,红白啤开了一轮,威胁道炸一杯换一件。宗羽霖跟另一个姑娘陆一曼一左一右地夹著潘良,挺良善地拿了啤酒,纯当闹著玩,只不让他出去帮王君。

潘良也有点急,他和王君一起出去都没怎麽喝过酒,也不知道他量有多少,照顾醉鬼可不是什麽好差事,他宅了这麽些天衣服也没买,身上这套可是家里唯一一套休闲装好吗?宗羽霖贼忒兮兮地笑,说没事,你看著,我们也就是点好奇心,想看看他到底能喝多少而已。

潘良一愣,随即大怒,小样儿敢情挺能喝啊,同事出去怎麽不知道帮他代一杯!这麽一想也就懒得理他,听著陆一曼在那绘声绘色口沫横飞地大侃王君大学时代的光辉事迹。

席上一共四个男的,除了他俩还有一个叫林鸿睿的高翻和一个叫马钧的记者,林鸿睿酒量次点儿,就被派来灌潘良,马钧和其他姑娘们则面露淫笑围著王君轮番上阵,整一个二十年代上海滩舞场里欺压风尘女的架势。王君打了会儿太极,象征性地推了几杯,每隔两杯就觑个空瞅潘良一眼,被瞪回去还笑,後来几乎酒到杯干,眼睛蒙蒙地直盯著潘良,睫泛泪花欲落不落,流露出一种似怜悯又似安抚的神气。

几个月用来培养默契实在不大够,所以潘良自然不会了解王君眼神中的意味深长,那分明写著:

子曰:君子不立於危墙之下。死贫道不如死道友,良子卿卿如晤,须知为夫救不得你也!


林鸿睿见不得王君那贱格雅痞样,伸手一个崩儿敲他脑门上,“少在我孤家寡人面前黏乎啊,秀恩爱你死得快!”王君嘿嘿地笑,“谁叫你老这个驴脾气,嘴那麽贱一句不肯让,吵来吵去不分才怪,说了多少次让你爷们点儿,家里人有什麽好吵的,闷著头听著让一让不就过去了??”

“得,又犯毛病了”,林鸿睿走过来大马金刀地一坐,对潘良笑笑,“这人怎麽灌都醉不了,不过稍微高点儿就犯话痨,兄弟你多担待点儿,别嫌弃他婆婆嘴。”

林鸿睿长得温良斯文,跟王君很有几分相似,潘良见著挺舒坦,也不跟他客气,大咧咧地一笑,“哪里的话,家里老婆嘴碎,咱一个大男人还能跟他计较不成?”林鸿睿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那可真是辛苦了,你都不知道他有多能讲,当年他文学课一个小报告能做六节课,老师都听到打瞌睡!”

??

一顿饭吃了四个多小时,一帮人犹自不满足,气势汹汹地杀向了外国语附属的FLOWERS KTV——当然,依然人手一张美团网9元一人的团购券,潘大少已经被林鸿睿的言语轰炸整出神经过敏来了,好容易逮著离席的机会,撒丫子冲到王君身边拽著袖子就不松手了。

“可怜的娃啊!”王君默默地、重重地拥了下潘良颤抖的肩膀,泛著温热酒气的唇怜惜地在人耳边吃了口嫩豆腐。小红帽出门不知道跟著家长吧?遇著怪叔叔了吧?现在你知道他们为什麽不跟林鸿睿一起喝酒放他来摧残你了吧,虽然他也一度被称为王哥,但那是曾经叱吒国际级辩论赛的鸿爷!

看著潘良风中凌乱的小白菜模样,你叫他怎麽说得出口,鸿爷除了侃起大山来无敌之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麦霸??

想到陆一曼宗羽霖林鸿睿连番上阵、北京一夜死了都要爱套马杆爱情买卖接连出场的人间地狱,王君低低**一声,“忍著点儿,回家就给你洗耳朵。”

在被逼著把千年等一回广岛之恋豆浆油条大眼睛长睫毛等情歌对唱神曲刷了一遍之後,潘王二人终於活著被放了回去。潘大少当晚立誓从此再不参与王君同学聚会,让他们一帮火星怪兽彼此相爱相杀,无奈他应付客户的技巧太成功,那晚对鸿爷惨淡情史的关爱表现得又太过真诚,赢得了鸿爷热烈的友谊,所以每逢这等场合都会被鸿爷亲自开车从家里拽去,直到某次两人受惊过度连夜搬离帝都,当然,这是後话不提。

是夜,两人直到天色将明才到家,连滚带爬地洗了澡瘫上床,潘良已经累过了头睡不著了。

“哎,你猜林鸿睿对我说了什麽?”

