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柳 作者:木百【完结】(11)

2019-05-27  作者|标签:木百

  话中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

  “高大人,杀人偿命乃是国法,况且岱州山匪为祸多年,百姓苦不堪言,若在下随意赦人,于上于下,都……”

  “柳少卿哪里的话,不是叫你全赦,只需给我那侄儿留条小命便是。”又暗暗凑近低语:“我那位兄长,大字不识几个,却还有几个家底。到时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便是。”

  “高大人。”柳雁卿挺直身体,声音大了些许:“在下恕难从命。”

  “这么说,柳少卿是不愿帮我这个忙了?”

  “高侍郎,我已说过,杀人偿命是国法,在下食朝廷俸禄,不敢有……”

  “文越,别说了。”见二人气氛闹僵,坐在一旁的大理寺卿袁大人开了口:“高侍郎说的我都听见了,改日再提。今天我们只叙闲话,不谈公事。小柳,去给沈大人倒个酒。”

  高侍郎满面笑容地回了座位上。柳雁卿一时不解,却被袁大人拉住,手放在桌下在他掌心慢慢划了个字。

  “忍”。

  袁大人看也不看他,低声道:“今后此等事还有甚多,你若眼中揉不得一点沙子,还不如去御史台做专门挑刺的言官。”

  席间热闹依旧,仿佛谁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这小小的插曲。

  小厮回来了,领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大人,云慕姑娘今日不待客,我为您另找了一对姐妹花,也是咱们�j-ian��顶有名的,您看?”

  “行!叫姑娘们进来。”

  屋中清亮的乐声响起,柳雁卿却愈觉得心烦意乱,借口内急,悄悄退出了房间。

  醉月楼的后花园设计极为精妙,应季花草开的鲜艳,流觞曲水、亭台�j-ian��皆仿着江南的样式而建。花园中央是一方池塘,水系沿地势向东流去,将园子分成了南北两岸。

  柳雁卿顺着岸边的鹅卵石小路慢慢走着,夜里凉风吹拂,加上本就有的三分醉意,让他一时之间恍如隔世,不知身在何处。

  如同幼时,他头一回偷吃了酒,在江南柳府大大的院子里走迷了路,不知误入了哪方庭院,竟在花间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爷爷就坐在不远处的石桌前吃茶笑着看他,说小子幼时便醉卧花间,大了可得防着时时流连花丛。

  又记得,隆冬时他身子旧伤总是难耐,需寻上几日去沈涟师傅的谷中小住,请陆神医稍加调养。那年沈涟不知为何附庸起了风雅,在他枕边留贴“十五月圆,望文越兄踏梅而往,寻香探幽,子延于此恭候。”他便在入夜时循着谷中唯一一条开满梅花的小径慢慢走着——谷中四季温和,路旁溪水一如今晚一般缓缓流着,可那时他步子走的轻快,心中却是无比的安宁。

  梅径的尽头烟雾缭绕,是一方刚刚开出来的温泉池。沈涟斜靠在泉边石头上,面前还摆了一方桌案两杯酒,笑说阿卿果真没有让我久等。

  旧时光在眼前交错,叫嚣着赶走现实的无奈,柳雁卿方知自己真的醉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

  酒楼花园的水岸并不很大,柳雁卿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边,一道矮栅栏浅浅围着,再往里走便是歌姬舞娘们的住处了。醉月楼是靠着这些歌舞名角们拉来大客人的,因此给歌女们的住所倒也不错,一个个小院子挨着,外面还晾着三两件鲜艳的衣裳,颇为香艳。

  柳雁卿正�c-h-a��转之时,距离最近的一处院子却突然传出了声响。

  “光有我这琴音,也是怪无趣的,不如沈大侠来舞一曲剑,给我助助兴。”女声莹润婉转,颇为动听。

  “不巧,我今日没有带剑来。赴美人之约,带着些冷硬的兵器,总是唐突。”

  “用这个!”女子凌空一抛,竟是将舞女们用的花枪递了过去。

  琴声响起,是如雷贯耳的《凤凰调》,前奏悠扬渐转急速,颇有凤啸一声,百鸟来贺的风范。

  避不见客的云慕姑娘,原来是在这里,陪着……

  柳雁卿默默将自己藏在栅栏外的树丛之中,看着熟悉的身影腾空一跃接过花枪。那花枪细长,拿在那人手中颇有些不搭调,他却丝毫不介意般的踩着琴点利落的出枪收枪,挽出漂亮的枪花。

  一曲将收,琴女手下迅疾如风,渐入高`潮。只见花枪被凌空掷出,直指琴女指尖,只呼吸间便将深深刺入……

  却在离指尖还有一寸之时,花枪自动被那人收回手中,回身一撑,稳稳落地。琴音丝毫无错,一气呵成。

  曲终。

  当真是侠客美人,举世无双。

第十一章

  那厢二人收势,对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沈涟端着酒杯,轻声说了什么,惹了姑娘阵阵笑声。

