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我霍开山在有生之年，还能看见跟我这么像的一张脸，而且就在我眼前，上天待我不薄啊。”
叶一心的情绪好像也受到了气氛的感染，他常年都没有表情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他的手似是把剑握得更紧了些，看着这张比自己度过了更多岁月的脸上突然出现的、毫不作假的笑容，鼻子微微一酸，平生第三次出现了这样难以抑制的情绪。
第一次，是在发现叶无垢冲击神功第九层突然昏迷不醒的时候。
第二次，是他以为叶无垢不再要他的时候。
而这是第三次。
叶一心把手里握着的小瓶子递给霍开山。
“救命用的。受了伤，或者哪怕只剩一口气，吃下去，可以撑到主子来救。”
说完，叶一心就转头离开了，只不过他显然好像已经忘记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不免让他的背影平添了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叶一心没有发现，霍开山的神色一时间变得有些复杂。
……
“开门见山吧，我其实一直在想，该怎么跟你开这个口。”
霍开山坐在叶无垢的对面，言语间不见之前的亲近和不客气，“但是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去做别人的死士甚至是奴隶，这是任何一个父亲都不能接受的，如果可以，你可以开出你的条件。”
“您今天开了这个口，甚至可以让我开条件，是因为您是万人敬仰的霍帅吗？”
“是又如何？就算是天下第一庄，也从来都是和朝廷井水不犯河水，让朝廷镇北侯的儿子做影阁的阁主，做你天下第一庄的第一影卫，你就不怕和朝廷牵扯过深，招致灾祸吗？”
霍开山既然是万人敬仰的人物，是所有大宋国的百姓心目中代表正义的一方，他就不该以势压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救了他部下、并让他传达了极重要消息的恩人，可他话里的意思，却偏偏就是在用他手上的力量去和叶无垢谈判。
叶无垢第一次在霍开山面前卸下温和的伪装，笑得极为邪肆，配上这张俊美无双的脸，露出的是标准的叶无垢式的表情。
“霍帅说得都对，可偏偏，本座不想放手！”
第二十三章 今夜不眠
这是第一次，叶无垢在霍开山面前用“本座”这两个字自称，没有一点平时看起来“好说话”、“不着调”等等等一切的样子，这一刻，叶无垢对于霍开山来说完全是陌生的，这也是让霍开山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小看了这个年轻人，自己今天恐怕未必能得胜而归。
叶无垢不肯放人，可霍开山也从来没有吃过败仗，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面，气氛变得异常的僵持。
“果然，刚一见面就对我表露善意，那并不是你的真面目，现在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吧，叶庄主？”
如果可以，叶无垢也不想得罪自己的老丈人，但是唯独这件事，要他痛快地答应下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叶无垢不甘心，所以他做不到。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离开我，只有他，绝不可以。”
“我也知道天下第一庄培养出一个影阁阁主是多么的不容易，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地给你补偿，你尽可以提出你的条件，凡是我能做到的，绝不会推脱，我只想要回我的儿子，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对于霍开山开讲，这可能也会是他有生之年中唯一的一次，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却动用属于镇北侯的权力和别人谈交易，但谁人又不是自私的呢？就算是被无数生民景仰的霍帅也不例外吧。
若是霍开山在叶无垢面前一直保持着威武霸气的姿态倒还好，可他偏偏像是半求着叶无垢放人，以一个父亲的立场，方才的一切，都让叶无垢深深地觉得，自己分明是在破坏人家的家庭，是在阻止霍开山找回儿子、叶一心找到父亲的恶毒小人！
可他又岂是站在天下第一庄庄主的立场上呢？
影阁的阁主有或者没有，他叶无垢不在乎，哪怕就是个傀儡，影阁还会是那个影阁。
天下第一庄的第一影卫，有或者没有，他叶无垢也不在乎，少了一个，顺位补上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又不是真的需要人保护，说实话，叶无垢的一身功夫，放眼天下，哪里还不能去得呢？以他的身家，想做什么又做不得呢？便是想做哪一方的皇帝，也并非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可偏偏，他放不下的，就是叶一心这个人。
“霍帅，宋国和您儿子，您会选谁？”
“什么意思，威胁我？”
叶无垢却笑笑，“我虽然不算什么正人君子，可也不至于要把他当作筹码，我说过，他是我最亲近和重要的人。好歹，我也算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跟您，我也不必去说什么违心讨好的话，初次见面时对您的客气，是因为您可能是他的父亲，而不是因为您是位高权重的霍帅。”
“……我的儿子，会和我作同样的选择。”
霍开山没有直言，但他话里的意思，叶无垢却听得分明，他和叶一心都会选择牺牲小我，成全整个国家。
“叶某从来京城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您府上的情况，而到您府上之后，更是感受到了刺客对您府上人的喜爱之情，就像您说的，他留在这里，您迟早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您又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呢？”
“叶庄主这话，却不像是一个我大宋国的儿郎该说的话！”
“难道一定要奔赴沙场，才算是您眼中的好儿郎吗？”
“别人家的事情，我霍开山还不至于要管得那么宽，可我霍某人的儿子，宁肯马革裹尸，也绝不能贪生怕死！我是一个父亲，难道就不想让我的儿子过上好日子吗？我自己就是从死人堆里头走出来的，三天没见干粮，天可怜见，撞见几个怒族斥候，两百八十九个弟兄吃两匹马，吃完之后才发现，连舌头都咬断了一截，这种日子，我难道想要让我的儿子过吗？”
霍开山的情绪很是复杂，叶无垢这样一个现代人听到了这番话，想要反驳，都觉得心虚。
霍开山和他的镇北军，都是真的从血与火里走出来的人，不只是手上有多少条人命，而是历经累累白骨之后，才能有的对生命的理解和真诚，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说读懂了死亡。
“可我的儿子是人，别人家的儿子就不是人了吗？他若是先锋，不知就能让多少好儿郎免于死亡，这就是没有辜负多少父母双亲的信任，而他若是将领，用之得当，那边是成千上万人的区别，身为我霍某人的儿子，他就不能逃避！”
叶无垢沉默片刻，“他可以做你的少将军，我更不会阻拦他认祖归宗，但是影阁阁主，和我天下第一庄的第一影卫，只能是他，霍帅答应吗？”
不过片刻，霍开山就颇为震惊地看向了叶无垢，“你这是要用天下第一庄和影阁来保他的命吗？”
叶无垢笑了，“这个决定，不是我一时冲动，霍帅来找我之前，我早就已经计划好了，刚才之所以这么说，其实一来是想要听听霍帅心里的想法，毕竟我对亲情上也没有太多经验，一心更是不明白，我总要替他问问霍帅的心里话。二来嘛，霍帅可以让他为了更多人的生宁愿去死，可我却愿意用我手上所有的力量保他活，更何况，有我在，想夺走他的命的人，都要先过我这一关，就算是阎王，我也总能跟他抢一回。”
“……你这可不是对待下属的态度吧。”
“他叫我主子，我也敢应，可我待他又岂是霍帅说的下属或是奴隶？他这般待我，是心甘情愿，我这般待他，也是心甘情愿，霍帅若是想弄明白，日后好好待他，自然就能够明白了。”
叶无垢不敢现在就把话挑明，但总归还是要让自家老丈人做个心理准备，要不然真怕有一天，他真得跟阎王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