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男 by 泡泡雪儿【完结】(4)

2019-05-31  作者|标签:


  
  天羽也不全为了萧南打工。他也有自己的打算。星海主要靠户外广告和文化传媒起家,利润虽然丰厚,但在这个城市已经基本饱和。天羽一直有个想法,成立经纪公司或者制片公司,扩大产业。但他对资金链始终没有把握,如果投资失败,损失不知道收不收得回来。
  如果用黑市操作的手段,成本低,回收快,风险也小,但是必须有足够的保障。
  豹头的出现,让他对这个想法又开始蠢蠢欲动。

  一个月后豹头去了云南,天羽公司里的事也很安定,才又闲了下来。这天带了几个朋友去凰龙喝酒,看舞台上的人跳舞,忽然想起那个阿浩来了。
  看舞台上男男女女一茬茬地换,他才想起好像很久没看到阿浩了。
  之前往这里来了那么多次,一次也没见过他。天羽把陆成叫进来问了一句:“怎么不见阿浩?”
  “阿浩?”陆成有点惊讶。“早就辞职了。您不知道?”
  “辞职了?”
  天羽愣了愣。
  “什么时候辞的?”
  “有一个月了。”
  天羽喝了一口酒。
  “为什么辞了,还嫌钱少?”
  “不是。”陆成说。
  “他爸爸死了。”


第二章


  天羽开着车颠簸在泥泞的路上。他攥着方向盘,辨认着乡村的道路。
  手边摆着一张纸条,一路上看了无数遍,都把那地方背下来了。
  天羽靠近前面一个在走路的农妇,把车停了下来。
  “阿姨,请问龙王镇卧龙村是往这个方向吗?”
  农妇告诉他在前面拐弯,天羽把车开进一条比田垅宽不了多少的小路,大块的泥浆打起在车上,粘成块状。天羽紧握着方向盘,向着远处的村庄。
  早上7点出门,已经开了快6个小时。天羽从没有来过这个县城,靠着GPS指路,一路开得很不顺利。
  早上刚转出小区,前面一辆车忽然一个急刹,天羽差点追尾。他踩住刹车,大声骂了一句“我操”!
  如果现在萧南在身边,就会用一副极为不屑的表情笑他“发什么虚伪的善心”。
  算是吧!天羽想。他开在那条奇差无比的公路上,只想尽快找到那个地方。
  经过一个垅道时,车子一震,陷进了泥里。天羽踩着油门,轮子轰轰地打滑,拔不出来。天羽下车,皮鞋踩在地上,一脚泥。他皱着眉看着陷在泥潭里的车轮。
  他找来附近几个村民,每人给了50元钱。车子被推出了泥潭,人也拿着钱一哄而散。天羽把钱包丢在车上,把车直接开进了卧龙村。
  这个村比他想象的还要破烂。土坯房和草房四处可见。见惯了南部农村的天羽感到吃惊。路上不管大人小孩都围着他的BMW看,很稀奇的样子。听到天羽打听“龙浩”这个名字,有人给他指路,脸上露出纳罕的表情。

  天羽勉勉强强把车挤进那条乡土小道,几次都觉得会滑进旁边的水塘,才把车开近了他目的地的那座房子。
  房子是土灰色,像蒙着一层灰雾。破旧的屋面和瓦头,褪色的印满水渍的墙身,前面有一片窄窄的院子。
  有几个人在走动,看见天羽的车靠近,都站住了不动,怔忪地看着。
  天羽把车靠着院墙停了下来,推开车门下车。他向那几个人走了过去。人人都看着他。
  “请问,这是龙浩的家吗?”
  几个人上下打量着他。有个民工般打扮的男人向屋里用土话喊了一句什么,天羽听不懂。屋里有了动静,有人慢慢走出来。天羽紧紧地望着那一团黑暗里走出的人。
  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满头白发,颤颤巍巍地迈过门槛,昏黄的眼睛望向天羽。
  天羽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他。
  民工样的男人对老人说了什么,转向天羽,改用发音不准的普通话。
  “他是龙浩的爷爷。”
  老人看着天羽,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土话。之前的男人说:“他问你是谁。”
  天羽连忙回答:
  “我是龙浩在汉城的朋友,听说他家里的事,来看看他。……爷爷,阿浩他在吗?”
  老人和那民工模样的男人说了几句,男人领着天羽向村子后面走去。
  “阿浩在柴房,我带你去吧。”
  天羽跟着他走着泥泞的土路,男人回过头讨好地笑着。
  “老板,你的车可气派啊。好多钱吧?”
  天羽敷衍了一声。
  “阿浩交到老板这么有钱的朋友啊。还来看他。可福气啊。”
  天羽没心思搭理,不作声。
  到了一个竹林旁边的暗土坯房,男人到门口高喊了一声“阿浩!有人找你!”天羽听到里面答应的声音。接着一个身影低头钻过低矮的门头,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天羽的心像被扼了一下,一紧。

