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冰 作者:薜荔藤萝【完结】(10)

2019-05-30  作者|标签:薜荔藤萝 江湖恩怨

  高雅头也不抬,窈窕剑气一左一右从脸颊两侧擦过,奔不多远忽又转了个圈,隐于道旁一处断壁残垣下。冯焕渊被他拖着跑得心如擂鼓,赔笑道:“你生什么气?”

  高雅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生气?”

  冯焕渊心知这回不能善了,奈何华山众人近在咫尺,此地不是说话处,忽闻不远处钟声悠悠回荡,灵机一动:“或者我们往水陆庵暂避。水陆庵原是悟真寺下院,香火极盛,内中藏龙卧虎,多有灵药奇珍。大师兄他们纵有天大胆子,也要三思而行。”

  高雅道:“那来人一个是你大师兄?”

  冯焕渊:“另一个是我二师兄。”

  高雅:“……早知道贵派这一辈这么群英荟萃,我就该老实在家钓鱼。”

  冯焕渊:“……现在说这都晚了,您先生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高雅也是没奈何,伸头往外看有没有人追来,忽然想起一事。“你的x_u_e道……”

  冯焕渊道:“没事,老七手段我心里有数。只是走两步还不妨。”

  高雅一点头,二人趁着这月黑风高月色疾驰向水陆庵。“老七惹你动怒了。”

  高雅斜眼觑他。“怎么,打了你师弟心疼了?”

  冯焕渊笑道:“那倒没有。老七最近气焰太嚣张,见天y-in阳怪气的,让他吃个教训也是好。”

  两人又跑了一会,不多时已可望见水陆庵高大墙垣。大门紧闭,两人转到一侧常出入的角门,冯焕渊伸手欲叩,高雅突然道:“出来这许久,他最让我觉得确是身在江湖了。”

  敲了好久门才打开,出来一个擎着灯的小沙弥,满脸被吵醒的不快。“夜半三更,施主有甚么贵事,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冯焕渊行礼道:“深夜相扰,万分抱歉。我二人是外地的香客,礼佛之心甚切,风餐露宿日夜兼程,时间又没算准,到得太不巧了,宝刹在前已经激动难耐,小师父可否让我们借住一宿?”

  他这话假得简直让人怀疑是真的,但小沙弥甚是记仇,何况天天迎来送往,何等毒辣眼光,一眼看出来俩人虽然假装淡定,衣饰并不考究,也没有仆从伴随,决不是大富大贵之辈,观呼吸鬓发甚至有狼狈之状,赶出去是万无一失,冷笑道:“敝寺又不是客舍,不多方便,这周围又不是荒郊野地,有的是人家儿,二位还是自寻去处吧。”说着抽身进去就要关门。冯焕渊连忙用手抵住:“且慢!”

  那小沙弥恼了,眉毛一竖就想骂人,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转头一看,顾不得冯焕渊他们,连忙行礼:“知殿。”

  来人是个青年和尚,披了半臂袈裟,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因何在此吵闹?”

  小沙弥道:“这两位施主欲在此住宿,只是……”

  那青年和尚走过来看了二人一眼,目光是刀电都不足以形容,两人都觉得如遭剥皮。片刻说:“无妨,便安排一间屋子让他们居住。”

  小沙弥道:“可、可……”

  青年和尚道:“我自会跟景岩师兄说,你让当班的人去收拾了就是。”

  小沙弥不敢再顶嘴,行礼退下。果然马上有个知客僧跑来,引领二人到南厢客房之中。这屋子设施古旧,倒也甚为干净,地上甚至还有一个取暖用的炭盆,怕还真不是什么逆旅之人都能住上,两人都知道是托了那青年和尚的福,结果连人家法号也没来得及问。冯焕渊松了一口气,拣一个蒲团坐下,高雅亦在他背后盘腿坐下。冯焕渊感到他掌心贴在背上,缓缓合上双目。“下灵台,过悬枢,转腰阳,至关元。”

  高雅依言运功,冯焕渊只觉一道极柔和清冽的真气滑入经脉之中,遂小心翼翼运动内力以应,一路渡水过崖,不容半点差错,走得心惊胆战,渐渐将五枚金针自体内逼出。两人都出了一头细汗。冯焕渊回身笑道:“多谢——”一句话没说完,突然身形一晃,喷出一口鲜血。

  高雅出手如风,连点他数处大x_u_e,冯焕渊脸白如纸,死气在眉宇间一闪而逝,勉力平定心神,推开高雅要再给他渡真气的手,骂了一句。“老七这贱人。”

  高雅当机立断起身。“我去找他。”

  冯焕渊拽住他衣角:“不必。这毒我没察觉,贸然驱除,现在已入膏肓,药石罔效了。只是要劳烦你给我收尸,好在这里是寺院,大师们都现成,超度也方便,只是不知道这一身七零八碎当了是不是买得起一个牌位……”

  高雅没料到自己一语成谶,又恼又悔,脱口而出:“谁要管你!”

