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中)【完结】(51)

2019-05-28  作者|标签:川絮长灯 情有独钟 强强 年下 天作之合

  老太监似乎有些略微的怔愣,紧接着忙答道:“陛下 ,良药苦口利于病,龙体要紧…”

  “下一句该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了吧?”秋蒙嗤笑一声,转身望向天涯远处无尽虚空,一阵裹挟着霜雪寒冰的冷风趁势刮了他满头满脸,这不过青年模样的男子披一件雪白狐裘,映在风霜残暴之中,缓缓露出个耄耋老人般的释怀微笑,“人生在世不过蜉蝣数年,江山代有才人出,要朕这已近油尽灯枯的残破身子久坐皇位又有何益?吩咐太医别再忙着替朕开药方子啦,有功夫多照料照料皇后和那腹中胎儿…”

  他慢慢弓下腰身,掩嘴剧烈地呛咳几声,接过内侍递来的一块锦帕擦擦嘴角,留下一滩鲜明刺目的血迹。

  开国大战伤了他的肺腑,凭借这副躯壳完成登基大典撑到如今已是穷途末路,秋蒙自己倒是释然,却是吓坏了守在一边的内侍。

  “陛下…陛下!”他接来那染血的锦帕,险些没咬掉舌头,“太医!传太医!”

  秋蒙这一回没再拦他,嘴里仍是一片泛着苦气的腥甜,心知肚明,这条路算是终于走到了尽头。

  远处侍卫狂奔而去传唤太医,他强忍住身上剧痛眯起眼睛,抓紧了内侍垂在身侧的双手,一字一顿道:“传朕遗旨…太子年幼,二皇子尚未出世,天下大局未稳,四境虎狼蛰伏难安…朕西去后,暂且将消息搁置下来,切莫…咳咳咳…切莫声张…”

  内侍随他征战四方伺候左右,也算得上是厮杀铁血中生死过命的交情,这一连串简直像是临终遗言的讲话登时将他吓得手足无措,血迹和那人苍白如纸的面孔映在眼前,恐慌惧怕到了极点,这才发觉是根本流不出泪的。

  他疯了一般抓起皇帝指点江山的手指,拼尽全力妄想将全身脱力的秋蒙拉起来,可这日日端茶送水的手臂哪里有足够的力量去扶起一个行将就木的成年男子?哪怕他雍容华贵的衣装下的躯体已是一把虚无的骨架。

  两人一同摔在东方高阁之上,已陷入昏厥的秋蒙无意识地不断呛咳出青紫发乌的鲜血,那些粘稠而温热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淌开来,他又哭又笑地疯狂拿手去捂紧那人微张的嘴唇,却止不住那鲜活的生命自这人身上缓缓流逝,再难回头。

  他生平第一次距离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这样近,心里却波涛汹涌地翻卷起自出生降世以来再没有的剧烈悲痛,他略微抬头,看向那人最后留恋目光的远方高处。

  天角云雾弥漫,透过层层叠叠的风雪霜花,或许仍可留心一眼千万里之外的山峰一隅。

  昆仑山,九黎之地。

  原是他前些年与天城之人交好,因此便与九黎族人有些交集,本以为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点水之交,谁知对方竟是热情洋溢得令他颇为受宠若惊。九黎族人本就说不上多,却仍是在开国大战时给予了他必要的一部分兵马,助他将西北边境平定下来。

  最后一眼的凝望,便无怨无悔投向昆仑之巅,愿那远方善心以待世间万物的民族,得以平安永生永世。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无可奈何之余,竟是在此一语成谶。

  昆仑山脚下便是天城,此地临近威州,都是北境边缘苦寒之地,一年四季到头,严寒刀剑催生出的娇花,也唯有傲骨腊梅而已。九黎族长楚筌活了小半辈子,遵从祖训从未出过领地范围一步,自然未曾见过三月芳菲桃李,焦骨牡丹碧秀翠竹更是不必说。

  命运和祖先一纸千百年前敲定的锁链,将他一生一世禁锢在此,常人说他懦弱无力也好,被自家骨r_ou_算计不得自由也罢,楚筌只觉有一寸土地足以安居乐业,守护族人平安喜乐,与他而言便是人生全部意义,除此之外,万万事皆可抛掷脑后不顾。

  安稳与清寂常年与他为伴,直到有天,一抹来自中原的蒹葭温润女子,迎着冬日暖阳温柔却不刺目的光辉缓缓降临在他面前。

  而她似乎是连这点光芒都受之不住,又或许是在暗暗责怪这温暖来得太过细水长流,不够暖热她已被冻僵的身体。

  楚筌手里握着一把Cao种,犹豫片刻,将披在身上的皮夹袄解下,轻轻覆盖在女子单薄纤瘦的背上。

  与五官轮廓深邃精致的九黎一族不同,眼前人有着小巧清秀的一张温和面皮,眉眼间似是藏了万千愁苦一般微微皱起,映得圆溜溜的鼻头和莹润小嘴更是讨喜,像一卷温婉和润的古代仕女图中的美人款款而来,降临于此。

  楚筌心口顿时没来由地一阵温热,只觉数年来竟从未有过这般奇妙之感。

  这卷美人稿楚楚展开于面前,他所能够做的,唯有将其小心翼翼拾起,加以最为细致温柔的看守保护。

  这美人该是被冻坏了,他将她拢在怀里,在漫天飞雪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安置在了自己日常安住的小屋之中,向来不畏严寒的他想了又想,还是在房间里烤了一盆炭火,一面大汗淋漓地为她熬药煮饭,胸口间盈满了不知名的情绪。