  他几乎不认识了。
  阿浩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露出颧骨。深色的胡渣杂乱地布在嘴边,头发散乱着,粘着稻草还是什么。他佝偻着背,眼圈浓重发暗,套着一件满是污迹的衣服,看不出颜色。
  阿浩站在那里,看着天羽。

  “不用忙,我不饿。”
  天羽说。
  阿浩坐在一张破旧的板凳上,对着低矮的灶头塞进柴火,用棍子捣拨着。火光照着他疲倦的脸。
  “对不起。实在没有什么东西。”
  端着一碗米饭和两碗看不出是什么的菜放在天羽面前的桌子上,阿浩抱歉地说。
  “中午委屈您将就了。镇上有一家饭店,味道还可以。晚上请您去。”
  天羽沉默了一下。
  “我不是来吃饭的。”
  他抬头看着阿浩。
  “我听陆成说了。”
  天羽选择着用词,看了阿浩一眼。
  “……还好吗?”
  话问出口,李天羽自己都觉得伪善得可以。
  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好还是不好。阿浩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低着头。
  “……还行。”
  “对不起。”
  短暂的沉默后,天羽飞快地说出这三个字。
  就像他跋涉6个小时,来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只是为了来说这三个字。


  阿浩抬起脸,看着他。
  “别这么说。跟你没关系。”
  他低下头,声音沙哑。
  “……你这么远来看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天羽承认,这句话让他松了一口气。好像憋着的一股不舒服和不踏实得到释放,心里的确好受了不少。他想自己大老远地跑这来,大概就是为了听到这句话。而现在他的确听到了,而且听到得比他想象的要容易。
  好像既然阿浩这样说了,就的确没他什么事了。
  李天羽有时候想他自己,还真TMD虚伪。

  “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这句话是由衷的。
  阿浩摇了摇头。
  “没有,差不多了。比不上城里,办得很简单……”
  阿浩说着,沉默了。天羽递给他一根烟,阿浩接过去,抽着。
  天羽看着他胳膊上戴的黑纱,再看着阿浩的脸。
  “……有什么打算?”
  阿浩吐出烟,眼神看着不知的一点。
  “在镇上找个活,攒点钱去看我妹妹。她在沈城上大学。”
  天羽看他。
  “不回汉城了?”
  “恩。”
  “你女朋友呢?”
  天羽记得阿浩说过,他们是同乡。
  “她愿意回就回来,不愿意,我不勉强她。”
  天羽不说话了。
  阿浩静静地抽烟。