“肯定没什麽好事。”王君懒洋洋地应道,他比较有经验,动用了瑜伽的呼吸技巧,这会儿已经迷迷糊糊地快睡了。潘良添油加醋地把林鸿睿给他说的故事又重复了一遍,说传说王某心狠手辣,研究生任助教时曾代课中国文化史,手下每每血流成河惨不忍睹,更可恨的是此人非但残暴嗜杀而且性好渔色,酷爱对貌美女生辣手摧花一当再当动辄补考勒令重修——只为在课堂上一饱眼福,实在是日研之耻!後因某次不幸当掉导师爱女,险些无法毕业,被迫将硕士课题一改再改,整整写了三篇才通过。偏偏这三篇文章都发在了国家核心期刊上,王某自此名声大噪,摇身一变成了日研中心的传奇,而他本人也因看破学术界黑暗,淡出江湖大隐隐於市,从此投笔从商,再不言学术事矣。

王君一边对这故事每过一个人的口就变得更离奇几分感到无力,一边感叹著这就叫曾参杀人。想了想还是轻描淡写道:那不过是因为女性智商与雌激素分泌呈正比的规律在我班上得到了反证而已。再说了,我明明给了芸茜九十八分,又不是抖M找抽,谁敢当张老头的女儿?”

“那你到底为什麽没继续走学术路子?他们说你那时候已经小有名气,社科院都有人来招你的。”

“听他们胡扯”,王君也不困了,侧过身支起脑袋,伸手揉了揉潘良半干的头发,“是因为那时候的女朋友很想买房,你也知道,北京房价挺贵的,做研究肯定供不起,高翻嘛生活节奏太不规律,我又不是那块料,家里人正好都跟房地产打交道,也有点门路,很自然就进了这一行。”

潘良啧啧感叹:“一般来说女人是一种比较容易满足的动物,钱、爱、性三者有一者得到满足即可安於无聊家庭生活幸福度日,很显然你遇上了个奇葩。”男人愿意放下心爱的研究这麽迁就一个人还能有什麽原因,一定是非常、非常喜欢吧。这样还能搞到分手,这女人肯定是傻瓜。

王君哈哈大笑,歇下来又长叹一口气,“这问题要追溯起来可就长了,毛老头子一句话,男女平等害死人啊!她当时是做跨文化培训师,我总不能找个收入比她低的行当吧?”

“切,你现在收入也比本大爷低。”潘良皱著眉毛,全没注意到把自己归类到了哪种属性里。

潘大少在公司有不少股份,这点别人不知道,王君自然是清楚的。他也不恼,微微一笑,“现在我已经不大在乎这种事了。”

潘良沈默了会,把王君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拽到手里握著,“钱又不是不够用,想做研究随时都可以回去。”

王君略略怔忡了下,忽而爽朗一笑,虽是在清晨黯淡的光线下,眼里却如秋水长空一般清亮,拖长了声音叫:“太子爷——”

“干嘛?”潘大少自觉脖颈一凉,赶忙警惕地盯著他。

王君咧嘴一笑,“没啥。”凑过去把鼻子埋在潘良揉得有点蓬的头发里,闷闷低笑道:“子曰:君子可欺之以方,我家小潘潘已近君子也。”

“你又拐著弯骂我!”潘良被他闹得痒痒,缩著脖子要躲。

王君嘿嘿傻笑,忽地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在想,绩溪的炒粉丝挺好吃的,要不改天请个假尝尝去?”

本章完结


十、空屋.断笔.千只鹤(上)

人们经常把恋爱又称为“谁和谁好上了”,可见处在一种不单纯关系下的两个人总是好著好著就上了,对此我们只能说老祖宗的语言总能体现出一种朴素的真理。 王君属於那种讲究“名不正则言不顺”的人,有种古老到古板的价值观,反正严格来说他空窗期也不算太长,既然是要带回家的人,他还是想把这事儿留到带潘良回家见过父母之後。

然则凡事都讲究一个契机。


又是周末,两人本来打算开车去十渡转转,临到早上闹铃响时王君却发现潘良在做噩梦,发了满身冷汗不说,还怎麽都叫不醒,虽然不叫唤也不乱动,情形却著实怪可怕,王君刚睡醒时有点低血糖,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想到上手——

“!!”瞅了眼床头柜上的烟灰缸,王君想想觉得拿本书就差不多了,比如《建筑年鉴》。效果非常显著,只见潘大少两眼一睁,痴呆一秒後立即嗷嗷地叫起来。

“怎麽了?”王君怜惜地摸摸他脑袋,抿著唇问。开玩笑,他还没刷牙好吗,可没有什麽深情的抚慰之吻提供。

潘良也不说话,摇摇头,伸手去枕头底下摸手机。

“不是早告诉你辐射影响智商了吗?”王君下了床给他把手机拿过来,“梦到爸出事了?”

