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香 作者:兔死吾悲【完结】(29)

2019-05-25  作者|标签:兔死吾悲 情有独钟 年下 因缘邂逅

  小豆儿问:

  “真的吗?”

  邬光霁笑着哄他:

  “那还有假吗?快去吧,趁天还没黑,我们快些走。”

  李仗香就见小豆儿从屋里跑出来,他怕儿子瞧见自己失态模样,就将脸上抹干净以后冲小豆儿笑:

  “你莫要过来了,我过几日就去找你,你要听干爹的话,乖乖的……”

  李仗香说到最后一字已然有些破音,还好小豆儿没有听出异常,他与李仗香依依不舍道了别就跟着邬光霁走了。

  邬光霁提着装衣物的包袱一手牵着小豆儿,小豆儿兀自叽叽喳喳和邬光霁说话,李仗香几乎是贪婪地倾听着,直到连一丝回响也听不见,他也就垮掉了。

  街上天天都在死人,似乎每一个犄角旮旯里都散发死尸的臭气,李仗香知道霍乱的可怕,邬光霁的反应不算奇怪,李仗香一点也不怪他,可是他走得那么决绝,竟是一句道别也没留下。

  李仗香腹泻一回,他回屋躺回到床榻上,一炷香的功夫之前,这榻上还有一个热乎乎的小豆儿,此刻却是被窝冰凉。李仗香刚刚躺下,忽又想起什么,于是用胳膊撑着上身坐起来。李仗香下床以后去灵堂给老丈人上了一炷香,等到把燃着的香c-h-a好,他方觉松口气,又转身开始收拾屋子。

  晚饭是不用做了,反正也吃不下……那就将碗碟都收起来,小豆儿没带走的那些小玩意也收起来用布抱起来放在枕头边上。李仗香将布包放在枕边摆好,又觉得缺少些什么,于是将钱匣子取来,将那匣子打开,只见匣子里有碎银有铜板,还有一本账簿,李仗香将账簿打开,将账目又仔仔细细算一遍,这本小册子上记载了邬光霁给他的每一笔钱银,而钱银都是邬光霁亲手塞给他的,那人除了钱向来什么都不留。

  李仗香将钱银理一理,发觉扣去没花费掉的,他两年一共用掉邬光霁四十三两五钱银子,他拿了笔将最后一笔账目也细细记好,他写得字极为工整,只是今日手却抖得厉害,一不当心还在账本上甩了墨点子。

  李仗香将账簿和钱银都放进匣子盖紧盖子以后摆着枕边,他打算每日将匣子送去邬府,反正自己也用不着,就还给邬光霁好了。

  李仗香这样想着,意识到自己可能还能再见邬光霁一回,他本来已经静止的心又砰砰地跳动起来,他躺下身,眼睛看向床边的那把椅子,邬光霁每一回来都坐在这一张椅子上面,他不说话的时候邬光霁也非要与他搭腔说话,他还叫他“奉醇”,从前没有人这样叫他,想来以后也不会有。

  李仗香这样想着就掉眼泪,反正邬光霁也走了,小豆儿也走了,他孤零零一个人等死,想哭想笑都没人看。

  李仗香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居然想起了窦老头的那头老驴子,窦老头出了事,是这驴子迈开小蹄子将老主子的尸身拉回来的,李仗香却是养不了它,就将它拉到一家一户门前去问,别人嫌驴子太老不要,后来有人就对李仗香说:这驴子还留着做什么,你去找屠户,他准收。李仗香记得自己收了屠户的钱要走的时候,那向来沉默异常的老驴子还昂昂地叫两声,像是要和他回家,又像是在道别,李仗香转身的时候就哭了,他记得那驴子一双深情的黑眼睛,他毫不怀疑那驴子已知自己将死,就和李仗香现在一样心如死灰。

  那驴还是小驴时,窦家的“豆腐西施”还未出嫁,它就用一双深情的眼睛,先是送走李仗香的妻子,而后是李仗香的岳母,最后是李仗香的岳父,这驴临死了还给窦老头赚了一笔下葬钱,算是活得不枉然。就像是李仗香已站在这一边,看着邬光霁带着小豆儿渐行渐远,他就觉自己已经是过去了,能为所爱之人送行,他也高兴。

  李仗香躺在床上,他哭一阵又笑一会儿,哭是乐极生悲,笑是苦中作乐,也不知过去多久,他在一片黑暗中几乎下沉的时候,忽然听见又有那种像是水滴打在水桶木盖上的“嗒嗒”声,这声音李仗香多熟悉,那一回邬光霁头一遭半夜来上他的床敲门时就是这响动,李仗香心里狂跳起来,安慰自己那定然不会是将要与邬家一起搬走的邬光霁,可能是哪个邻居来上门借东西也说不定。

  他这样想着就再度撑着自己的身体起身披衣下榻,他在黑暗里摸索着穿过小院去开门,这短短的路程他再熟悉不过,可此时却觉得每一步都踏在未知里面。

  李仗香的心砰砰地跳起来了,他觉得自己走得离院门越近,自己的心就不是何故跳得越猛烈,像是要从嗓子眼飞出来先身体一步去瞧瞧门外的人是谁一样。

  可李仗香走到门前却顿足了,邻居不会半夜来登门借东西,他骗不了自己,他不用看那人是谁,于是颤抖着声音问:

  “……光霁?”