  下午,阿浩带着李天羽在村里转了转。一路上,天羽渐渐了解了一些阿浩过去的事。
  阿浩长在一个贫苦的人家,早年家里有一点地,勉强度日;后来镇里搞政绩要引资建工业园区,强行征地,没有安置款没有征地补贴,地说收走就收走,一夜之间把阿浩家和附近70户人家的耕地推平了。失去了生活来源,这70户农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递状纸,上访,哭天抹地,结果除了一无所有还是一无所有。阿浩的母亲为给兄妹俩喂顿荤腥饭,去邻镇的娘舅家借粮,半路给卡车撞死了。阿浩的父亲走投无路,到矿窑当窑工,阿浩兄妹和阿浩的爷爷,全靠这点挖煤的钱养活。
  阿浩9岁那年,村里的小学选了几个小孩凑成腿子,到镇上为上面下来的人演出,阿浩身长腿长,被县里来的一个舞蹈学校负责人看中,要把他带走。阿浩家根本拿不出学费,但是阿浩运气不错,这舞蹈学校老师是真的爱苗子,免了他一年的费用,把阿浩带回县里。阿浩在舞蹈学校待了5年,除了第一年,后面4年的费用,他父亲一分不少地交上,直到阿浩15岁离开学校。
  这时候,阿浩跳舞也在县里小有名气,人也懂事了。到了他离校的时候,好几个县里的娱乐场找他要用他。当初把他带走的那老师一直对他很好,找阿浩谈心,告诉他没有文化不行,以后寸步难行,光会跳舞不能吃一辈子饭,说愿意帮忙让他上县里的中学,有机会考舞蹈学院,有一张大学文凭。
  可是,阿浩却接受了一个娱乐场的招工,很快就去上班了。阿浩是被他父亲从娱乐城里硬拉出来的,他父亲给了他一个用密密的针线修补缝合的旧书包,什么也没说。
  高三那年,阿浩18岁。矿上塌方,280名矿工被活埋。阿浩父亲吊在钢架上捡回一条命,右腿被崩塌的石头砸成两截。
  那年,阿浩辍了学。
  之后的事,阿浩没说太多,天羽也猜得出来。几年后,阿浩的妹妹上了大学,全费制。县文工团招人,铁饭碗大锅饭,挤破了头,留着一个名额给阿浩,阿浩却终归没去。为了他上舞蹈学校,家里背了一身的外债,残疾的父亲,妹妹的学费,老迈的爷爷,不满20岁的阿浩辗转在各大歌厅舞厅,赚钱养家。
  为了妹妹新学年的学费,21岁的阿浩来到汉城。

  两人走到河边的斜坡上。夕阳西下,炊烟袅袅,远处的青山蒙上淡蓝的轻纱,绿色的田野装点着座座人家。从田里收了农活往回走的人们像布在田野上的雀子,空气里散发着一股花的甜香。
  “槐花香。”
  阿浩轻轻地说。
  他在斜坡上坐了下来,望着河对面。天羽坐在了他身边。
  阿浩坐了一会儿,指着对面开口。
  “那里,以前有一棵槐树。”
  天羽看向对面,一大片围墙围起来的地方,里面杂乱地堆着沙子石山,还有几间闲置的办公用房,看上去破败不堪,空无一人。
  “到这个季节就会开花,一串一串的,风一吹就往下飘。”
  阿浩静静地说着。天羽看了他一眼,说了声“是吗”。
  “以前,那是我家。”
  阿浩说。
  “小时候,我常在院子里的槐树下面睡觉。槐花飞下来,身上都是花。到吃饭的时候,我妈来叫我,我就用很多很多槐花把身上遮起来,我妈就装成看不见我的样子,绕到我背后,用槐花挠我痒痒……然后我爸来了,把我扛到肩膀上,带我骑大马。爷爷拉着妹妹,坐在门槛上笑……”
  天羽看着围墙里。
  风吹过光秃秃的沙场。
  他侧过头。

  阿浩的脸上,没有表情。


  晚上,阿浩要到镇上饭店招待天羽,再为他安排一个旅店。天羽不去,要留在阿浩家里。
  “这里太破了,怕你住不惯。”
  阿浩为难地说。天羽看了阿浩住的房间,一张木板床,一床露出棉絮的被胎,浸过水的墙壁上胡乱地贴着报纸,散发着一股霉味。
  味道确实有些让他受不了。
  “没关系。挺好。”
  天羽说。
  晚饭也没去镇上,天羽抓起几个锅里的粗面馒头啃了起来,阿浩发现的时候天羽已经吃了个半饱。
  他本想请阿浩和他爷爷去镇上饭店,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像显得自己施恩,怕阿浩有想法。晚饭后他借口去转转,开车去镇里的超市买了很多老年人的食品和补品,大袋小袋地放在后备箱里,准备明早走前暗暗丢在阿浩房间。
  内兜里还放着来时准备好的一个信封。从到阿浩家到现在,李天羽都不知道怎么拿出手。本来打算见了面就给他,可是真正见到阿浩,听了他的事,这信封却迟迟没往外拿。
  天羽转着方向盘,脑子里过电影般,不停放着那天晚上阿浩向他借钱的情景。
  他走着神,直到差点撞上一辆冲出来的摩托,才猛地踩了一脚刹车。
  天羽把车停在路边,心神不定。
  他拿出怀里的信封。
  厚厚的一叠钱,显得那么扎眼。