潘良听他叫得忒也顺溜,也不禁莞尔一笑。不过这种小笑话带来的好情绪显然不够强劲,潘良望著手机的开机屏幕——谁会想到潘大少这麽in这麽霸气的潮流小天王,开机画面居然是父子合照,当真闪瞎一打八卦之魂——“梦到妈妈走了,爸爸一个人在家发呆,忽然就从窗口跳下去了,厕所里满浴缸的血,墙上也是,还有枪??”

王君心想这不科学啊,一个人只能死一次,潘经理你到底是有多占著茅坑不拉屎?这八成是小子过往悲惨记忆和最近带薪罢工的心虚感叠加形成的脑内剧场好吗?不过这种吐槽明显只能存在於腹内,於是王君果断决定履行一个好**的义务,用事实击败莫须有的幻象。

用力揉揉潘大少睡得乱翘的鸟窝毛,王君笑了笑,“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怜的娃,一看就是马克思主义没学好。快起来,今天带你去逛潘家园。”

潘家园离劲松不过一站地,随便一个顺路就能拐到他家。就算王君是知道他抹不开面子回家看老爹,这台阶铺得也未免太敷衍了??潘大少脸一黑,却难得驯顺地下床洗了个战斗澡,外加整装早饭,耗时不过一刻锺,让王君不由感叹这人当年军训想必也是个标兵级别。

带著潘大少总不好跟平常一样挤地铁,王君非常不仗义地一个电话杀给正大清早跟男人妖精打架的宗羽霖,借车不说还让人给停到楼下钥匙送上门,顺便把家里没拆封的补品捡好的送两盒来,让宗羽霖咬牙切齿地警告他别仗著工作了没有期末考就大刷人品下限,根据RP守恒定律,王君这种行为必会遭到春哥严惩!

於是等大少洗完澡,等著的就是一碗素什锦细面、一辆加满油的车、以及忙得屁颠屁颠却故作姿态的睡衣型男一个。

“西装还是休闲装?T恤还是衬衫?蓝色还是灰色?”丑媳妇第一次见公婆,王君的鸡婆严谨个性发作,还没洗澡就在纠结穿什麽。不过紧张这个东西挺影响发挥,经过重重筛选,一向雅而不正痞而不阴的王大帅哥把自己搭配得活像个美国电影里卖二手车的。

“换掉换掉!”潘大少大手一挥毙掉王君身上那套丑陋的西装,其动作颇有赵子龙长阪坡横刀立马的气概,又以一种家长做主你别多话的架势从柜子里挑出一套休闲装,“就这个了”

王君一见傻了眼,心说您这是闭著眼拿的呢还是故意要气死您亲爱的爹呢,秀恩爱也不能让我穿你的衣服吧?情侣装它不是这麽定义的??再说您整得西装革履我套个T恤线衫,这关系怎麽这麽分明呢?

可见表面再正经的男人脑内联想其实都不怎麽经得起大众点评。

王君想想不行,所谓人一受刺激脑子就转得特别快,他那智商也不是吹的,灵机一动从配饰篮里挑出条暗红丝巾,一脸谄媚地献给领导,“领带多俗多呆板啊,小立领配丝巾最拉轰了!”

拉轰是潘大少不能拒绝的两个字,从第一天上班王君就笑话他这辈子做过一半的事情都是为了拉轰。於是丝巾毫无疑义地换上了,主人还很是沾沾自喜,对著镜子好生自我欣赏了一番。

王君非常困难地在衣柜里挣扎了半天,翻出一套半新不旧、学生气十足的衬衫长裤,料子好不说,重要的是外头白色V领线背心上衬了道暗绿间金的宽边,很有点沈静分隔的牛津剑桥味,配上王君再次留长的汉奸头、定制款银边半框镜、英伦风系带皮鞋以及略显羞涩的真诚微笑,简直是谦谦君子的模板!书生年下攻的标配!

装逼很成功,王君很满意。

潘良咽了口口水,心中猛地窜生出种莫名的怒意,为什麽他们两个男人会对著镜子折腾得这麽愉快?完全忽略了今天的重点!他悲情而忧伤的噩梦!於是一掌巴上王君快翘上天的後脑勺,“想什麽呢,赶紧走了!”