  门外人低低地嗯一声。

  李仗香两腿软得支撑不住声音,只能用背依靠着门板,像是生怕那人忽然撞门进来一样,他抬头,用后脑勺抵住门板,然后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泪水,怒骂道:

  “我他妈不是已经让你带小豆儿走了么?”

  李仗香说话从来都轻飘飘慢悠悠,邬光霁还是头一回听见李仗香说脏话,他心中也不好受,眼泪也夺眶而出,他将额头抵在面前紧闭着的陈旧木门上,过了一会儿,等自己心绪平静些,才说:

  “奉醇,小豆儿我已经送回去了,他们有人会带他走的。奉醇,你开开门,让我进去陪陪你,成不成?”

  门里一点儿声息也没有,邬光霁也恼火起来,索x_ing以手砸门,一面叫道:

  “李仗香!李仗香!你给我开门,你躲着我做什么?你说话呀!”

  老旧的木门被砸得“哐哐”响,伴随邬光霁的一声声质问砸在李仗香心里,他只觉撕心裂肺的疼,他心里一着急,胃里面又翻恶心,扶着墙壁就俯身呕吐起来。

  邬光霁听见门里李仗香又吐了,他也不砸门了,而是转而哀求起来:

  “奉醇,你让我进来好不好,我现在什么都没了,我和我哥闹掰了,他将我赶出来了……外面冷得很,求你让我进去好不好。”

  李仗香摸索着将门闩取下,邬光霁离开推门冲进来扶住李仗香,李仗香避开他,转身将门又关好,才转身问道:

  “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

  李仗香问这话的时候,他嗓子被胃酸侵蚀还有些哑,邬光霁低声说:

  “我和他们说了我不走,他们硬逼我走,还不肯让我出来找你,我就和我哥哥吵了一架,说……说我喜欢男人,想要和你一起死,他就气得将我赶出来了。”

  李仗香闻言没吭声,他转身往屋里走,邬光霁跟在他身后,李仗香点了烛灯,屋子里面有了一丝细细的暖黄的光。李仗香端详邬光霁半边脸颊都红肿着,额头上也有淤青,就知他在家是吃了苦头。

  邬光霁让李仗香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盯得心里发毛,他屁股有些不安地在椅子上挪了挪,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

  “奉……奉醇?”

  谁知李仗香又忽而将灯吹熄了,在黑暗里幽幽地说:

  “今日太晚了,你先去小豆儿那屋里凑合一晚上,明日再回去吧。”

  邬光霁急道:

  “我不走!”

  他一着急扯痛了嘴角,不由得咧开嘴吸一口凉气。

  李仗香没吭声,他吹熄蜡烛,是因为他不想让邬光霁看见他在哭,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可是从不觉得自己软弱到遇事就哭的地步,且他身体不好,早就知自己活不长久,可是临到这一天了,却哭得和娘们似的,他自己都觉羞耻,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

  邬光霁起身在黑暗中摸到榻边揽住李仗香,说:

  “我从小就是个浪荡子,浑浑噩噩也不知该干什么该喜欢谁,可我知道我肯定还有重要的事没做,还有重要的人没有遇到,所以我一直在找。以前是我混蛋不晓得自己多爱你也没和你讲过一个字,可我现在知错了。我不管你是不是也喜不喜欢我,反正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奉醇,你将我小豆儿托付给我照看,可我脱不开身,就让我侄女的n_ai娘带着,我以前对她有收留之恩,她不是恶人且闺女与小豆儿年纪相仿,她不会慢待小豆儿,你莫担心。”

  李仗香头靠在邬光霁的肩头,这一回邬光霁终于听见他的哭声了,李仗香说:

  “光霁,你这样说,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只是怪老天好不容易待我不薄一回却又立刻又薄待我。我将死了,不敢说什么爱不爱的,有你送我最后一程,我最快活不过了。”

  李仗香擦净脸睡下以后,半夜又呕吐一回,不过只吐出清水,邬光霁本来在隔壁屋合衣而眠睡得不沉,连忙爬起来去看李仗香,等李仗香又睡下,邬光霁却是再也没合眼。

  次日一早,阿如就领着邬夫人上门来,邬夫人昨晚没拦住大儿子将幺子赶出家门,等邬光霁走了她气急败坏地训斥邬光和一顿,今日一早就亲自来找邬光霁回去。

  邬夫人进了窦家小院,算是终于与这个将他幺子的魂都勾走的李仗香打了个照面,邬夫人觉得眼前这面带憔悴的男人虽白净但与她想象中的“狐媚子”差得太远,她有些想不通邬光霁为何那么喜欢李仗香,于是就催邬光霁回去。邬光霁摇摇头说:

  “娘,我不走,我送他走了再来找你们。”

  邬夫人这个做娘的都要急疯,哀求儿子,说:

  “你随我回去,霁儿,回去吧,你哥哥已经知错了。你莫要和他赌气,你和……待一块儿,若他将病气过给你可怎么办?”

  邬光霁见母亲急得眼圈发红,他心中也是极为不忍,可他昨晚敢于当着家里人说出那席话,就是知晓自己意志可能会不坚定才狠心断了自己后路,他对他娘跪下磕了头,含泪道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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