  晚上,天羽坐在阿浩那张小床上。床不宽,仅仅够两个男人睡。天羽看着墙壁,墙上贴着一排褪了色的奖状,有小学的,有舞蹈学校的。有几张照片,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靠在一对朴实的夫妻旁边,咧着嘴傻笑着。背后是一道院墙,有半截粗壮的树干。天羽想,那就是那棵槐树吧?
  一张老旧的宣纸贴在墙上,用很清秀的毛笔字一笔一划地写着“五好家庭”,左下角小小地写着“龙浩”。
  天羽正在看着,阿浩走进房间。
  “爷爷睡了?”
  阿浩点了点头,满脸的疲倦。之前,天羽看着阿浩为他爷爷喂饭,擦身,沉默地、一下一下地抹去那双昏黄的眼睛里流下的浑浊的眼泪。
  “我来吧。”
  天羽去拿阿浩的碗。
  “这怎么行”
  “没事。”
  天羽蹲下身,瓦起一勺粥,慢慢送进老人的嘴里。咽不下的粥从嘴角流下来,天羽拿起一边的毛巾,擦去老人嘴边的残迹。
  阿浩站在一边,看着。

  阿浩关上房门,上了床。天羽掀开被子,阿浩躺了进来。天羽把被子盖到他的胸口和肚子,往上拉了拉。
  天羽伸手拉电灯线的时候,听到阿浩低低说了声“谢谢”。
  天羽转过头。
  “……谢什么?”
  阿浩看着他。
  “谢谢你来看我。从那么远赶来看我的,你是第一个。”
  阿浩说着,苦笑了一下。
  “对不起。让你住在这种地方……”
  天羽望着阿浩的眼睛,那直视着他的眼神忽然让他很受不了。他别开头。
  “别这么说。——阿浩,对不起你的是我。”
  他停了下来,又开口。
  “我很后悔。……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那天不会……”
  阿浩打断了他。
  “这不怪你。我们不沾亲不带故,你却帮了我那么多忙。我真的,从心里感激你。”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就算有这笔钱,也来不及了……所以不怪你,真的……”
  阿浩没有再说下去。他翻过了身。
  天羽侧过身望他,阿浩的背影在窗外投下的剪影中,瘦削而脆弱。天羽靠了过去,喊了一声“阿浩”。
  “……我爸走之前,只有80几斤,都瘦得没人形了。”
  阿浩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我爸说,他老是听人家说,城里有一种很贵的鸡,叫啃的鸡。很好吃,比什么鸡都好吃。他从来没吃过,没见过。那天,我爸知道他不行了,他跟我说,他想吃一次啃的鸡,尝一口也好,看一眼也好……”
  阿浩没有回头,慢慢地说着。
  “……我到城里买了肯德基赶回去,我爸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我对他说,爸,你要吃多少肯德基,咱家都有,咱们有钱,都买得起……我把鸡块往他嘴里送,我知道我爸还清醒着,他很想张口吃,也想睁开眼睛看,但是他没力气了,他太累了,太疼了,要休息了……我爸苦了一辈子,没为自己要过一样东西,临走前就开了这一次口,我也没能满足他……”
  阿浩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恨我自己……我根本没关心过我爸,我只想着等赚了钱再孝敬他……结果什么也没为他做过……什么都没做……”
  阿浩不说话了。很久都没有声音。
  天羽沉默地听着。他没有打断阿浩,也没有作声。直到他感觉到身边传来的颤动,他侧过头,看见阿浩的背影在抖动着。阿浩极力压抑着肩膀的抖动,把身子蜷缩成一团。
  天羽靠了过去,手按上阿浩的肩膀。
  “阿浩……”
  阿浩用力蜷起身体,别过脸不让天羽看见他的脸。可是借着月光,天羽看见那张脸早已泪流满面。
  天羽扳过他的肩膀,阿浩抵抗着不动,天羽沉默着用力扳过他的身体,把阿浩紧紧地拥进怀里。

  “……对不起……”
  他抱紧阿浩,贴着他的脸颊。那脸颊上满是泪水。
  “……对不起……”
  天羽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无意义地在阿浩耳边反复重复。
  阿浩紧紧埋头在他肩膀,拼命压抑着失控的哭声。

