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镖局糊涂账+番外 作者:闻笛【完结】(69)

2019-05-25  作者|标签:闻笛

赵识途并不欣赏他的称赞,摇了摇头,叹道:“我曾把你当做朋友,我本不愿质疑自己的朋友。”

燕无花轻笑道:“正因为如此,你才会一再被我利用,你的弱点就是太过心软,向来都是如此。”

赵识途道:“一颗无情无义的心,当然硬如磐石,只可惜我做不到。”

燕无花反问道:“你以为有情有义,便能够胜过我吗?”

赵识途笃然道:“文帝宝藏不在此处,你就算搬来达罗玛的军队,也无法得逞了。”

燕无花却摇头道:“可惜你算错了一件事。其实我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宝藏,你我的赌局,从你随我踏入这山谷时起,便是我赢了。”

赵识途露出惊色:“你说什么?”

燕无花道:“还不明白么,法王根本就不在乎中原人的宝藏,他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宣战的理由。只要在这里杀光前来寻宝的队伍,唐蕃两国就算解下了血海深仇,到时你们的皇帝,只会一心求战,我们的赞普,只会被当成乞和求降的懦弱废物。至于拿不拿得到宝藏,根本就不重要,我死不死在这里,也不重要。”

赵识途问道:“你为了帮达罗玛篡权夺位,连自己的命也要赌进去?”

燕无花答道:“若要成就大事,总要赌上足够的筹码。难道我不通武艺,便不能赌命吗?”

赵识途吃了一惊,不由得再度打量对方,视线停留在燕无花的脸上,忽然发现他的微笑中似乎带着一丝讥讽,他沉静的双眸比平日更加深沉,像是一滩深不见底的泉水,水面下积蓄着诸多心绪,却从来不会展露分毫,只有到了生死之时,才荡起细微的波澜。

波澜中所裹挟的,是仇恨?是不甘?还是复仇的快意?

赵识途看不透,他恍然发觉自己对此人的认识全然错了,错得离谱。

燕无花似乎察觉了他的心思,冷笑道:“你们这些习武的人,个个心高气傲,自以为一定要练成高强的武功,才能杀人不眨眼,一定要抢夺精锐的兵器,才能战无不胜,可你们都不知道,真正能笑到最后的,只有聪明人。”

赵识途凝着他,一字一句道:“燕兄果真是聪明人。”

燕无花道:“我看赵镖头也是一样,其实你还有一个选择,死以外的选择。”

赵识途道:“你要我投奔你?背信弃义?”

燕无花笑出了声,扬起下颚,勾起嘴角,高声道:“信义?江湖人口中的信义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你说我杀袁磊行是不义,你可曾知道,袁磊行对我根本就无半点情分,他与我相认,只不过是为了利益,就像当年他为了骗取夜叉门的武功,才勾引我的母亲。”

赵识途愕然道:“你的母亲是夜叉门门下?”

燕无花道:“正是如此,为了所谓的爱情,她义无反顾背弃师门,远走他乡,就算被称为邪教妖女也不为所动,可最后她还是被袁磊行抛弃。偷走金缕衣不过是她的报复,而袁磊行虚伪到连这一点都不愿承认,许多年过去,他居然真的相信我会敬他作父,你说,如此傲慢绝情的人,难倒不该死吗?”

赵识途望着他,许久没有回答。

燕无花的目光越过他,虚虚地投向窗外:“外面的所谓英雄豪杰,也不过是和他一样虚伪的人物,他们嘲笑你,讥讽你,难倒你没有半点怨怼吗?为情义而殉身,岂非是世界上最糊涂的事。赵镖头,你说呢?”

燕无花说完,便紧紧凝着对面的青年,等待一个答案。

他的视线从未如此迫切,他的双手紧攥着拳头,五官紧绷,眉毛都在颤抖,仿佛把此生所有的热忱都倾注在这一个答案中。

赵识途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第90章 恩仇半步遥(六)

燕无花见他颦着眉头,久久不语,催促道:“怎么,赵镖头一向果敢坚决,莫非到了关键时刻,却变得畏手畏脚起来。”

赵识途眨了眨眼,眉心终于舒展开,答道:“我并非畏手畏脚,只不过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不知燕兄可愿如实相告。”

燕无花道:“你尽管问。”

赵识途便问道:“其实袁磊行后来得到了罗刹功秘笈,至少他自以为如此,对不对?”

燕无花怔了一下,点头道:“是的,他那么渴求西域武功,家母怎么忍心辜负他。只不过他拿到的那本在关键处改了几笔,譬如将‘五指发劲’改作‘五心朝天’,将‘气归丹田’改作‘气蕴下练’……”

赵识途打断他道:“我懂了,虽然改动不过几笔,却混淆真假,颠倒乾坤,倘若照赝本修行,便贻害无穷。”

燕无花道:“不错,只可惜袁磊行朽木难雕,连入门的功夫都练不到家,自然也认不出赝本与正本的区别,枉费了家母的一番心思。多亏苍天有眼,让他生了一个举世无双的聪慧儿子,天底下所有的武功一学即会,若非这位贤弟已不在人世,我应当亲自感谢他才是。”

赵识途的脸色�c-h-a��若冰霜:“你究竟在何时发觉上官的身份?”

