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德舞+番外 作者:掩面而遁马甲君【完结】(4)

2019-05-25  作者|标签:掩面而遁马甲君 复仇虐渣 前世今生 宫廷侯爵

  傅靖:“……?”

  太子更是惊得站了起来:“父皇?”

  众目睽睽之下,章瑾瑜的狼狈无所遁形。他只是捏紧了从皇帝口边夺下来的东西,好半天才艰难道:“皇上吃不得榛子,微臣一时心急,冒犯了天颜,罪该万死……”

  “榛子?”傅靖轻轻吐了口气,询问地看眼心腹,连德福公公在内,左右俱是摇头。

  他这才将视线转向章瑾瑜:“朕自己都不知道朕吃不得榛子,奉礼郎是如何知道的?”

  

第4章 【四】

  

  【四】

  自打他知道了这个人,怪事愈发多了——不论怎样询问,章瑾瑜就像个锯嘴葫芦似的,闷着头一个字也答不出。

  而更奇怪的是,明明知道事出有因,傅靖这次却不想追究到底。他最后只是道:“章爱卿虽有失仪之处,也是为朕担忧、一时情急,朕不怪责你。”

  章瑾瑜谢了恩,正要退下,又被傅靖叫住:“你来为朕弹会儿曲子。”

  章瑾瑜问:“不知圣上想听什么?”

  傅靖原想说随意就好,看着青年重又藏到额发下去的脸,忽然起了两分作怪的心:“就听《七德》曲,你不是作了词么?”

  ——他才不是故意要听人夸他呢,嗯。

  午膳很快摆了上来,傅靖与太子进食的时候,章瑾瑜便踞坐在旁抚琴低歌,字字句句歌陈王业。傅靖被人当面夸一通,只觉得满足又开心,伸手逗逗儿子,不经意间笑着向章瑾瑜投去一瞥。

  他忽然一怔——为对方脸上那似乎久违、又分明陌生的淡淡笑容;那笑意看上去像含着失落,却又十分满足。

  傅靖为那个笑从饭桌一路失神到床上,刚脱了外衫,忽然一拍大腿——想起来了,先帝爹每次看一卷画像的时候就常常露出那样的神情。而那画嘛,从案头最后一路陪到他老人家棺材里,不消说也知道是谁的了。

  皇帝爹对着幅画那样笑,是因为那是他心尖尖上的人;而章瑾瑜……

  ……难道他对朕有想法?

  傅靖浑身一悚,下意识将章瑾瑜的音容笑貌在脑子里过了个遍,继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贯爱在晨起时精神抖擞的大兄弟不知怎么的忽然起立,点着头耀武扬威起来了。

  ——他肯定对朕有想法!

  猥琐地蒙在被子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大龄单身皇帝如是想。

  男人和男人嘛,傅靖早年在军营里见得多了。有的只为一夕之欢,相约着下河游游泳或钻钻小树林;也有的是正经结了契搭伙过日子的,有的甚至想法搬到一个营帐里住,彼此情深意长,瞧着也很像那么回事。许是遗传了老子半分风流爱好,傅靖自己当年也颇爱看几眼年轻俊俏的后生,当时不曾开窍,成了亲也就收心了,谁曾想十余年后竟又把这一桩风流韵事思量起来?

  不管了,既然皇帝都当了,天大地大老子最大,要个把人算事儿么!

  傅靖换了身衣裳,大摇大摆走去章瑾瑜的住处找人,一路上心里跟枯木逢春冒新芽似的,刺挠刺挠痒得厉害;可等真见着人——又在弹那首平乐小调了,傅靖一下子想起他娘和他娘抽过来的绣花鞋,打个寒噤,顿时把什么风流心思都歇了大半。

  他随意席地坐了,没话找话地问:“你同那平乐的朋友很是交好?”

  章瑾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道:“不过是自幼一处长大的情分罢了。”

  傅靖故意拿话逗他:“这么说来,长大了也就没情分了?”

  章瑾瑜淡淡地笑了下,没有接话,傅靖却偏要他答:“儿时情分,尚余几分?”

  章瑾瑜抬起眼来,难得大胆地直面圣颜,望着他回答说:“回圣上的话,那人已过身多年。人死了,就什么情分也谈不上了。”

  傅靖看时,他眼底似有云蔚雾气;再细看时,又是清亮如水的一双眸子,除了自己的影儿什么也没有——只有章瑾瑜知道,君王俯身凑近前那一刻,那一刻惊起他心底多少旧日烟尘浩荡漫过今生今世去。

  ——人死了,就什么情分也谈不上了。

  ……那时他是出身京城世族的贵公子,清河章氏的长房嫡孙;父母去得早,是二叔章怀柳将他带在身边教养长大,待他一如亲子。

  四岁那年,忽有一日,二叔问他:“瑾瑜,你想不想要个玩伴——比你略大一些儿,能常陪着你的?”

  他是独子,长房再无兄弟姊妹,常常羡慕一同玩耍的其他世家小公子家中人丁繁盛,有哥哥护有姐姐宠,闻言便毫不犹豫答:“瑾瑜要的!”

  他以为叔叔大约是要为他找个伴读,却不想十几日后,叔叔将一对母子带回了家——听说那是襄王的外室和外室子。要知道,襄王可还没成亲呢,所以这个黑瘦黑瘦的小刺儿头——就是襄王的独子!

