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香 作者:兔死吾悲【完结】(3)

2019-05-25  作者|标签:兔死吾悲 情有独钟 年下 因缘邂逅

  小豆儿于是就光着屁股美滋滋地在门槛儿上坐下,对着街对面院墙根上的一丛干枯的狗尾巴Cao慢悠悠地啃一块儿糖,只有这时无论是炎热的暑气还是恼人的痱子就都从这五岁孩童的脑瓜里飞走了,小豆儿一边吃糖一边和自己说话,不时挠一下额头上蚊子包,他小小的身影坐在大大的门框里,独自吃了一块糖。

  小豆儿花了三刻钟舔完一块糖,等到两个八九岁的小孩儿从巷子里跑过的时候小豆儿正在舔手指头上的甜味儿,从巷子深处跑出来的两个孩子,小豆儿都认识,那是张瓦匠的儿子,小豆儿见两个比自己大一点的男孩子沿着墙根跑得满头大汗,就问:

  “你们去干什么呀?”

  那俩男孩儿已经半大了,见像是向自己提问的是豆腐窦家那个穿着兜兜的小崽子,他们脚下不停,较大那个说:

  “街上有热闹,我们去瞧热闹,听说还有发酥饼呢!”

  那孩子开口时还没有跑到窦家门口,等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和弟弟都已经消失在巷子转角了,小豆儿吸着手指头上仅存的一点儿甜意,他依稀记得过年的时候吃过酥饼,可究竟是甜还是咸的呢?小豆儿想不起来,可惜他的小鞋子让爹爹洗了晾在窗架上了,若是他长得再高一些够得到窗架子的时候定然也上街去瞧一瞧。

  七月初五,宜开市,动土,入宅。

  今日街上当真热闹,就算天气热得让人恨不得昏过去才好,还有不少人聚在街上瞧新搬来的大户人家搬家什。

  新搬来的人家姓邬,听说以前是京城来的盐商人家,要知盐价高低都是这些盐商贩子在抬高压低,只要一说盐商,人人都想起拿着铜板碎银去买那一点点白色碎块的情形,继而又想起年初盐价又抬了,于是咂嘴,就连小孩儿也学着大人先是睨着赤着上身往邬府挑东西的赤膊汉子,等到瞧见那一口口漆画红木的大箱子,一个个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目不转睛地瞧着那彩琉璃象牙屏风上的拿桃的老神仙,红木床板上雕的祥云图案,妇人们则伸出脖子去数从骡车上卸下来的一匹匹上好的贡缎,回去好与七姑六婶吹嘘一番,开口闭口都是:

  “你是没瞧见我们镇上邬府人家的缎子面料,想来你是见也没见过的。”

  这些货从扬州装上船又从船上搬上骡车,如今一箱箱一件件卸下来送进邬府中去,这个小镇上的人才见识到外头人的富裕。只见那邬府门第雕梁画栋,县官老爷家的房子都不及这间华丽气派,人们以前见过县太爷府觉得皇宫估计是那模样的,如今见了邬府才知,皇宫应是那模样的。

  除了家具细软,盐商家还带来不少的使娘仆役,明明都是伺候人的奴才,可是个个白净,腰背挺得直直的,走路也不晃悠,而且让人吃惊的是这些人的牙齿都是洁白整齐的。多漂亮啊,就算这些丫鬟使娘裙摆底下露出的都是一双双不经修饰的大脚,小镇上的人瞧来依旧是美若天仙。

  张瓦匠的两个小子从巷子里七绕八转地跑出来的时候就瞧见两个白净面皮的使娘在邬府门口分发贺乔新禧的糕饼,两个瘦小的男孩儿就像是游鱼似的钻进人群,大的那个还斗胆在使娘手上碰一下,那女人的手又白又滑,张家大小子不由自主想到自家老娘那又粗又红的指头,脸上忍不住一阵发烧,道谢也顾不得了,揣着饼拽了那刚接到好吃的就迫不及待往嘴里塞的弟弟的脏爪子,而后两个孩子挤进人群跑走了。

  等到东西都搬了差不多,几架大马车才姗姗而来,车上载的都是这邬府的真正主子,人们引颈而望,只见有蓄着长须的老爷,有披金戴银的夫人小姐,有器宇轩昂的少爷还有菩萨似的老太太,竟是一家人老老小小都搬来这小镇了。