燕无花的语气中透着得意:“他的武功特异,我第一眼见时便有所怀疑。将他引入楼兰古陵,与马头斩交手过后,才得以确认。”

赵识途道:“无论如何,他也是你的骨肉兄弟。”

燕无花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道:“好笑,好笑,难道你以为我想要这样一个兄弟吗?”

赵识途道:“无论如何,上一代的恩怨与你们并不相干。莫非你的智慧之道,便是以恶报恶,因果循环?”

燕无花被他的话触到痛处,狠狠盯着他,半晌终于答道:“你说的不错,我与上官并无仇恨,我也并非一定要置他与死地,我甚至给过他机会,倘若他早些归顺于我,或许我会把完整的罗刹功秘籍交给他,救他一命,只可惜他一心只忠于你,非要阻挠我的计划。”

赵识途冷冷道:“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燕无花盯着他许久,终于叹道:“赵识途,你果真是一个奇人,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聪明,又这般糊涂的人。眼看你自取灭亡,我竟感到几分痛心。”

赵识途却笑道:“那么是你多虑了,我并不会自取灭亡。”

燕无花道:“事到如今,虚张声势还有意义吗?”

赵识途摇头道:“你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燕无花浑身一凛:“你说什么?”

赵识途撤步侧身,让出身后的窗口:“是不是虚张声势,你不妨自己看一看。”

但见窗外火光跳跃,夜色之中,旗鼓之声雷动,回荡在广袤的山间,气势如虹。

燕无花扑向窗口,迫不及待地向下眺望。

远处的追兵已经行至塔下,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个个披甲持戈,衣装齐整,穿过狭窄的山涧,沿着谷地散开。来者人数众多,将塔的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从塔顶的窗口,能够清楚地看到来人帽上的羽毛翎,和肩上的锁丝甲,这番装扮,无疑是吐蕃皇族的�c-h-a��。

然而,领军的却不是达罗玛的旗帜,也并非大唐的令旗。

燕无花做梦也没有想到,飘扬在队伍前方的,竟然是护途镖局的镖旗。

他退了一步,回头时已难掩神色中的愕然:“你……是如何……”

赵识途轻描淡写道:“其实很简单,碰巧当今的吐蕃国君,与我的镖局有些渊源,他见了这面镖旗,自然知道前来报信的是值得信任之人。”

燕无花仍在摇头:“报信?这数月以来,每日出入敦煌的人我都令人盘查过。”

赵识途道:“那你可曾叮嘱负责盘查的官兵,哪怕八九岁的孩童也不能放过。”

燕无花终于:“是欢儿?我以为他……”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噤住,一旁的伍青衣替他道:“我的师弟虽然经常与我争执,这一次却并非真的离家出走。”

燕无花猛地抬起头,才发现对面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们的眼神中写满轻鄙与怜悯,全然不像是在面对敌人,反倒像是在注视一个可悲可叹的手下败将。

他如梦初醒,总算明白了自己的窘境。

原来墨家的师兄弟也站在赵识途那一边,骆欢故意做出与伍青衣争执决裂的假象,实则护送镖旗出关,不远千里带给吐蕃国君赤祖德赞。而夜叉门报信给达罗玛的队伍,很可能已被后者拦下。

这一路上,他当然觉察到队伍后方有追兵,只不过他以为那是接应他的人,故而佯装不知,甚至故意利用赵识途的策略,由自己擎旗站在高处引路。他没想到,自己引来的不是盟友,而是敌人。

他最终死死盯着赵识途的脸,咬牙道:“看来你的运气确实不错。”

赵识途摇头道:“这一次我能赢你,却并不是因为运气,更不是因为我比你更聪明,我也曾陷入窘境,穷途末路,但我比你有更多的朋友。我信任他们,他们也同样信任我,情与义,并非全然无用之物。”

燕无花凝着他,狠毒乖戾的眼底,浮起一丝大梦初醒的茫然。

赵识途接着道:“所以我选择的路,与你坚持的道,从一开始便南辕北辙。因早已种下,今日之果,便是见证。”

燕无花又往窗外暼了一眼,火光跳跃在夜色中,忽明忽灭,仿佛千树花开,斑驳瑰丽。可是,火光之中,却没有兵戈铁马,没有血流如注,没有他所期许的争斗与杀戮。

藏人和汉人,那些他所憎恨的武者,都将兵刃放在一旁,于火光中和睦地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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