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龙记+番外 作者:_吾涯(上)【完结】(13)

2019-05-31  作者|标签:_吾涯 强强 年下

  夏天的天气实在热得骇人,李祎觉得自己一路扔的枣核可能长不成枣树了——早被太阳烤干了。拉车的马热得气喘吁吁,日正当头的时候,几人不得不在一处小镇上歇了脚。

  硬嚼干粮彭彧吞不下去,便寻摸寻摸在镇口找了一家面馆。这镇子是真穷,面馆是真寒酸,桌椅只能摆在门外头,用来遮阳挡雨的油布几乎破成了渔网。

  两人一龙点了三碗面,围着桌子一人坐了一边。彭彧那条长凳一条腿缺了一半,他没看着,一屁股就坐了下去,结果“哎呦”一声,差点连人带凳摔个四脚朝天。

  “靠!”他当下便骂出了声,“什么鬼地方,真他妈破!”

  周围一圈人纷纷向他投来视线,他又拿着那头是头尾是尾哪里都好就是不直的筷子,端着又大又圆干净油亮就是开了个三分之一深大豁的破碗,尝了一口有r_ou_有菜色泽饱满就是没加盐的面,终于忍无可忍地“呸”了一声:“真……”

  李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个“他妈”咕咚一声就着面咽了:“……难吃!”

  面馆的厨子正给旁边一桌送菜,听见他说,一眼瞪了过来:“难吃别吃!”

  那厨子生得膀大腰圆,一身臭汗让太阳照得泛着油光,手上还拎着把豁了不知多少个口的菜刀,瞪起眼来阎王爷都要退让三分。彭纨绔居然不是个欺软怕硬、见恶就怂的纨绔,一点不怕他,还招招手把他喊了过来:“老板,你这儿面多钱一碗?”

  厨子伸出短短粗粗的手指,跟他比了个“三”。

  “就你这还要三个铜板?”彭彧拿筷子一拍桌,一条腿蹲在了晃晃悠悠的长凳上,“你这面,猪都不吃!”

  厨子又粗声粗气地吼了句:“猪不吃,你吃!”扭着百来斤的屁股便走了。

  “哎你……”

  彭彧没捞着便宜,一脸“你们在场的全都欠我钱”似的苦大仇深,从碗里挑挑拣拣,扔掉了连着筋的肥r_ou_,撇开坨成一团的面条,最后夹起一颗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的菜心,一咬咬出来半条白白嫩嫩的菜虫。

  又“呸”地吐了满地。

  他索x_ing放下了三个铜板的天价面,从油纸包里摸出一个烧饼,烧饼上的芝麻看着都比这碗面贵。

  他在这就着面汤吃烧饼,那边潜岳已经呼噜呼噜地解决了大半碗。在外面跑商的人就是不一样,什么好吃的难吃的都能面不改色地照吃不误,不像旁边这两位爷。

  彭彧那嘴是后天养出来的刁,龙王那嘴是天生的刁,总之俩人在“吃”这方面,算是相见恨晚惺惺相惜,颇有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之势。李祎压根儿连筷子都没动,直接伸手朝彭彧要了半个烧饼,干啃了起来。

  所以坐在这吃面的意义何在?

  潜岳吃完了自己那一碗,抹了抹嘴,觉得没吃饱,便伸手搭了一下彭彧的碗边:“少爷,您还吃吗?”

  “不吃了,咽不下。”

  “那我替您吃了。”

  彭彧“唔”了一声,顺手把烧饼举在面碗上拍了拍,拍下一层芝麻来。

  “谢少爷。”

  然后李祎也学他在自己那碗面上拍下一层芝麻,推给了潜岳。

  两个大男人都不吃饭,全给一个女孩子,这叫什么事儿啊。

  潜岳微不可见地一抽嘴角,冲他点了一下头:“谢公子。”

  潜岳兀自在那呼噜,李祎和彭彧分别啃着一块烧饼,周围人看他们看够了,也纷纷收回了目光。

  斜边有一桌是母亲带着孩子,那孩子不知怎的,突然哭闹起来,蹬着两条腿喊:“娘亲,我肚子疼!”

  这一喊肚子疼不要紧,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向那边聚集而去。母亲一看事情不妙,忙放下三枚铜板,抱起孩子便跑。

  看热闹的众食客瞬间变得人心惶惶,这个道:“那孩子不会遭了瘟吧?”

  那个道:“这面里不会也……”

  一时间铜板蹦豆儿似的从各种各样的口袋里掉出来,人群“呼啦”一下散开,还有个好心的上来拍了拍彭彧的肩膀:“外地来的吧?快别吃了,这面里有虫,吃了就死!快跑吧!”