  冯焕渊微笑道:“你不管我么?”又微微阖上眼睛。房内就此没了声音,灯火窜动,照得壁上两人影子光怪陆离。高雅心乱如麻,围着他转了两圈,冯焕渊倒老神在在,一副天命已至的超脱模样,逼得高雅不得不停下来握住他肩膀,咄咄逼人看他。“你就没有什么遗憾?”

  冯焕渊想了想,道:“这么东奔西走本来是为了一己清白,但出师未捷,清不清白对一个死人来讲也无关紧要了,虽然我估计你也不会再c-h-a手,但以防万一我郑重请求你明天就赶紧回家,路上遇到华山之人能躲则躲,不能躲则装不认识,就当是我自作多情吧。”

  他又笑道:“反正其他欠你的是还不上了。”

  听到最后这句高雅反倒冷静下来。“还有多久?”

  “约莫一个时辰。”

  高雅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门前又回过头。“等着,不要乱跑。”

  冯焕渊苦笑:“我这德行还能怎么跑?”

  虽然说话很有气势,硬生生给局面拖宕出一线生机,但高雅走出来一刻就发现自己犯一个大错误。

  水陆庵太大了,楼堂殿阁重重叠叠,黑暗中仿佛远处蛰伏的山影的延续,潜藏灵物抑或凶兽的传说,光天化日下听来肯定荒诞,这时候再一回味,可就有点笑不出来了。这无星无月的寒夜里,高雅赫然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穿过几个角门后,他就彻底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也不曾遇上一个人能告诉他丈室在哪。这并不是说他希望在路上遇到一个巡逻的和尚,大喝一声:“什么人!”当然,即使他能不受任何阻碍地找到住持,这一个不速之客会受到怎样的接待,都不容他往乐观的方向去想。贴着墙根又推开一扇虚掩的小门后,高雅眼前突然显出一片亮光。

  这是一座偏殿,楹联残破,门上也无匾额,院中稀稀落落几株枯树,一脚踩下去Cao淹到鞋面,显见虽然也有人收拾,但收拾得不好。然而门窗缝隙中透出熊熊光焰,整栋建筑像一只庞大的方形灯笼,细听却又没有人声。高雅犹疑着推开门一刹那,一股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遍地都是火。遍地灯盏,有高有低,有明有暗,低的只是佛前供养莲花大小,高的可达一丈有余,时而整如阵列,时而旁逸斜出,火苗或散或聚,或躁或静,细看是星星点点,汇拢成一片灿烂火海,如一湾奇异的水潭,随时会四下漫溢。殿堂栋梁腐朽,四周垂下破烂经幡布幔,壁上横眉怒目的金刚画像,将将被跃跃欲试的火舌舔舐,只要微风稍稍助长,就成燎原之势。高雅只跨过门槛一步,被蹿腾的火焰逼得不能再进,却也不能再退。他已闻到自己肌肤毛发烧焦的味道。

  火海的另一端,讲经台上坐着一个和尚,披着半臂袈裟,手结法印,嘴里喃喃似在念诵什么。四目相接一刹,高雅认出他正是先前那个青年和尚,隔着空中波纹般漾开的热浪,眉眼已分辨不出先前的锐利,但还是很明白地传达出一个主旨:他走错了地方。

  “我非是来找你的。”高雅说道,疑心这话传到他那里还剩几分。“我欲见贵寺住持,求取一物,只因为见这里灯火通明,才误打误撞过来。”

  和尚道:“你所求何物?”

  “雪山琉璃珠。”

  “雪山琉璃珠。据传虽不能生死人,r_ou_白骨,也能祛沉疴,解万毒。”和尚慢慢地说,声音在此起彼伏的、干燥而脆弱的灯花爆裂声中像一块镶嵌在河底的石头。“你应该也知道,这不是很容易的事。”

  高雅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也是。”和尚说,好像他不说这句自己还想不起来。“只要你能将我从此地救出,一切如你所愿。”

  这背后显然情势诡谲,大有请君入瓮之嫌,但高雅已无暇深究,只能快刀斩乱麻:“和尚所言为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

  高雅微微躬身:“得罪。”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当时自己要说句得罪。

第八章 红莲

  眼前火焰席卷开来,如赤红血海,号叫地狱,不见一处可供立足。高雅不再踌躇,步入火海之中。

  刚进门的时候他热得没法睁眼,觉得随时都能被烤熟,但现在他却好像已不感到热。

  他走得并不快,每一步都很小心,拣火势最弱之处,如一道无形的、狭窄的桥,就算这样有些地方火舌还是贪婪地窜到他腰际,然而他的腿脚却未被火焰吞噬,连头发也不再被燎炙。青年和尚盘腿闭目而坐,高雅摇摇晃晃地从这一片辉煌之上走来,所过之处炎流不见扰动,脚下不曾碰倒一个纤细的灯盏,整个人被一股朦胧的水气笼罩住,须臾已到近前,握住和尚手腕的手极其冰冷,如同一把寒铁的镣铐。

  “敢问大师法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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