  柳雁卿不�c-h-a��看,轻声起身,返回了席间。

  酒宴将要散了,诸位已醉的同僚们见柳少卿许久才归,便笑嘻嘻的拎着酒壶说要罚酒。左一杯右一杯,说话间又是七八杯酒下了肚。

  “诸位也尽兴了,不如今日我们就到此吧。”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大家纷纷附和着,互相作揖拜别。醉得狠的,便由小厮搀着上了各自府邸的马车。

  柳雁卿与袁大人走在最后,二人虽然也被灌了不少酒,此刻却还残存着半分清明。

  “文越,我知道你的性子,也佩服你这么多年依旧刚正不阿。说到底,当年我力排众议向上举荐你为少卿,恰是看重了你这宝贵的性子,大理寺是需要几个如你一般的人才。 ”

  “大人谬赞了,我只想做好分内事。”

  “只是文越,你想过没有,你是柳家的后代。你祖上最高可是官至丞相,这些年虽势头消减不少,可到底须得在朝中留有一分庇佑。”袁大人正色说道:“你是柳家嫡传一脉,这辈里唯一入朝为官者。说句不好听的,虽说你父母早亡,难道你的宗族会放任你一辈子龟缩在大理寺这个地方吗?今日带你来此,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些事不是你刻意逃避,便能真的当作它不存在的。”

  话语飘散在风中,柳雁卿目送袁大人上了马车,渐行渐远……

  紧张的神思一下子放松,醉意慢慢上涌,头脑混沌。

  借着这酒,便不算是自己刻意逃避了吧。

  “不用……不用搀我……”

  “大人,您醉了,还是让小的……”

  “我说了不用!把车给我驾回去。我自己走走,不用跟着我。”

  “大人,这怎么行啊,您醉成这样……”

  “快走!”

  柳雁卿少有这样大声呵斥的时候,驾车的仆从不敢违抗,只好驾着空车往柳府的方向走去……

  醉月酒楼在京城最繁华的街区,此时正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对对鸳鸯�c-h-a��的并肩私语,幼童好奇的跑动叫喊,路边小贩收下的铜板叮咚作响,连风声里都掺着热络的叫卖声……

  沿着街慢慢走着,酒醉令柳雁卿的听觉格外灵敏, 细小繁杂的声音传入他的脑海,让他模模糊糊想起“接春”那天,同样是喧嚣的闹市中,身边人借着面具的遮掩堂而皇之的始终将手搭在他的肩侧,嘴上说着不着调的话,实则护着他避过冲撞的人群。那时人声如今日般繁杂,在他耳中却渺远如背景,隔着面具,脑中全是沈涟不经意的动作与撩拨。

  柳雁卿一贯知道,沈涟名满江湖,风姿卓然,注定不是会停驻在一处的人,怎会没有一两个红颜知己?他不提,他也默契的不说不问。今次却是头一回亲眼看见。

  “脂粉乡……还是好啊……”

  可笑的是前段日子沈涟对他热络些,他便浮想联翩,试图从中看出些不可言说的端倪。如今想来,却是他一个人的痴妄。

  公务繁杂如山,族中诸多烦忧,他亦没有权力去肖想这些。只行身子上的便利,六年都过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若是让世人知晓,刚正不阿的大理寺少卿、柳家少家主,开口闭口便是国法�j-i常,暗地里却时时……时时隐秘的念着一个男人……

  当真是成何体统。

  柳雁卿只觉头脑中一幕幕场景交错,一会儿是沈涟和琴女琴枪和睦、对坐而饮;一会是袁大人拉着他语重心长的说着什么;一会又是光影突转,带着阎罗面具的人为他套上美人皮,手里还拿着一包他最爱吃的糖果子……

  走了许久,灯火集市皆已远去,本就醉酒的人吹多了凉风,脚下不禁更加虚浮。下意识的转了一个个弯,拐进一处小巷子,看见熟悉的大门才知自己是到了哪里……

  竟是不知不觉到了城南——沈涟的宅子。

  这里先前是沈涟故友的住所,几年前,这家人迁走,主人便将宅子豪爽的赠予了沈涟,从此这便成为了他在京城的落脚之处。

  大门没锁,柳雁卿推门进去,被门槛轻轻绊了,连着踉跄几下,果真是醉的不清。

  房中自然是没人的。他有阵子没来,院子中摆设并无太大变化。这小院并不大,只有一间主屋一间偏房。院中有棵不知多少年的梨树,春日正是开花时节,洁白的梨花花瓣飘了满园。树下那方石几还是沈涟刚来时安上的,说是要与他在树下对弈,却每每都弈成他被他压在石桌上肆意的进出着,快感侵袭的间隙,眼前尽是树叶间斑驳的光影。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11/30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