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作者:上声【完结】(8)

2019-05-25  作者|标签:上声

  有小厮在门外报:“四少爷来了。”

  徐子墨抬起头,果见徐子白掀帘而入。一进门,他先背身,自衣服里取出药包,递给小厮,命立刻煎了来,再解下白狐斗篷,搭在椅背上。一转身,徐子墨便见他对自己一笑:“二哥,我来了。”

  徐子墨这才注意到,他这个幼弟竟有他高了。他笑笑:“进来坐,今日我看的是李杜的诗,咏梅的。”

  “我看看。”徐子白陪着说话,“我也喜欢李杜的诗。”

  “李杜诗十分沉竣,我曾背过几首。”

  “说起咏梅,也不得不提诗仙的诗……”

  “是吗?”

  ……

  两人谈了一天的诗。

  直到傍晚。徐子墨合了书,道:“今天尽了兴,我也乏了。子白,你也回去吧。”徐子白也起身告辞,接过小厮的斗篷,走到门口,他忽然回头看徐子墨:“二哥?”

  徐子墨抬头看他:“嗯?”

  徐子白看着徐子墨的眼睛,忽然摇了摇头:“没事。”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像是掩饰着什么,“这几日要下雪了,二哥你要注意身子。”

  徐子墨微微笑道:“你也是。”

  并不多言。

  徐子白踟蹰了一会儿,终究是转身出去了。

  徐子墨看着他走出院子,在门口顿了一顿,抬头望了望天色,苍苍一笑,说了句什么,又回头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没入了那白成一片的雪幕里,不见了。

  徐子墨招来守门的小厮:“四少爷刚在院里说了什么。”

  小厮垂着头,恭敬道:“四少爷刚刚在院子里站了半天,看着天色,说了一句,‘暴风雨来前,天色总是这般平静吧。’”

  徐子墨默然。

  这个四弟,远比他想象得敏锐。

  天黑了。

  他去床头匣子里取出一沓信。

  信有四封。

  一封给徐子青,他大哥,交代了徐府一切事宜,正式将徐府交给了他,让他以后支应着徐府。一封给徐子白,让他跟着顾大夫继续学医。一封给徐子赤,他三弟,为当年之事给他道歉,不求他原谅,只求他将帐算在他头上,别记恨子白。

  一封给父亲。

  通篇只三个字:对不起。

  他慢慢整理好信件,将每一个角都压得平平整整的,这才轻轻压在正屋桌上茶壶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信,才接过小厮手里的墨蓝色斗篷,转身一披,戴上帽子,问小厮:“东西都带好了吗?”

  小厮们应是。

  他道:“我们走吧。”

  小厮拎着箱笼跟上。

  一人在前打着灯笼,一人在后拎着箱笼,徐子墨裹紧衣服,走在中间。

  出了徐府,外面一片寂静。更鼓声遥遥穿过来,还有一声接一声撞在空气里的“小心火烛……”,悠悠荡荡飘着,越来越冷,越来越远。

  他回头望了一眼。

  巨大墨锭似的黑暗中,徐府浑身裹满白雪,像个巨大的白箱子,静谧地嵌在离皇城最近的地方,无比的突兀地孤单。

  百年荣耀,徐家是屹立不倒的将门,最炙手可热,也最孤独。

  他朝徐府的烫金牌匾跪下,深深磕了三个头。

  对不起。

  在y-in冷的风里,他走了。

  头也不回。

  一行三人匆匆赶到城外,便见一辆平头黑马车停着。帘子掀开,马车里探出一个头来,是个须发茂密的黑汉子,他恭敬而激动唤了一声:“元帅!”

  徐子墨摆手:“我已经不是元帅了。”

  旁边的小厮忙道:“喊主子。”

  那人忙大声喊了一句:“主子。”

  徐子墨朝他微微一笑。

  那人激动道:“知道主子要我的车,我可是激动地一晚上没睡好。主子,你只管说,你想去哪儿,只要有人到的地方,我胡老三都能到。”

  徐子墨已跨上马车:“去北疆。”

  “啊?”那人一顿:“北疆那边现在可不平静……”

  “让你去北疆就去北疆,哪儿这么多话。”小厮打断胡老三的话,睃了眼徐子墨,声音急切,“时候不早了,快启程吧。以前看着你还挺机灵的,现在怎么……”

  声音小了。

  徐子墨也只当没听见。

  一连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徐子墨身子着实吃不消了。一行人才找了个客栈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又启程往北疆赶。