  人群中众人只觉眼前琳琅满目应接不暇,那夫人头上的钗子上镶的不知是什么宝石珠子,在阳光下一闪一闪耀花人眼,还有丫鬟给女眷打的伞,真是说不出的漂亮,少爷跟在夫人小姐后面走进邬府,个个脚上都蹬的是缎面掐丝的皂履,往邬府地上干干净净的石砖上一踏,好气派,话本里那些个俊才郎君可比这差得要远。

  直到邬府漆木大门完全关闭以后,长了见识的围观百姓这才七嘴八舌地渐渐离去了,而在门内,邬家大少爷邬光和瞧见小弟邬光霁脸上没什么表情,邬家人没有一人乐意从盛京迁到乡下来,可是又有何法呢?如今连皇帝都将皇宫搬到金陵去了,京城哪里还待得了人,自家好不容易匆匆收拾了京城里的产业,躲到南边小镇里来避风头,这从小让老祖宗宠坏了的小弟弟偏要在此时闹x_ing子。

  邬家老爷的妻妾给他生下的八个孩子中活下了三女二男,两个儿子都是嫡妻邬夫人所生,由于邬夫人是邬老爷的表妹,也就是邬老爷的亲娘——老祖宗的侄女,老太太最看中的就是两个嫡孙子,这两个嫡孙也不负所望长得像极母亲家的人那样高大挺秀。

  邬光和今年二十八,与妻子感情和睦,成婚九年妻子终于有孕,全家上下自是大喜。小弟邬光霁已满十七,本来在京城已经给他定下一门好亲事,对方乃是官僚人家的小姐。谁知边疆不稳,也不知怎地,小弟的未来岳家突然就成了暗中投敌的叛徒抄斩的抄斩流放的流放,邬光霁那个十四岁的未婚妻子也不知流露何方,竟是也找不见了。

  京城里同时倒了大霉的不止一家两家,丞相得罪了皇帝,连同其党羽都被株连九族,一时间痛呼哀嚎响彻朝野,盐商邬家也是担心受了牵累,匆匆收拾了能带走的,带不走的也顾不得了,这大军压境人心惶惶的只能往南走,好在邬家老祖宗的祖籍就在此处,邬家在这小镇尚有屋产,这才搬到这乡下地方,只待哪日京城安定了就回去。

  邬光霁老爷不能说不是个严父,可惜错就错在他在幺子降生以后心软了些,加之邬夫人是很疼儿子的,身为祖母的老祖宗自不必说,终是将这邬光霁宠得很是顽劣,等到进了学堂已经改不过来,邬老爷原来还盼着这个嫡幺子能多读些书光宗耀祖。

  至于这邬光霁在学堂里究竟学了多少四书五经没人能知,倒是结交了不少京城显贵家里和他差不多的小公子,若他只有一人也就罢了,但若是七八个被宠坏的少爷聚一块儿,那当真是无法无天,邬光霁十二岁就会逃学,次年邬老爷在青楼宴客将自家幺子抓了个现行,后头邬光霁和那几个狐朋狗友的足迹遍布京城大大小小赌场楚馆,邬老爷忙着做生意也管不了许多,家里老祖宗和邬光霁的亲娘宠爱孩子还来不及,邬光霁也有些分寸,他一不赊账欠钱,二不仗势欺人,除了在外浪荡些也没人拿得住他把柄,若是说来,这人也不过就是贪玩些,不过这大抵也是少年人的脾x_ing,京城里许多的少爷公子寻欢作乐,而赌场妓院做的是你情我愿的买卖,这都是个人自己的事情罢了。

  邬光霁打小在京城长大,早就惯于那花花世界的喧嚣嘈杂,这回搬到小镇上,就算邬府就建在集市附近,邬光霁还是觉得没甚意思,他发觉这镇上的乡下人甚是没有见识也没礼貌,他光是出去转悠一圈就招致不少人的打量,那些人也知不能明里指指点点,就私下里用眼睛瞟邬光霁的玉佩和金丝腰带,还有个在路边玩儿的乞丐小孩一瞧见邬光霁,吓得“啊”地大叫一声,捧着破碗转身就跑,就好像邬光霁能吃人似的,偏偏邬光霁虽混了些,但不是个喜欢欺负人的,看见那小孩儿的反应意识到大家都怕他,而之所以怕他,是因为邬家太阔绰,已经超出这里的淳朴人的认识了,所以这些人害怕邬家人。

