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作者:上声【完结】(18)

2019-05-25  作者|标签:上声

  场面尴尬地活了。

  徐子墨松了口气,说了几句场面话:“无论如何,住在这里暂时是不会有危险的。”

  几人脸色又怪异起来。

  胡老三起身关了门,又让众人挪椅子,坐得更近些,才压低声音道:“元帅,我发现这里的侍卫都会北疆军的招式。”

  另一人补充道:“我看见过几个军中的老面孔。”

  “堂堂北疆军将士,怎么会在一个商户家里做护卫?”

  徐子墨心道一声果然,便将马叔的话与他们说了:“他们还不知我身份时,曾经和我说过,这里的守卫确实不少都是北疆军里出来的。”

  徐子墨边说边盯着几人。

  他们果然露出悚然之色。

  胡老三忍不住,腾的一下站起来道:“他n_ain_ai的,敢逼我们的北疆军当侍卫。他以为他是个谁?简直太嚣张了。看我非要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北疆蛮牛的厉害……”

  旁边的人偷扯着他的袖子

  胡老三傻乎乎的,还咋呼了一声:“干啥扯我袖子……”

  徐子墨看见胡老三顺着那人的手指望向自己。胡老三吓得几乎跳起来,反应过来了,立刻找补:“元帅元帅,我没有想说您弟弟,我真没那个意思……”

  徐子墨不看他。

  他只是盯着众人,仔仔细细的,一丝一毫表情都不放过:“所以,你们也不知道这些北疆军将士为什么在这里?”

  众人对视几眼,慢慢摇头。

  “胡老三刚说这些北疆军将士都是被强迫的。”徐子墨环视着众人,缓缓道,“可是,我仔细观察过这些将士。他们并没有任何被逼迫的怨怼之色。”

  胡老三登时就愣了,随即想明白了般,神色骤变,跌坐在椅子上,头垂得低低的。

  其余人也尽皆沉默。

  徐子墨有一种悲凉的预感,扔抬高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所以,这几年,北疆到底成了什么样子了。”

  这一句出来,室内更静了。

  只有窗外风声细碎,呼呼的,吹一阵歇一阵,将远远的仆妇玩笑声卷了进来。隐隐约约的,似乎是一群人起着哄,让昨夜打叶子牌赢了的请客。随着进来的,还有春日的幽冷花香,不知是什么树,寻常不起眼,一开花竟如此芳香浓艳。

  无人说话。

  沉默。

  室内的安静让院子外仆妇们的玩笑声愈发清晰了。

  徐子墨冷冷地道:“你们不肯说?”

  胡老三突然抬起头,站起身。徐子墨望着他:“胡老三,你愿意告诉我吗?”

  “元帅……”胡老三分明极有勇气的。却在徐子墨看了他一眼后,忽然挪过了眼,说不出来了,“我……”

  “元帅,你别听他胡说。”一个人腾地站起来,把胡老三扯下来,摁在椅子上,“这个胡老三嘴上向来没把门的,信不得……”

  徐子墨静静看着他们。

  空寂的房间只有他一人的声音,突兀尴尬。

  那人也说不下去了,讪讪坐下。

  “你们不肯说,我自然也有自己的方式知道。我只想听你们说。你们是我最信任的部下,在战场上,我们都是把命交给彼此的。”

  “所以,我想听你们的答案。”

  “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们如果不愿意说,可以点头或者摇头。”他顿了顿,捏紧了拳头,强行压抑住心口的悲凉,深吸一口气,才问出口:“如今,北疆太平吗?”

  空气沉默着。

  许久后,才有个人轻轻摇了一下头。

  徐子墨等了一下,确定了答案,才慢慢说道:“我知道了。”

  他慢吞吞站起来,摇晃了一下,扶住了椅子才站好。有人要来扶他,被他推开了。

  他慢慢走了出去,到了门口,才想起什么,回头匆匆嘱咐了一遍:“你们……你们现在此处住下,等……”

  等……

  他说着,自己也茫然了。他原是要说,等过段时间,便离开这里的。可现在,他该去哪儿?