  三天赶了两百里路。

  小厮不时拿目光睃着徐子墨,欲言又止。直到徐子墨第三天晚上,依旧下令不停留,朝北疆赶去,他终于道:“主子,歇一歇吧。您现在的身体。”

  徐子墨沉默道:“我想尽快去北疆。”

  小厮一把拉住胡老三的马缰,和徐子墨对视:“主子,北疆一直在,晚几天也不要紧的。”

  徐子墨妥协道:“那就歇一晚吧。”

  一行人这才在客栈找了三间上房住下。一进房间,徐子墨坐在椅上,取出他的长枪,在灯下抚摸看着。这是一把银色长枪,顶上一缕红缨如火,三年未用,枪头依旧锋利逼人。

  这是当年父亲请全国最佳的匠人打造的,当年,他就是凭着这支枪挑下了马上的突厥首领赤鲁,赢了那一战,得了北疆战神的称号。

  小厮静静候立在旁。

  许久,徐子墨才问:“徐府有什么动静。”

  小厮躬身道:“徐府表面上非常平静。但这几日,徐府上头信鸽总是来回不停,听说江湖上都有了风声。”他顿了顿,“还有,这几日徐府有发给大少爷和三少爷的八百里加急。”

  徐子墨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大哥……

  三弟……

  他们知道自己不见了的消息会怎样?

  大哥或许会叹息一声。

  三弟,恐怕会放声大笑吧。

  当年的事,是他和母亲的错。恩怨相报,他无话可说。他只盼三弟不要把子白牵扯进去。母亲临终前,遗愿便是让他好好照顾子白,为他找个好妻子,成家立业……

  现在……

  他叹口气,将长枪收好。

  徐子墨登上高楼,遥遥望着北疆的方向。

  他想再看一眼北疆。

  旅途劳顿,晚上徐子墨发烧了。

  这一次的烧和普通的烧略不同。格外的热,像从身体里冒出一把火,腾腾燃烧着,要把他全身里里外外燃尽一般。

  他喉咙发干,扒开领口。

  这样熟悉的燥热,和七天前经历过的一模一样。徐子墨猛然惊醒,眸色暗沉,捏紧了拳头,高声喊道:“来人。”

  小厮站在门口:“主子,什么事?”

  徐子墨疲惫地闭上眼:“给我准备一桶冰水,我要沐浴。”

  小厮一愣:“主子,这寒天冷地的……”

  徐子墨沉沉呼出一口气:“去!”

  媚药。

  又是这噩梦般的媚药。

  怎么会再来。

  水很快来了,却不是冰水。小厮站在徐子墨面前,垂着头,低眉顺眼却不辩解,一副决不妥协的样子。徐子墨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他衣衫不除,径直踏入桶里。

  冷。

  刺骨的冷。

  几乎是一个激灵,冷意窜上徐子墨天灵盖,让他头皮发麻。身体里又是极致的热,燃尽一切般的热,要将他五脏六腑烧着了。

  冷热交替,他脑袋炸开般地疼。

  他强忍着。

  脑里昏昏沉沉的。

  他强行掐着大腿,让疼痛刺激着自己,不让自己失去意识。

  疼。

  冷。

  热。

  三种感觉交替,他脑袋被无数锥子扎着般疼。

  体内热浪一潮一潮上涌,冷水也不顶用了。他清着喉咙,想着一定要叫小厮进来。这一次要换一桶冰水,一定要冰的……

  可怎么都喊不出来。

  隐隐约约的,他听见外面一阵喧哗,有远远而来的马蹄声,嘚嘚嘚嘚——越来越近。马儿长长嘶叫一声。接着,楼梯被踏得哒哒响,有人上来了。

  是谁?

  他挣扎着,要出声喊人。

  门被大力推开了。

  徐子墨下意识偏头,眯着眼看。

  走廊上没灯笼,一片黑。那人站在光暗交接粗,面目半明半暗,看不清。远远看着,像黑幕上飘起的白影,在风里晃着,颤抖着。

  他皱着眉,只觉得这姿态,这清冷的姿态如此熟悉。

  他记起了。

  这是徐子白。

  徐子墨只惊讶了一霎,便垂下了头,淡淡道:“原来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二哥!你疯了!”徐子白冲进来。徐子墨被他从桶里拎了出来,放在床上,用被子裹好:“这么冷的水,你的身子这么弱,你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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