  邬光霁觉得挺没劲,绕一圈就回家连续几日不出门,不过他年纪轻轻却又有爱赌的毛病,而且他还颇为精于此道,的确听说邬小少在京城一直钻赌场,赌场里头的花样层出不穷,却少听说邬光霁输钱。邬光霁不输钱是因为他有钱,故而比起下注赢钱,他更喜欢赌博的过程,赌场里热热闹闹,洋溢老少爷们的呼卢喝雉的叫喊和汗味儿,邬光霁想,他为何要将钱放在赌桌上才算是赌呢?既然坐大还是坐小心里已经有了成算,那就压一点儿意思意思,或者干脆旁观,然后瞧着豪掷百两的伙伴两眼暴突瞪着骰子,邬光霁就觉得挺丑,少年这人爱美,邬光霁颇有些油头粉面,不乐意做出趴在赌桌上边喷唾沫边大喊大叫的丑态,但是他心里爱赌,赌那未知,然后无论的胜方的志得意满还是败方的垂头丧气也特别有意思。

  所谓林子大什么鸟都有,京城之中汇聚是八方来客,胜者与败方固然不同,胜者与胜者之间,败者与败者之间也大不一样,有的人赢了像输了,一边碎念“承让,承让”而后迅速离席,还有的败者像赢家,刚刚输了五十两,立刻又赊账百两红着脸大叫要押注。

  邬光霁后来有时还能看出赌徒有没有出千,因为低端些的作弊手法总有些破绽,邬光霁若是恰巧遇见到手法拙劣些使他能瞧出端倪的,邬光霁就算是下了注也不点破,他斜眼瞧那老千,以便出千之人目光扫来时好快速将目光挪开,邬光霁看着那人强装镇定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事后就算输了几十两银子也不生气。

  唯一有一回有一个千手似乎敏感得很,那人突然转眼看邬光霁,邬光霁没来得及将目光收回来与那人对视了个正着,然后那个人开始手抖让他人看出破绽,赌场里对于出千之人的责罚甚是严厉,若是初犯则痛打一顿,再次在同一间赌场被抓到就要剁指头,然后那在赌桌上作弊的汉子就在邬光霁面前被用匕首切掉一只小指头。

  发生这事的时候邬光霁才十五岁,他一个纨绔小少爷看见那老千抱着手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模样心中不能说不震撼,那人要是将他当做不存在,那么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可是那人因为心虚手抖了,所以他输了。

  邬光霁在赌场里见识男人,在勾栏里见识女人。环肥燕瘦,瘦浅胖深,有的女人像旱地有的女人像水里的船,情到酣处就算连对方花名叫什么都不知也能抱在一块儿,待得弄完就一别两宽拍拍屁股滚蛋。

  邬光霁嫖妓也不认真,他逛妓院趴在女人身上有时心里猜想这姐儿昨夜伺候的是什么样的嫖客,是年纪能做他爷爷的老头儿还是像他爹那样的。有时听见隔壁的动静,邬光霁觉得有意思,隔壁那男人喘得比女人还响,就好像隔壁有一头牛似的。

  后来和邬光霁一块儿玩女人的小少爷得了花柳让家里一顿好打,邬光霁就发觉妓女不怎么干净,可是家里的通房丫鬟和他二姐一样大,同样是陪着他长大的,与那丫头一块儿总觉不妥,邬光霁在京城的最后一年只同几个颇有美名的红牌睡觉,红牌姑娘长得争奇斗艳,不过迎逢讨好,欲拒还迎之时都那样,这些姑娘花名在外,总端着些架子,而邬光霁只想宣泄血气方刚的欲念,每次与妓女亲热调侃时都频频出神,他打心眼里觉得不满足,若说缺少戏文里那才子佳人之情着实矫情,邬光霁眼中瞧见的他父母之间相敬如宾,还有些妓女嫖客之间的虚与委蛇,然后睡一觉以后,邬老爷继续到妓院里当嫖客,而嫖客无论床上像牛还是像驴,裤子一穿上又人模人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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