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欢虽很好奇他为何要问此话,但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些眼下无关紧要的事情了,他撑着木棍半蹲下,与那青年平视:“不知公子姓氏?这间屋子可是您的舍房?长河镇上剥皮一案,您可有了解?”
青年低垂着目光,琥珀色的眼珠子涣散下来,像是在经历从未有过的绝望和心理斗争。
“……这都是命。”
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
付清欢像是看见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在谈起辛酸过往时常常摇头叹道:“这都是命。”
青年抬起头,嗤笑道:“是,便都是我做的,又如何?”
付清欢心下一沉,抿起了嘴,眼神也暗沉起来。
他站起身,又从袖口里掏出一叠被折得整齐的纸,展开后正是经拼凑合成五官的那张男子画像。
付清欢将画像展给青年看:“是为他?”
青年瞥了画像一眼,当即怔住,神色激动起来:“你们怎会有他的画像?”
付清欢心下了然,收起了画像,道:“果真如此……你杀人剥皮,是为了为他易容?”
青年反应过来被套了话,脸色难看起来。
付清欢继续道:“那么此盒中的人,就是这画上的男子吧?你不仅想复活他,还想为他换张皮?”
“……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付清欢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般,皱着眉头笑出了声。
一旁的云止奂看着他,微微蹙起了眉,见他往后一个踉跄,脚又不着痕迹往前一步。
付清欢咬紧了牙关。
他想起这几日的奔波劳累,死者家人那疲惫又伤痛的神情,还有那一日,那还未过门便没了丈夫的姑娘,她的眼泪像刑刀末端滴下的一滴血,滴进他的心底,腐蚀得他痛苦非常。
可眼前这个人。
“与我何干……”他又喃喃念了一遍,然后怒目瞪着那青年,眼神亮得像一把火:“这盒中人生死与你有何干?无故惨死的百姓又与此事何干?”说着訇然一声掀开了封尸盒。
青年原本还因他的话在愣神,见其举动立即破声喊道:“不要!”
而此刻什么也来不及了,随着封尸盒被打开,一股清幽的香味飘散开来,不一会儿就充斥了整个洞x_u_e。
这香味并不难闻,反倒沁人心脾,付清欢闻着心静了些,举起火符向盒内探去。
盒中的尸体不见一丝腐烂迹象,双目紧闭,很是安详。眉毛浓淡适宜,鼻梁挺直适宜,嘴唇轻抿,甚至挂了一丝笑意。
与先前付清欢拼凑出来的那画像十分相像。
只是这具尸体的脸颊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几乎见骨,给这张温润如玉的脸沾了几分瑕疵。
方才云止奂说过,封尸盒内须有尸体,元神,魂魄,方可起死回生。
破皮一案发生至今已有几年了,这尸体一直没有活过来,想必是缺什么东西。
付清欢凑近观察一番,在尸体脖颈后发现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金丹。
付清欢也是修行结丹的人,认得这就是封存元神与灵力的内丹。
元神有了,魂魄呢?
付清欢欲将金丹拿出来看看脖颈下还有没有东西,刚一伸手,就感到一阵剑气袭来。
他惊愕地转头,满目又是剑光夺目。
那青年大约是见他开了封尸盒又想去拿金丹,气昏了头,竟生生挣脱了缚仙索,举剑要杀付清欢,云止奂手快截住了一剑。
这一截两人便打了起来,云止奂顺利将青年引出了洞x_u_e,像要酣畅淋漓地打一场似的。付朝言恐云止奂不敌,对付清欢道:“我们上去吧?”
付清欢看了封尸盒一眼,道:“你先上去。”
付朝言抿着嘴似想再说些什么。付清欢笑了下:“别担心,我马上上来。”
大约这洞x_u_e里也没什么y-in邪之物的威胁,付朝言叮嘱他快些出来,便几步轻松敏捷地跃了上去。
付清欢松了口气。
好险,方才那阵仗那么大,他都感觉这洞要塌了,难怪云止奂想方设法要把那青年引出去。
他走近封尸盒,细细打量起来。
尸体仍是刚才的样子,一点没变。安详温和。
依那青年方才发怒的情形来看,只是打开封尸盒,并不会对尸体有何影响,但一旦把元神拿出来,起死回生就再不可能了。
虽明知生死在天,命数有定,盒中的人绝对不可再活过来,但付清欢还是下不了手将那金丹拿出来。
大约是那尸体过于栩栩如生,拿金丹总有一种杀人的罪恶感。
付清欢摇了摇头:“……你的魂魄在不在这儿呢?”
