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羡客+番外 作者:慕容仙【完结】(63)

2019-05-24  作者|标签:慕容仙

他眼中更多的是释然,放下一切的释然。

灵娡走神时听到他说:“灵儿,等这件事过去了,我就会离开袭且宫。此后,袭且宫的事就交予你了。”

她一哽,道:“少君是要随着孟公子离开了吗?”

“是。”

沉默一阵,她问:“少君还会回来吗?”

他温和一笑:“不会再回来了。”

他已经想过最远的以后了,守在趙临城外的小镇子里,待到孟透策马拂雪来。往后洗尽满身杀戮,收剑南去,随同故人游尽此间山水。

……

暮涑祭祀送亡灵前一夜,趙临城中灯火偏暗。才下过一场寒冬雨,街上路人寥寥,缩手缩脑地行走。乞丐瑟缩在深巷里。酒家收摊收旌旗。飘散在冷雨里的酒香淡去。

空气里有着淡淡的血腥味,在寒气中流散。

烟花巷子里倒是灯火通明。雪肤细腰的姑娘在教坊堂间翩翩起舞,一颦一笑都是勾人的娇媚风情。世家公子持酒樽于明亮的灯光下穿梭,醉卧温柔乡中。

这一夜的暮涑生冷寂静。孟透看完最后一份卷宗,搁下朱砂笔,忽地听闻窗外狂风大作。他打开窗,夹着细雨的山风迎面吹来。院子里一片幽冷,唯有杨树上挂的一盏旧灯笼亮着光,在冷雨雾气中渐渐模糊。

孟透将窗阖上时,听到雨点敲打在窗上的清晰的声响。他揉了揉眉心,入睡前又将言昭含新寄的那封书信看了一回。他晓得那人就在趙临城外,等着他。

信上仅写有寥寥几言,是言昭含一贯的作风。那人写至信末,添了一句“待君归”。

孟透小心地将薄薄的信纸折好,塞进信封中,再放至枕头下。他侧身躺下,想象着那人就躺在他身旁,弯着含水的眼,薄红的唇,望着他。这一生好似就这么绵长了。

他伸手去握那双虚空的手,自然握不住什么。他阖眼时嘴角却含了笑,低低道了声“安睡”。

孟透枕着风雨声入眠,无梦。

窗外的山雨将落未落,山间的树枝在冷风里狂摆,竹林连成碧海波涛。野兽嚎叫。无间狱里的野灵也在幽谷里哀嚎着,一夜难宁。

约莫是到了二更。孟透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叫醒。

他披上衣衫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年少的弟子。

“孟师叔,趙临城中出事了!师叔祖让你赶紧去清觉台!”

孟透没敢多想,穿好衣衫匆匆赶去清觉台。暮涑回廊的灯笼都被挂起。他一路上见到的皆是匆忙奔走的弟子。有些弟子趿拉着鞋子,一面奔走一面披上外衫。年少的弟子们七嘴八舌地交谈着,赶往清觉台。

他到了清觉台,见台中除了暮涑弟子,留在山中的各门派弟子,还有许多城中的百姓。乌泱泱的一片,聒噪着各说各话。几个弟子正在安抚百姓。

西泽师叔见到他,一脸严肃地叫他过去。这时候他才从师叔那儿知道趙临城中满是尸人。

城门处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都是尸人,他们根本无法逃出去。城中已经乱成了一片,一些百姓被围困在城中,一些人仰仗暮涑,连夜涌上山寻求暮涑的庇护。

西泽师叔当即令几十名弟子护送暮涑中的百姓从后山逃离趙临城,令其余弟子下山援救被困在城中的百姓。各门派也纷纷响应,救助趙临。

“暮涑弟子无贪生怕死之徒,无惧死灵,无惧消亡。守护天下是你们的宿命!”

这是孟透听到西泽师叔说的最后一句话,有力铿锵,激人热血。

西泽师叔领着各门派弟子下山去。孟透行至半山腰,抬眼眺望远方。夜色浓重得化不开,天空没有一丝光亮。前路有弟子提着信灯,摇摇晃晃,人群一路蜿蜒,转至山脚。他心里一沉,接着跨下一级石阶,随着人群走。

他被冷风吹了个清醒,思绪早已不再混沌。

待到涌入趙临城,那些叫人瑟缩的冷山风也消失殆尽了,满城皆是暗绿的瘴气。隔着瘴气能见到空荡街上的行尸走肉。

几个胆大的弟子率先上前,斩杀了几个尸人。黑不溜秋的脑袋骨碌滚到了脚下。那些尸人没有眼珠,身躯干瘦,一下就没了动静。

孟透领着弟子自城南向北,斩杀尸人,一路平顺。几个年幼的弟子最初有点缩手缩脚,后来胆子渐长,敢�c-h-a��前头挥剑诛尸。

他们救出了一些被困在城里的百姓,领着他们往城中心的城隍庙走。趙临城中的城隍庙能容纳千人,守候在那里的弟子已画好结界,接应被困百姓,等到天亮再将他们送出趙临。

这一路走来过于平顺,平顺到孟透心里有些隐隐不安。这一路上除了尸人与瘴气,他并未见到有何不妥。他脑海里不断浮现一个人的身影,鬼才苏绰。除了此人,再没有别人有这样的本事。他四处寻找苏绰,也想知道江翊是否在趙临。

而此时的江翊,正坐在明鹤�j-ian��上,俯瞰趙临全城。四面垂下的是半幅坠帘,串连的银鹤在冷风中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裹着锦袍,手里捧着杯将冷的茶。