  “李总,您回来了。”
  天羽走进办公室,秘书就迎了上来。
  “萧总早上来过电话,说您手机关机了,让您回来以后给他去个电话。”
  天羽点了点头,秘书就出去了。天羽把车钥匙扔在办公桌上,在沙发上躺了下来。他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过去。
  “阿浩。”
  天羽喊了一声。阿浩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到了?路上顺利吗?”
  “不错。就是有点累。”
  “那就休息吧,睡一会。”
  阿浩体贴地说。
  天羽恩了一声,把手枕在脑袋后面。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两句闲话,阿浩就准备挂了,天羽喊住他。
  “等等,陪我聊会儿。”
  “你不累啊?”
  阿浩天真地说。天羽不禁一笑。
  “累啊。所以我就不说了,你说。”
  “我说什么?”
  阿浩的声音听起来很困惑。天羽却不想挂电话。开了6个小时的车,在途中也打了电话给阿浩,也接到阿浩的电话,感谢他在房子里偷偷留下的补品和食品。算上这一通已经是第四个了,但天羽就是想听阿浩的声音。他自己都觉得有毛病。
  “哎,考虑好了没有?”
  天羽问。阿浩沉默了一下。
  “不用考虑了。你爷爷,我会安排的。把家里事处理完就过来,我等你。”
  “算了,我来了又要给你添麻烦。”
  “我不会白用人,你要干不好,照样卷铺盖。”
  “……”
  “就这么定了,男人做事果断点,别跟个娘们似的。”
  阿浩沉默了一下,开口。
  “我有个问题,早就想问你。”
  “说。”
  “……你为什么这么照顾我?”

  天羽举着话筒,沉默了。


  李天羽14岁的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人。
  在同龄人热衷于谈论女生胸部的发育和在体育课上偷看女生跑步时颤动的**时,李天羽对这些却没什么兴趣。相反他却留意周围长相清秀体格健康的男生,尤其喜欢身体发育超前,第二性征明显的男生。
  李天羽第一个喜欢的同性是隔壁班级的体育课代表。那是一个全校有名的小帅哥,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们的偶像,一个大众**。李天羽喜欢他那张帅气英俊的脸,还有打篮球时背心被汗湿紧贴在身上的样子。后来他跟他搭话,顺利认识了他,也顺利培养出了过硬的交情,直到有一天晚上晚自习后,李天羽在学校后面的旧车棚里吻了他。
  那是李天羽的初吻,他却吻得相当老练。他紧紧拽着那个男生想要逃开的身体,紧拥住他压着他的嘴唇吮吸他的舌头。那天晚上之后那个男生就再也不理他了,见到他就绕路走,李天羽甚至想会不会很快全校就知道他是一个同性恋。
  李天羽很早熟。同性恋这个词,他很早就知道了。
  李天羽长得很漂亮。在十几岁的少年的年纪,他是一个美丽的少年。李天羽的身高一直不矮,不会给人像女孩的错觉,但是脸却长得非常俊俏。他皮肤很白,怎么晒都晒不黑,眼睛又黑又深,睫毛长长的覆盖着,曾经被喜欢他的女生形容为“像蝶翅一样”。鼻子很挺,脸型的线条优美柔和,身材虽然偏瘦,却肩宽腰窄,很有型。他喜欢叛逆的发型和装扮,刘海总是长长的,碎碎的垂在眼睛前,套着满是口袋的迷彩裤和紧身的背心,迷恋他的女生不计其数。

  李天羽也交过几个女朋友,跟她们接吻,爱抚,生理上却没什么强烈的感觉。所以他很快放弃了女生。高一的时候,他和他那个体育课代表的初恋都报考了本校,分在同一个班。李天羽觉得那股子劲已经过去了,同班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后来,那男生却上了他的床。
  后来回想起来,那个男生大概只当作是男生之间互相“帮助”,但那的确是李天羽第一次的同性经验。第一次时怎么样,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彼此都热情如火,一夜就来了几次。
  李天羽第一次做10是在大一的时候。那时候他和初恋早已分手,因为那个英俊的男生和他上过几次床后再度变成缩头的乌龟,躲他如洪水猛兽,李天羽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于是再也没跟他罗嗦。
  上大一不久,他认识了一位大四的学长,那个学长非常阳光而且温柔,有事没事就到李天羽的宿舍串门,为他买早饭,打热水,甚至为他洗衣服,刷球鞋。他喜欢一遍遍地摸着天羽的头发,亲昵地喊他“小羽毛”,还喜欢从背后抱着李天羽,贴着他的耳朵跟他说话。在过年时坐16个小时的火车赶到李天羽的家,披着满身的雪站在他的门口,只为了对李天羽说一声“新年快乐”。