  真是三人成虎。

  李祎看了一眼略有迟疑的潜岳,努了努嘴:“放心吃,沸水足以杀死虫和虫卵,别理他们。”

  潜岳不疑有他,呼噜得比刚才更响了。

  厨子一出来看到空荡荡的座位,竟然见怪不怪似的,眼睛都没眨一下,干脆地敛了铜板,又走到他们面前:“吃完了吧?给钱。”

  这都什么态度。

  彭彧就是不肯掏这九个铜板,开始跟他讨价还价:“要我看你这面也就值一个铜板,还是看在你费了一番功夫上,味道嘛……实在是……”

  厨子不等他说完,便一扭头挑了个“软柿子”捏,拿他那满是油的肥手一拍李祎的肩膀:“你说这面味道如何?”

  “弱不禁风”的龙王果然“不出意料”地妥协,露出一个略显歉意的微笑:“依我看……还可以。”

  还可以,翻译成龙语就是:太难吃了,难吃得我宁可生吞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厨子又说:“那你觉得这面值不值三个铜板?”

  李祎笑容不变:“依我看……值。”

  龙语:值,值得我能从铜钱眼儿里钻过去。

  厨子看向彭彧,彭彧转了转眼珠,似乎做出了让步:“可你这面里我吃出了虫……菜虫,于情于理我这碗面你得饶我的。这样吧,我看你也不容易,我给你六个铜板,六六大顺,怎么样?”

  厨子从他脸上那两条缝里翻了个白眼:“随你的便,给钱。”

  彭彧不紧不慢地往后一靠,却忘了没有椅背,又忙不迭地折回来:“急什么,我们这位小兄弟还没吃完呢。放心,少不了你的。”

  厨子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又回厨房忙去了。潜岳终于呼噜完最后一口,摸着肚子说:“少爷,我吃饱了。”

  “吃饱了咱就撤。”彭彧摸出钱往桌子上丢去,一甩袖子,“走了!”

  三人前脚刚走,厨子便后脚跟了出来,径直走到他们刚坐的那一桌前,看到桌上放着三个摞在一起的空碗,碗边撂着一整锭银子。

  厨子一怔,随即略显犹豫地拿起银子,猛地扭头想叫住他们,却只看见一个绝尘而去的马车屁股。

  他惴惴不安地捧着那银子,终于神色古怪地低喃了一句:“有病。”

  确实有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跟人讨价还价了三枚铜板,最后却扔下一锭银子。

  龙王觉得彭家人的脑袋可能都不太正常,比如彭彧,再比如那个名叫潜岳的护卫,他怀疑那个“岳”的含义其实是“肚量如山”。

  李祎一上车就往肩膀上拍了一道“净衣符”,除去那碍眼的油印子。彭彧看着他说:“刚那厨子那么对你,你都不反抗啊?你这龙王怎么这么没脾气?”

  “没必要,”李祎面色不变,“麻烦都是找出来的。”

  彭彧“唔”了一声:“我倒不这么觉得。”

  “嗯?”

  “你看,我哪儿也没去,就在家里坐着,你这‘大`麻烦’就从天而降砸到我头上了,我也没嫌麻烦,不要你啊。”彭彧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祎:“……”

  说的好像是那么回事,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彭彧热得直拿衣服扇风,早上从彭府带出来的冰块已经化完,变成了一桶水。他一边向外张望,一边喃喃自语:“这些个破村镇这么穷,连冰块都没处补去。”

  也真是怪,冼州那么富裕,方圆百里却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它比肩的。而且现今天下太平,一派百姓安居的繁盛景象,可这一片……为什么会这么穷?

  版图上有那么几片穷乡僻壤很正常,可冼州曾是前朝古都,以冼州为中心也应当是繁华胜地,怎么都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大周到现在也就一百来年,难道一百来年就能衰落至此?朝廷是一分钱都没往这边拨吗?

  百余年,还不够族里的小龙长齐牙呢。

  “我说,你都不热的吗?”彭彧忽然道。

  龙王身上清清凉凉,衣服干燥服帖,好像根本没在这暑气蒸腾的盛夏里待着。彭彧换到了跟他同侧,又不自觉地往他身边蹭,越挪越近,索x_ing整个人贴在了他身上,还得寸进尺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李祎:“……”

  这凡人怎么一点敬畏心都没有?

  彭彧蹭着龙王身上那点凉气,舒服地“唉”了一声,眯着眼也不喊热了。李祎懒得理他,更懒得挪自己的屁股,索x_ing就着这个姿势再次冲起体内的封印来。

  路况不平,再好的马车也驶不稳当,而他就在这一路摇摆之中入了定,仿佛不管天地崩陷还是山河逆转,都不能将他打动分毫。

  日薄西山之时,马车终于逼近了陈州城。

  李祎倏地睁开眼,体内翻腾的内息逐渐平息下来。他的神色出奇地凝重,眉头微微蹙着,额头覆着一层细薄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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