“叮——”
清脆空灵,绕梁许久。
付清欢一怔,四下望了望。
方才那只突然消失的千声泠,此刻出现在洞x_u_e、口。
它静静地立在那,像一个站得笔直的人,悠闲又有些腼腆,偷偷窥探着付清欢。
第三十九章 执迷科(六)
付清欢轻轻咬住了下唇。
一人一器对望了一会儿,他认输一般先妥协了,蹲下来轻声问道:“……是你吗?”
又是如银瓶骤碎般清脆的一声“叮——”似是在应允。
千声泠本就长得小巧圆润,反应又是这般简洁讨喜,付清欢心头一痒,觉得它十分可爱。
但再可爱,一件器物也不可能会自己动,除非有人在cao纵它。
或者说,有什么带灵气的东西在cao纵它。
联想那尸体,付清欢心想那应当是盒中人的魂魄了。
他笑了下,声音放柔了些,对那千声泠道:“现形吧,好不好?”语气轻柔得像在哄一个幼童,即使他心里明白cao纵这千声泠的绝不可能是个小儿。
闻言,千声泠抖动了两下,从其身中缓缓飘出一缕薄雾轻烟,飘到了半空中,化为人形。
那魂魄与盒中人长相无异,果然是他的魂魄。
此刻他弯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笑得眉目含光,笑意盈盈。
虽然笑得诡异,但付清欢感觉他并没有恶意,应当没有邪化,稍稍放松了些。
松了口气后,付清欢见他还在笑,无奈地站起身与其平视,道:“……笑什么。”
那魂魄仍是笑了一会儿才敛了笑意,道:“你这人,好生有趣。”
“我有什么趣?”付清欢越发无奈,一手撑在旁边的墙壁上。
“你不如去找面镜子照照,你那懵懵懂懂又强装镇定的样子。”魂魄嘴角含笑道,“我可是死人哪,你怎么一点也不怕?”
我又有哪里是懵懵懂懂了?付清欢心里不满了一下,声音低沉起来:“死人又怎样呢,你又没害我。”
“哦?”
“再说了,你想害我,我也反抗不了啊。”付清欢歪歪头,“你不也该看出来了吗,我身体里有煞气。”
“嗯,的确,”魂魄点头,“煞气这东西,我可再熟悉不过了。”
付清欢摇了摇头,想起了在上面打斗的三人,脸色一僵。正欲携起千声泠就往上跑,魂魄出声拦住了他:“放心,他伤不了你的同伴。”
付清欢表示不解。
魂魄道:“二打一哪,何况其中一个还是云止奂道长。”
付清欢心道你就不担心我的同伴杀了那姓施的青年吗。
为了眼前这个人,那施姓青年竟杀人剥皮为他易容,还要复活他,看来两人应当是很深的交情。
兄弟?朋友?
付清欢想了想,还是决定问清楚:“那个……你与方才那位公子……你知道他做的事吗?”
魂魄本正在端详盒内自己的遗容,闻言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知道。”
付清欢更想不通了。眼前这……魂魄,他是知道施姓青年为其做的事的,那他是支持吗?他也想换皮,也想复活自己?可他想复活的话,为何魂魄不在封尸盒里?
是进不去?还是不愿进?若是不愿进,那不还是不愿复活吗。
“那你……”
“我拦不了,”魂魄看向他,神情有些无奈,“他这个人,执拗得九头牛拉不回来,我不敢现身劝他,更不能撒手不管,只能躲着。”
然后他又笑了下:“每次他画招魂阵,我都难耐得要死了一样……哦我本来就已经死了,抱歉。”
付清欢蹙紧了眉,问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说来话长……”魂魄摇头,“但,也该彻底了结了。”
此时此刻,他的神情才是真正肃穆起来,还有几分无奈。
他道:“有你们在……我大可以在他面前现身了,希望你能帮我劝服他。”
“我?”付清欢讶然。
魂魄嗯了一声,离他近了些。
精魄离明火近了些,难免形会淡薄些,付清欢有些看不清他的脸,索x_ing灭了手里的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