  李天羽上他的床时并没有要做更深入的想法,但是那个学长把他压在身下喘着粗气说“给哥吧,哥想要”时,天羽忽然反应过来。他挣扎着躲开那个人高马大的学长的入侵,并且牢牢地压制住对方,直白地告诉他如果要做这个就要由他进入。
  那个学长很吃惊。从他睁大的眼睛里天羽看出他以为自己是个0。到后来那个学长妥协了,他被李天羽分开大腿进入时,对他说他是第一个能让他肯这么做的人。
  但是当时李天羽已经听不到这些。第一次紧张而又生疏,却给了他完全不同的体验。那学长边疼得流眼泪边让李天羽进入他的身体,那种说不出的感觉让李天羽一下陷了进去。那期间李天羽流连在学长在校外的出租房里,沉浸在狂热的**里,有一次激情迸发时他抱着学长用力抽插嘴里激动地说“我喜欢你”“喜欢你”,学长**着射过之后紧紧搂着李天羽,捧起他的脸对他说“我爱你”。


  李天羽后来想,他并不能明白那句话代表的意义。和那个学长的关系维持了两年,就分了手。李天羽从不认为他和学长那样了,就有什么谁属于谁,不能背叛谁的问题。显然学长不这么想。当李天羽某个晚上去CLUB彻夜狂欢,上了一个长相漂亮的男孩,还和他保持了几次联系,被学长发现后,学长愤怒得发狂,要揪着李天羽痛打,反被李天羽推倒在地上。从那以后,他再也不能从学长身上得到快乐,只感觉到束缚。
  李天羽很早以前就发现,自己是一个冷血的人。
  他并不太在乎别人的感受。尤其在爱情上。他甚至冷冷地嘲笑爱情这个字眼,认为**比爱情这两个字来得实在的多,有效率的多。
  开心就在一起。不开心就算了。两个男人,还能怎么样呢?能结婚吗?生小孩吗?既然不能,说什么我爱你你爱我,傻透了。
  所以李天羽始终保持着清醒。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总能冷静地抽身而退。后来他和好几个人交往过,都没有超过和学长的那两年的纪录。从这个角度说,李天羽想自己还是喜欢那位学长的,尤其在那个大雪天,他打开门,看见学长站在眼前,满身是雪地对他微笑说“新年快乐”,那一幕,他很多年后仍然记得。
  然而,也仅此而已。
  分手时,学长泪流满面。他不停地抽烟。夹着烟的手指在颤抖。
  “对不起。”
  天羽当时只说了这句话。
  那一夜,他们激烈地拥抱。学长在天羽身下几乎昏了过去。天羽想如果那时候有人在旁观,看到那么滚热的性事,只会认为他们是一对热恋的**。是学长提出的。他提出要和天羽最后做一次。天羽想起看到书上说过,分手的人就不要碰。因为那是不道德的。
  他却走了过去,把学长压在床上。
  他们做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起,天羽再也没去过那个小屋。
  几个月后,天羽和新的恋人走在学校,迎面也看见了学长和他的新伴。那是一个文弱斯文的男生,乖巧地走在学长身边,不时用带着崇拜又有一丝羞涩的眼神看着学长,而学长就笑着摸摸他的头。
  学长抬起头时看见了天羽。天羽对他点了点头,想想,又微微地笑了笑。学长没有说话,他转过脸,走过了天羽身边。
  他们走后,新恋人问天羽:“是谁啊?”天羽说,我以前的男朋友。
  恋人脸色难看起来。但是天羽没想过要隐瞒。他想,学长的那位如果也问他同样的问题,他会老老实实回答同样的答案吗?
  想着想着,天羽居然笑了起来。
  他从来,都不相信爱情。


  天羽结束了饭局,回到住处的时候,车灯照亮了台阶上坐着的一个人影。
  他看到天羽的车,站了起来。天羽把车停进车库,迎出来。那个人对他笑笑。
  “安顿好了?”
  天羽问。阿浩点点头。
  “陆经理说,明天就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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