  他忧心忡忡,不知她何时能够再度醒来,却不知女子已是微睁了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透过纱帘隐约显露的忙碌身影。

  “族长,若是以弱势出现在楚筌面前,又是一副娇滴滴女儿家模样,饶是他再心狠手辣,想来也不会一上来便算计到属下头上来。若他心思深重入海难以参透,属下便在昆仑山附近多呆上两日,一如混迹在西北军大营中一般行事,只是要委屈族长多等待些许时日;若他是个心眼儿漏的老王八,属下只要卖些惨换了他的信任就是。”

  族长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这个得力干将,抬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轻烟,如若此番家国大业可成,待你功成名就归来,我必定给你一个名分。”

  吕轻烟微微仰头看着男子年轻的面孔,唇瓣轻颤两下,明明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态,却强逼着说出话来:“承蒙…承蒙族长信任,属下必当不辱使命。”

  支撑不住,她借着跪地做礼的机会紧紧闭上了眼睛,将游移在眼眶周围的泪水挤成一滩s-hi润的痕迹,等待一阵寒风吹过,便是了然无踪。

  大礼之成须要三拜九叩,跪拜礼节每回必须做足半柱香工夫,她心中含恨,几乎字字泣血,于无声处喃喃质问。

  多少年了?多少年?这般不远不近的疏离究竟忍受了多少年月?

  自古誓言不过信口开河,红口白牙间谁不会编两句哄人情话暂换红颜一笑?

  六年前派遣她前往西北军大营卧底时,男人言语间的不舍难过较之今日竟分毫不差,痴情女子枉信一回也就罢,可笑这男人竟将这低劣手段一用再用,或者是六年前的往事,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吕轻烟无声自嘲,对方眼中不过一颗棋子的情愫,她竟足足用了六年才割舍干净。

  终究提出在冰天雪地中放任她冷透心骨一夜之久,在那样彻头彻尾的背弃与利用下,默然认下苦果,执着了数年的深情总归一死。

  甚至时至今日,她仍然时常想起那人体贴细腻的伪装下的冷漠面容,直到一把温热的瓷勺轻轻抵上了她的嘴,跑飞的神儿才算稍微回来了三分。

  她微微抬眼,看到跪在床下面色赤红的男子,手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粥。

  “我…我给你熬了些热粥,多少吃些,你身子寒气太重…”见她仍是呆愣愣地不反应,楚筌显得有些焦急,舌头绊着牙齿,连话都说不清楚,“不,不烫的…我拿外头的积雪给凉了…刚好入口,你…你尝尝…”

  吕轻烟一怔,盯着男子乌黑发亮的眼睛半天,这才张嘴吞下送到嘴边的粥饭。

  平凡无奇的味道,倒不像是这个相貌出奇俊秀的男人一般令人一眼难忘,却自那温润绵软的红豆白米间见着了他一颗滚烫而热烈的心,无声无息间入肺腑同化为一,缠绵不绝。

  “你为何跪在地上?”她就着他的手吃尽一碗热粥,慢慢问道。

  “嗯?”他拿起布巾替她擦嘴的动作一顿,竟是再度偏头红了脸,“姑娘的…我一介Cao莽匹夫,如何敢…中原人不是有句话,‘男女授受不亲’…”

  吕轻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神逐渐柔软下来,嘴角还残留着丁点微微留香的红豆沫,颇有些费力地从床上坐起来,就着这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亲昵地将嘴唇蹭过他的唇角。

  感受到他全身剧烈颤动一下后,便是死尸一般的僵直,吕轻烟甚至自以为冲撞冒犯了他,微微侧头一看,却见他一张俊脸红成了颗大号番茄,连呼吸都要不知所措地自窒起来。

  她低眉浅笑,伸手擦过他干燥光滑的侧脸,一双微带薄茧的小手自耳廓向外慢慢摸索,揉到后脑时将两手交错扣紧,对着他耳侧轻呵一口热气:“第一回 ?”

  “啊…”耳畔一片s-hi润的温热,他竟是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再一细想,竟是面红耳赤,“不,不然呢?”

  这般英挺俊朗的长相露出纯情脆弱的处子模样,倒是平添三分引人心醉神迷的魅色。明知这场情意之起在她,日后结局道义如何也早已被人算计完毕,她的手仍是黏着在他微凉的后背上缠绕不停,慢慢摩挲着他微微凸起的脊椎骨,轻巧地勾住了腰间束带,极缓极慢地露出大片白皙的前胸,长叹一声,手指灵巧穿过障碍,紧紧抱住了身前的躯体。

  不要停下来…求你。

  她在轻微的疼痛之中,近乎有些绝望而自虐地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指尖,在了无尽头的昏花黑暗之间尝到了腥味,却是无缘无故地哭了。

  “宫何…”她听到他的嘴唇发出细碎的嘤咛,在双唇离开她柔韧身体的瞬间,在漆黑难耐的黑夜中愈发清晰,几乎恶狠狠地烙印在她残缺不全的心口,令其再一次支离破碎。

  我也算是圆满了…昏昏沉沉间,她献祭般无声低语,无可奈何间,眼底再映不出泪水,只知此番行为于己于他而言,除却未来千百日带来挥之不去的痛苦之外,再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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