  那时的章家,从上到下都依附且顺从着太子,就是得罪区区一个襄王、把他的独子扣下当人质又怎样?

  年幼的章瑾瑜却不懂这些,他只晓得他多了个极好的玩伴——会打鸟,会爬树,会做弹弓、做风筝。等闲世家小公子哪里见识过这些?立时就被傅靖收得心服口服,从此认了老大。

  襄王在京城的处境不大好——不止襄王,所有的异母弟弟在太子那里都讨不着什么好。襄王的处境不好,大约因他母亲出身最低、去得又早,没什么势力背景,随便哪个兄弟都能来踩上一脚。做父亲的襄王不争气,儿子也四处受欺负。若不是章瑾瑜常常护着劝着,傅靖不知要多挨多少打。

  襄王时常来章家要儿子。因说话不硬气,过了两三年才把大的小的一起要回去——要回去没多久,襄王离京办差,去了还没半个月,外面就纷纷传信儿说襄王反了,在封地宾城招兵买马举了事,太子大怒,京城里襄王府上上下下给屠了个遍,血把地面都给染红了,却没找到襄王家那个小孽种。

  傅靖就是那个时候找到章瑾瑜的。他扮成街上的小乞儿沿街乞讨到章府后院,摸着狗洞钻进来的。他来的时候头发凌乱,衣衫脏破,里衣上还沾着血,可把章瑾瑜吓得不轻。他却只是摸摸脸,说:“不碍事儿,血不是我的。”他又满怀希望地说:“我娘让我来的,她说父王都安排好了,让我在你——在章大人这里躲上几天,她等等也来找我们。不要多久,父王就能接我们回去。”

  ——后来他们当然都知道那女人是骗人的。她一定没有接到任何通知、任何安排,但她想让自己的儿子活下去。为了让儿子活下去,她被永远留在了襄王府,她的血不知染红了哪一块地、浇灌了哪一丛花。她当然也没能来找他们。

  当太子的人气急败坏地满城搜寻傅靖的踪迹时,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要找的人就藏在太子最信任的章家人这里——傅靖被章怀柳下了死命令:为了他能活命、也为了章怀柳和章瑾瑜活命,他只能呆在章瑾瑜的卧房里,不能发出声音,门绝对不能出,其他地方一步也不许去。

  章怀柳总是很忙,早出晚归,来去匆匆;屋里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从悄悄地做游戏、闷着声偷偷笑,到沉默地看书习字、沉默地看天明天黑。章瑾瑜可以用纸笔习字,傅靖却不能,只能拿个装着沙的盘子在里面比划。他渐渐变得寡言,笑容日益减少。没有章瑾瑜在旁时,他能睁眼熬过很长很长的时间,却一点也不敢闭眼——他恨透了黑暗,恨透了禁锢他的屋子,也恨透了……这无能为力的日子。

  而这日子一过就是三年。有次章怀柳像往常一样外出,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厨房送来的膳食照例只是一人份,他们两个人吃,还不敢吃得太干净、生怕叫人看出端倪,于是总是饿肚子。白日里章瑾瑜到玩伴家做客,偷偷装了两块榛瓤酥在荷包里带回来给傅靖吃,谁知傅靖吃了之后就开始浑身发痒、生出许多红疹子,后来又发起了热,烧得昏昏沉沉。章瑾瑜吓坏了,五六岁大的孩子根本没见过这场面,只晓得哭,哭完了又笨拙地找些凉冰冰的东西,想帮傅靖把热降下来。他试了好多好多法子,玉佩、镇纸、水……最后他抓着傅靖的手,又哭又累地睡了过去,梦里还不忘坚定地想,如果傅靖出了什么事,那他就给傅靖抵命——所幸次日烧就退了,傅靖没什么事,只是这一下叫两人知道了他不能食榛子。

  后来有一天,章怀柳匆匆地回来,匆匆地给他们拾掇了两件衣服物什,匆匆地把他们交给了别人又匆匆地叮嘱。他说这是要送他们去襄王那里,自己很快也会动身,前去与他们会合。

  ——这就是章瑾瑜那一世和叔叔见的最后一面了。正像傅靖的母亲那样,为了让他们俩平安无恙抵达襄王麾下,章怀柳不惜暴露了自己卧底的身份,又假意赶往宾城为襄王守军解围。宾城陷落后,他和许许多多的襄王心腹一道,死在了那座城里、死在了那些严酷刑罚下,再也没能出来。

  同今生一样,前世的傅襄再也没能对章怀柳的死释怀。所不同的是,那个死在宾城的章怀柳,仍是他心中最好最美的模样,是那个任何时候都愿意为了他奋不顾身的满怀爱恋的情人;他登基后,追封章怀柳为承恩公,又将章瑾瑜过继到他名下承袭爵位。

  不久之后,皇帝纳了妃,也立了后。从前那个美貌痴情的白衣青年,到后来,终于还是成了他时常会忆起、却慢慢不再痛的一段曾经。

  又后来,皇帝有了更多的儿子。他们或有高贵母族,或得圣上喜爱。与弟弟们比起来,傅靖除了一个“长”字,真正是什么便宜也没沾上——加上父子俩早年便有心结,关系疏淡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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