歌姬们在寒风里瑟瑟,畏惧着眼前的男人,畏惧着宛如人间炼狱的趙临城,宛如黄鹂的嗓音轻了,哑了。琵琶女的弦断了,一时间歌声皆消,歌姬们慌忙跪下求饶,抖如筛糠。

江翊专注地望着城中的纵横的尸人与慌乱的百姓,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在阑干上,并未回头瞧她们一眼,只道了一句:“继续。”

于是丝竹管�j-i声又起,歌女将唱亡国的一句复唱了回。

“君道山河白骨哀,当年刀下魂何在……”

第93章 天澜15

孟透一行人走至城心明秋塔下,重如墨的乌云散去,月光倾泻下来,穿透层层瘴气。走在最前沿的弟子提起纱灯,照亮黑暗的巷角。这一处并无尸人的身影。

黑暗中,每个人的呼吸声极为清晰。人家云檐上坠下积攒的雨水,一点一点掉落,积入水坑。

最前的弟子领着人走入了长巷最深处,灯笼光照着前头青苔斑驳的石墙。他对孟透道:“孟师叔,前头无路,我们往回走。”

于是一群人回过身涌出巷子。

天边忽然传来几声乌鸦叫。孟透抬眼望去,两只黑鸦从蒙蒙的瘴气中掠过。空气里极淡的一点血腥味越来越浓烈。

人群前头传来尖锐的哀嚎,紧接着弟子又朝深巷涌入。一些弟子提气掠身到了两旁的屋顶上,也有来不及做反应的,像是受了重创,痛喊出声。那几声划破静谧夜色,弟子胆战心惊。

孟透意识到不对劲,令前方的弟子上到屋檐,再跳出深巷。弟子皆遵从。

他从四散的弟子间过去,挤至巷口,只见朦胧的月光亮,等他看清巷子口时,僵在了那里。一名弟子在地上滚成一团,佩剑掉在地上。一旁蹲坐着尸人,以缓慢的速度啃食着什么。细长的一条包裹着衫布,衫布已经被獠牙咬破了。

孟透心里一颤,那分明就是弟子的手臂!

尸人齿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地咔嚓咔嚓声。他倚在暗夜里缓缓地咀嚼着,吞咽着,忽地抬起头,走到月光下来,嘴边留着一块血迹。

巷子口黑压压的挤满了尸人。他们目无眼瞳,披散着枯焦的头发,一半胸膛裸露着白骨,面向他和他身后的弟子,似是在直勾勾地盯着。

所有的尸人只是站着,宛如一尊尊雕塑,在寒风里岿然不动。

跳到人家屋檐上的弟子哪敢跳下去,见巷口至明秋塔下皆是尸人,如海的尸人。腿已经软了,人僵直着不敢动弹。

他们见着远方有灯笼光亮在靠近,猜不准是哪个门派,又见幽蓝幽蓝的光亮在明秋塔边上的林子里出现,揉了揉眼,看清后吓得直打颤,那些留有轮廓、漂浮不定的,恰是在永夜城出现过的野灵。

他们瞧见秋明塔上似乎有个身影。他立于塔顶尖端,背着一轮清月,手里操控着什么。

狂风骤起,林枝作响。不知从哪出传来凄厉的呜咽声,所有尸人躁动起来,有的朝深巷钻去,有的往后散开去。他们面向的,皆是弟子所在的方向。

四方灯笼光渐进,各门各派弟子提灯奔赴城心明秋塔。尸人如浪潮般迅速漫出林子,漫入城墙,其中穿杂着一些野灵。

而孟透带领几个弟子带着受伤的弟子,跳到屋檐上来。他瞧见城中的野灵,锁起了眉头。

他们目前不知晓控制野灵的办法。野灵只曾在永夜城出现。第一次,他们烧了东潭河畔的坟场,第二回,他们焚了永夜城。除了焚烧,他们用的其余的方法皆不见效。

尸人与野灵不同。野灵可以源源不断地再生,尸人只是被控制的活死人。他们或许无法将野灵焚尽,却能将这满城的尸人烧成灰飞。

可是,他们真的要烧了趙临城,让趙临成为第二个永夜吗?

孟透不敢想,令几名弟子带着受伤弟子从趙临城出去,安置好他们,令几人知会守在城隍庙的弟子,不留城中百姓守夜,即刻将他们送出。其余弟子赶去寻找其余门派,愿其安然抽身。

他想,如果守不住趙临城,那就守住趙临城的百姓,将百姓安然无恙地送出趙临城。他的心口似是受了重击,他想起永夜城的百姓。当时前往永夜城的人也是这样想,城可再建,先将百姓送出永夜。

可百姓离开永夜城便是流离失所,去了哪里,他们无从得知。

城毁家亡。

说到底,他们终究是无能的。

一时间弟子皆御剑飞驰。

孟透捏诀御剑,行至半空,见到明秋塔檐角上挂着什么,等靠近了,才看清那是几个关节木偶。木偶在风里摇摆,塔上并无人影。他耳尖倏忽捕捉到身后的声响,于是转过身去,只见一道暗青色的身影掠过去了。

那身影在屋顶上一道一道跳起落下,渐渐远去。孟透追逐着他的身影,飞行了很远的路,可瘴气实在过于浓厚,他几次眼见着那人就在不远处,一回神就找不见人影了。

半空中瘴气弥漫,空气稀薄。他头昏脑胀,御剑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在低矮的人家屋檐顶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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