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尔蹲下身，轻抚着人鱼的长发。
“被深渊气息感染，却又保有自我意识的你们，究竟是什么？”
是怪物，是魔鬼，还是新的生命？
伯西恩在第三天给了他答案。
“他能吸收魔气。”
“什么？”
瑟尔一时间，听不懂法师的话语。
“深渊气息，恶魔之息，随便你用哪个词语形容它。那其实只是一种能量。”法师侃侃而谈，他此时仿佛又变回了在梵恩学院讲台上授课的那位魔鬼教师，“只不过这种力量是纯负面的，它会对一般的人体造成伤害。当它入侵我们的血液之后，就会腐蚀我们的肌骨，破坏我们的神经，将一个正常人变成一个发狂的野兽。这就是‘魔瘾’。”
瑟尔的眼睛里已经开始绕圈圈了。
“不过，虽然极少见，但是在感染的过程中有一部分人会适应这种变化，他们生理上产生的改变是不可逆的，但是他们的神经系统却在逐渐修复，这就是一部分魔人恢复了理智的原因。”
瑟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是说，有一部分被感染者产生了抗体？”
“抗体？新鲜的词汇。”伯西恩咀嚼着这个词，“这么形容很合适。他们产生了抗体，但是这个抗体还并不完全。至少这个孤儿身上的抗体，还没有完全使他恢复理智。”
“那天我们看到的老人！”瑟尔道，“除了外表，他和正常人无异。他就是恢复理智，产生了完全抗体的个体。”
“但是他已经被都伊杀死了，我们伟大的光明神。”伯西恩露出了明显的讥嘲，“保有理智，比一般人更强壮，甚至还能使用独属于自己力量的个体，是不是很耳熟？”
瑟尔苦笑：“你是说，魔人和圣骑士们很像吗？”
“不，他们比光明神的圣骑士更容易量产。只要抗体被普及，所有被感染的个体都能轻易获得强大的力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光明神赐予他信徒的力量不再是独一无二。”
所以都伊想要与瑟尔合作，所以他不惜亲自现身也要消灭所有魔人，因为他绝对不会允许这一股挑战他权威的力量出现。
“产生抗体的魔人们不需要经过训练，力量强大，理智清晰，是天生的杀人兵器。”伯西恩金色的眸子闪过一道暗痕，“现在，只要能够研究明白，为什么只有特定的人会产生抗体，那么一切就迎刃而解。想想吧，如果是你拥有这样一份力量，你会用它来做什么？”
“我为什么要拥有他们？”瑟尔反问，“如果他们还保有理智，就不能让他们像正常的职业者一样生活吗？他们只是比普通人强了一些，并不是什么怪物，也不需要我来‘拥有’和‘统治’。”
伯西恩愣了一笑，随而轻轻笑了，他脸上的寒霜因为这一丝笑意而温柔地融化。
“是的，你不是都伊，也不是深渊之主。你是萨兰迪尔。”
瑟尔从伯西恩那里了解了魔人的秘密，也了解了这份强大的力量一旦被人控制后的可怕。他还是决心和伯西恩继续研究抗体，直到研究出完全体，再在魔人们身上分布使用。然而这一切，还不能告诉任何人。
“恐怕已经晚了。”伯西恩说，“至少梵恩城里有两个人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弗兰斯法师，还有贝利。”
瑟尔怒目而视。
“你会给他们带来危险。”
伯西恩坦然道：“可我需要帮手，即便是天才，也不能在短暂的时间内就彻底了解一个从未涉及的领域。人体实验不是我的专长。”
“你能使用传送法术了？”瑟尔狐疑地问，伯西恩自从复活后，就再也不能使用他曾经无比擅长的传送法术。
伯西恩微微笑了笑，一直在旁边的人鱼阿伦突然有些不安地缩了缩尾巴。
“阿伦！”瑟尔恼火地喊了一声人鱼，又气馁地看向伯西恩，“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串谋好的？”
“不需要串谋。”伯西恩意味深长地说，“因为我和娜迦有共同的目标。”
阿伦附和地哒哒了两声，表示同意。
法师塔外又有人来敲门了，这一次是被他们雀占鸠巢的本城法师，他是来找伯西恩的。
“奥利维法师，按照与您的约定，我来给您提供素材了。”
因为有旁人在场，瑟尔只能暂且按下了心中的愤懑和疑惑。不过他想不明白，一个人鱼，和一个法师，能有什么共同目标？阿伦讨好地把尾巴在地上拍了两下，却不能说话来回答瑟尔的疑问。
……
“军队已经出动了。”
伊冯半跪着向站在祭台前的人影汇报。他的脸上毫无表情，自从之前从瑟尔那里脱身以后，圣骑士团长越来越像是一座会呼吸的雕像。都伊也越频繁地要他面见，然而这份在他人眼中的光荣在伊冯看来却是一场折磨。一个不信任信徒的神明，和一个对主神产生了怀疑的圣骑士，还能怎样维持表面的和睦呢？