  北疆也不太平了。

  徐府他也回不去了。

  天地之大,他该往哪儿去呢。

  “等我以后再来安排吧。”他只能扔下这一句,逃也似地匆匆走了,“你们且好好住下。”

  舌尖泛起苦涩,是眼泪的咸。

  他回了房间,找到了墙角的行李箱笼。行李箱是胡老三等人找到了那群马贼,抢了回来的,特地带了来。

  他打开箱笼,拿出一把长枪。

  这是父亲送他的,请了全城最好的工匠打造的。银白冰凉的枪身,在阳光下凛凛发寒,枪头发白,锋利得让人望之胆寒。枪头的红缨招摇着,如一团燃烧的血。

  他又想到了他第一次上战场。

  那时他才十三岁,在军营里当了一年的伙头兵。终于能够跟着老兵上战场,清理伤兵尸体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色彩斑斓的“r_ou_”

  血红的r_ou_,被刀剑捣烂了,细细的成了r_ou_糜。发白的r_ou_,是伤口失血过多,被冻僵了,黑色的r_ou_,是被火枪火炮打中了,烧焦了。站在城楼上,往下漫漫一看,雪色的平原如一副绚烂烂漫的浓彩画。

  人的尊严在死后还不如个畜生。

  他强忍着想吐的冲动,跟在队长后面走着,帮忙找寻伤兵,将他们抬回去,让军医治疗。

  走在路上,他被一个老妇人抓住了手。

  老妇人大概以为他是大夫了,哭着叫着,让他救救她怀里的小儿子,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被一支箭斜着s_h_è 穿了脑袋死透了,脸是一种暗沉的灰白色。

  他无力解释着:“我只是个小兵,不是大夫。”

  老妇人歇斯底里地问他:“你是北疆军吗?”

  “我是。”

  “你是北疆军……”;老人凄然地质问着,“既然是北疆军,为什么不能保护我们的安全。我的三个儿子都死在了突厥的枪下。两个女儿都被他们糟蹋了。”

  “你们在干什么?”

  ……

  “我在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

  那一天晚上,在同帐篷里的老兵的一高一低的鼾声里,在远方的Cao原上狼的长长地呼啸里,他抱着那一把长枪,睁着眼,看着头顶被血迹染红的帐篷,一夜未合眼。

  从那一天起,他就立誓,要还北疆一个清明太平。

  四年。

  他花了四年时间,把那群突厥打的不敢再犯了。又领着人,将这一带的马贼全给肃清了,给田派地,把那群马贼安置了。

  北疆人民难得安居乐业了一段时日。

  可现在……

  他又想起了院子里的北疆军将士。

  那一个个都是跟着他打过突厥,追过马贼,流过血喝过酒的汉子。他成了废人,不能上战场了,可他们并没有。

  他们为什么会到这里。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

  他闭上眼睛,却不敢想。

  他已经是一个普通人了。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能要了他的命。连这一支枪他都抡不动,他凭什么说保护北疆人。

  ……

  他闭上眼,握着枪头。

  血流了出来,他却浑然不觉。

  痛才能让他觉得自己存在。

  他该怎么办?

第十五章

  那一日起,徐子墨更沉默了。

  面对很多事情,他渐渐觉得无话可说。

  偶尔胸中翻滚起万丈豪情,滔天愤懑,过了一瞬,也平和至漠然了。在无力改变的沉重而黑色的现实面前,言语单薄得一触即破。

  更多的时候,他都在微笑,淡淡的。

  无力改变。

  千言不如一默。

  就像个苍老的老者,看见很多事,张了张口,又觉得没有必要,轻轻叹一声,也就罢了。

  他又做了个几个梦。

  梦里画面支离破碎,千奇百怪,不成逻辑。

  他梦见过手下败将们。他们变成了一个个的黑色恶鬼,青面獠牙的,身躯被扯得像软面条,异常高大,围着一团,将他包围了。

  他也经常梦见那张老妇人。

  一张灰白色的脸,坐在脏乱战场上,哭泣着,声嘶力竭地质问着他。可他什么都听不见,静静看着她,像看一部悲情的黑白戏,因为没有声音,就格外荒诞。

  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一丝泪。

  他也时常睡不好觉。

  盯着头顶的大红云纹帐幔,睁着眼,一盯就是一整夜。也不起床,不想动,或者觉得没有动弹的必要。像个老掉的人,外表还是鲜活的,内心却已经枯成了苍灰色。

  他也梦到过战场上的他。

  以一种淡漠的旁观的视角。看见那个身着墨色甲胄,骑着一匹高头红马的年轻的徐子墨,面对着千军万马,骄傲的,意气的。

  他会觉得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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