“想你我红绿搭配,管教春风沈醉啊!”王君任他拖拉著出门,非常愉快地嘟嘟囔囔著,“更妙的是,连身份也标明了!”

“什麽?”

“没事,我说能更好地表现我们的革命感情。”哎呀呀 ,潘大少都能自觉洗碗关灯了,很有点过日子的天分嘛。王君眨巴眨巴纯洁的大眼睛,笑得像只奸诈的中年狐狸,眼角细细的纹路温暖柔和,和身前一脸不耐烦的某人一模一样。


“青春少年是样样红,只是太~匆~匆~~要雨得雨要风得风,鱼跃龙门就不同~~~~”开著不怎麽顺手的SUV,停滞在帝都永远拥堵的四环路上,还得忍受荒腔走板愉快歌声的魔音灌耳,潘大少把著方向盘的手不禁冒出了青筋,眉头皱得死紧,深感世界如此美好他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浑不觉一早沈溺於悲伤往事的情绪已经全然变成欢欢喜喜回门探亲的闹剧,带著个让自己时时想K一顿偏偏下不了手扔他下车的人,脑袋里转著“怎麽样才能在父亲面前不落了面子”“爸爸会不会为难王君”“能不能看一眼就走不被发现”这样的巨大烦恼,就差没左手鸡右手鸭怀里抱个大娃娃了。

王君笑眯眯地往潘良嘴里塞了颗车厘子,打断了他脑中闲不下来的齿轮运转,换来大少怒视一枚,却被他当成情趣自行消化掉,并且秉持著“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高尚情操又丢了几颗过去,乐呵呵地看著潘良没地方吐核子、只能含著核子困难咀嚼的暴躁神情,善良地建议道:“吐外面绿化带里不就好?”

“谁跟你一样没公德!”强烈运动的面部肌肉忠实地传达了主人此时的凶残情绪,一颗樱桃核“噗”地一声砸在了前方挡风玻璃上。王君见状哈哈大笑,捡起来扔出窗外,精准地砸进了绿化带的冬青丛中,随手抽了张纸巾擦擦玻璃,又伸到潘良下巴底下等著,“水果残渣属於有机物,土地可降解的,浇浇水说不定还会长出棵樱桃树呢,再不济也能当肥料啊,为首都绿化做贡献,市政园林处会感激你的。”

“歪理!”潘大少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还是低头把嘴里的樱桃核吐在了王君伸过来的手上,王君笑笑,知道他皮薄,自行乐颠颠地算著距离种他的樱桃树,转过身来再黏糊死人地一颗颗喂大少吃水果。

潘良受的是美国教育,属於典型的惜时如金,平日里遇到早高峰堵起来总要郁躁一路,听著广播里经济新闻仍然觉得浪费时间。今天却觉得堵车也不算什麽大事,吃吃喝喝讲讲话,听王君把车载广播扭开了听歌,一个小时转瞬即过,眼看著开到了东四环了,心里居然生出几分可惜来。

王君注意到他放松的表情,心里也是宁静而愉悦,他一向比较有耐心,对这种耗时间的事情很有办法。前年陪女友去看世博会,每个展馆都要排几小时队,那时他们感情还不错,买了两个小板凳,准备了一大包零食,也不用MP3手机打发时间,光是观察观察周围的人讲讲八卦闲话,困了就让女友靠在自己身上睡觉,往往身边人都已经被又热又挤的环境逼得大光其火的时候,他们却觉得“诶,这麽快就排到了?”

即使最後因为种种原因分手,偶尔回忆起来时却都是美好的时候。

王君一向认为,恋爱就应该是这样的事情:彼此照顾、彼此安抚,让大家都快乐。所以他向来把身边的人照顾得很不错,恋爱态度也很认真,虽说不是天生严肃正经的性格,但也是每谈一次都怀著会永远的企望。会很光明正大地将对象介绍给亲友,在生活中彼此磨合、照拂忍让,也努力不在任何需要表明态度的场合让对方受伤。

可也许因为放下的心思总是不够,总也走不进对方的生活。

他的洒脱和君子,其实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无法迁就。

父亲曾经说过,他太过完美主义,以至於无法容忍感情中出现一点误会试探不信任,对方一点点失态的发泄都无法包容,总是第一次吵架就分手,殊不知把痛苦难堪的经历剥离出来以後,生活就成了一个徒有其表的螃蟹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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