等了好久都伊没等到都伊的回答，伊冯第一次忘记戒律，擅自抬首望去。
都伊正微微侧脸望着祭台，似乎在出神，他的眼神有一瞬间从坚石柔软成了流水，这让伊冯忍不住呢喃出声。
“莱德维西？”
然而回应他的并不是那个善良却天真的王子，而是冷漠的神明。
都伊转动着金色的眸子看向自己的圣骑士。
“有趣。”都伊开口，“对于那个和你的兄弟一样患了‘魔力缺失’的祭品，你还念念不忘，骑士。”
伊冯不敢说话，他感觉随着都伊一字字说出口，庞大的压力几乎快把他压扁在冰冷的地面上。
“你怀念他，是因为愧疚还是移情？”
“我……”伊冯感觉喉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卡住，看来都伊并不想听他的回答。
“而对于顶着和你挂念的故人一模一样容貌的另一个个体，你会是排斥，还是怀念？”
看着圣骑士因为缺氧而逐渐涨红的脸庞，都伊感到无趣，松开了力量。
伊冯倒在地上大口地呼气。
“人类的感情如此复杂，精灵也是如此吗？”都伊似乎叹息了一声。
“你和军队一起去前线。”
伊冯听见神明的命令时，手指已经深深陷进地面。
第116章 圣骑士
梵恩学院的氛围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老师们上课下课总是行色匆匆, 显然不把心思放在课堂上，法师学徒们也心不在焉，比起学习更关注旁的事情，就好比眼前——
“听说了吗，光明神殿这一次终于决定干一场大的了。”
学生兴致勃勃地讨论着，阿奇走进教室的时候，他们的话题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展了一个静音法术。阿奇·贝利面不改色地走过他们身边, 越过人群, 走到窗边的一个角落坐下。
一个红色头发脸上有着雀斑的姑娘看着他，犹豫地想要上去说几句话，却被她的同伴拉住了。
“你疯了？小心连你也被连累！”
“是啊，要知道贝利大法师现在可是自身难保呢。”
“贝利家……”
阿奇仿佛没有见着那些闲言碎语，自顾自地用手指站着雾气在窗上划着鬼脸。他另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右脸, 将年少的脸庞挤成扭曲的模样。
为什么自己还留在这里呢？
阿奇自问。现在这个学院里，除了祖父和弗兰斯法师, 所有人都与他立场相悖。法师们似乎完全忘记了身为追求真理者的理智与自尊，成为了都伊盲目的信徒。学院里的大部分人都成了鉴定的圣城派, 然而这又如何能怪他们呢？“魔瘾”的侵袭已经逼近了梵恩城，紧要关头，除了去依赖拥有光明神术的都伊信仆, 还能去依赖谁？
在生命与权势面前, 法师们也要低下他们尊贵的头颅。
“阿奇·贝利！”
有人打断正在授课的老师，在屋外叫着阿奇的名字。
“你, 出来。”
阿奇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起身向屋外走去，他有预感，自己这一离开，或许再也不会回到这一间教室。
同时间，法师议会的大堂里。
“贝利法师，弗兰斯法师。”
坐在首席的白须法师看向两位老法师，轻声叹道，“二票反对，七十九票赞成，还有十七票弃权。”他举起手中的锤子，重重落下，随着砰的一声向，首席法师说出议会的抉择。
“赞成的人数超过议会席位的三分之二，梵恩城决定接受圣城的援助！”
随着这一声落下，在场的法师们不约而同地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作为败者，老贝利看着昔日的同学、同窗，还有徒弟们，然而他们一个个都躲避开他的目光，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老法师冷笑一声。
他们以为龟缩在都伊的辟护下就安正无忧，殊不知那位神明才是最大的威胁。
“您有什么想说的，贝利大法师？”
贝利大法师沉默了半晌，沉声道：“自第一位先知从魔网窥见神奇的规律，让弱小人类的也可以使用这玄奥的力量，已经过了千余年。精灵们天赋异禀，恶魔们以血脉相传，唯有人类是一点一滴积累知识，才取得了和他们平等的地位。我们曾是神明的奴隶，是比其他种族低下的生命，无数先哲的努力才让我们有了今天，让作为真理追求者的我们可以理智而有自尊地活着。而现在我却要眼睁睁地看着现代的法师们，将先贤抗争而来的自由，尽数地抛弃、归还、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