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药箱收回柜子。
“嗯,你现在可以回话说他好得很。”
任离看着我,目露诧异之意。
“我昨日夜观天象,掐指算到的。”我开玩笑道。
“莫非刚刚……”
“他很快就会离开了。”我淡淡道。
六
两日后夜晚,我潜入云安房间。
他躺在床上似已熟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面上仍戴着那铁皮面具。
我脚步放轻,借着月光在房里走了一圈,在窗台上看到了那个黑木匣子和白瓷瓶。
我打开白瓷瓶,轻轻一嗅。
果然是易容的药。我从前下山玩耍为隐瞒身份常自己配类似的药,有的仅仅是改变肤色五官,有的则像这药一样可以让人显出可怖之貌,并且连声音也能变,但是要解药效也并非难事。
正当我研究这药的时候,身后一阵掌风袭来。我赶紧闪身一避——竟不知他何时已经醒来。
我暗暗后悔,应该先放点安梦香在房里的。
云安见是我,掌力已撤了几分。我与他过了几招,发现他只想夺回那药瓶,却并无伤我之意。我故意卖个破绽,引他出手夺瓶,点了他臂上x_u_e道,趁他动作不便,将藏在袖子里的解药塞在他口里逼他咽下,再探手摘了他面具。
“阿宇武功长进不少。”我背对着他,把玩着手里的面具。
“安宇并非有意欺瞒冒犯师兄,请师兄恕罪。”背后是许久未听到的熟悉声音,之前云安的沙哑声色半分也无。
我转过身。面前的人脸上瘢痕尽悉褪去。许是经过下山历练,五官更深邃了些,面目更加英气,目光也更加沉稳。
到底会和从前长得一样,我心里叹了口气。
“无事,师兄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你,”我将药瓶放回桌上,“你若要继续易容也无妨。”
正要离去,一只脚已经踏出房门,安宇开口了。
“有一事想问师兄。”
“但说无妨。”
“师兄可认识一个叫寒真的人?”
我顿住脚步。他已经碰过醒心玉了,不知道能想起多少,我也只能半真半假地回答。
几丝云翳缠绕着月亮,月影模糊。旁边几颗星子忽隐忽现。
我沉默了一下,再说不认识,明眼人都晓得是在说谎了。
“你与他相识?”我反问道。
“他是我……很喜欢的人。”
我苦笑一下。
“他死了。”我竭力做出镇静中带几分哀伤的语气——怀念故人一般就是这样。
安宇没有说话。
“他……如何去的?”过了半晌,他才开口,声音有些涩。
我转身看着他,他直直注视着我,仿佛要将我好容易编的谎言看穿。
“劫数而已。”我走到窗边望着夜空。
“师兄你怎么会知道他?”他问道。
我怔了一下。
“我在山上碰到一个白兔精,已经奄奄一息,他弥留之际恳求我让你把他忘掉,之后便魂飞魄散,然后我便按照他的意思给你施了忘魂蛊。”
“师兄此话可是当真?”他道。
我回身,鼓足勇气直视他的眼睛。
“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一字一句问道。
那深潭一般的双眼,目光似乎有一瞬波动。
“缘来缘去,皆有定时。”我拍了拍他的肩。他惟默然而已。
我走到院子,凉风吹过,背后一阵凉意,才意识到自己背后已冷汗涔涔。
从那以后,安宇更加话少,每日大多数时间只是练剑和帮我做事。偶尔夜里听他弹琴,每次曲子都不一样,但每次弹到一半便忽然收住。
那些曲子正是我往昔弹奏过的。
第3章 第 3 章
七
一日午后我看诊回来,看见安宇在院中抚琴,弹的恰恰是《凤求凰》。
我虽自负琴技,却承认此曲他胜我一筹。
只是这次听琴声,缠绵中却又多了几许哀婉。思及前事,我不禁觉得愧疚。
他弹完,转过身来。
“一时手痒,擅自用了师兄的琴。”
“你我还如此见外?”我笑道,又叹了口气,“ 斯人已逝,你何必这样自苦? ”
“我也希望事如春梦。”
我心头一震,面上强作镇定。
“听说许多神君历过情劫,后来忆及前尘,不也觉得像梦一样?大约那个人也算你的劫数吧。”
“那以后怕是度不了这劫了。”
“你……”我将手轻轻放到他肩上,“还是早日看破的好。”
心里却想到,多少人曾一时为情生生死死肝肠寸断,最后也将前尘抛却了。
“师兄历过情劫么?”他突然发问。
“大约是不到时候。”我听见自己平静说出早已在心里练过千百次的谎言。
安宇好一阵没有说话。
“师兄心无挂碍,无忧无怖,真叫我羡慕。”过了半晌他忽然说道。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语气中有几分讽刺。
八
时光在日升月落中轻轻飘走。一日夜里任离又踏进我的医馆。
那时我正在院中和安宇对弈。正思考下一步棋,任离便来了。
他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我收好棋,对安宇说:“改日再下吧,你早些去歇息。”
他也不多话,只对我和任离行了个礼,便回了自己房中。
我和任离走到镇外树林。
“你的天雷劫快到了,你也知道吧?”他脸色凝重。
这天雷劫不比成仙时受的试炼,还要猛上百倍。扛过了,便飞升成神;没扛过,很可能就此毙命。多少修为甚高的仙君差一点没捱过,废了大半修为,最终成了小小散仙。
不过我向来对做什么劳什子神君没有多大兴趣。
“会把脑子给劈傻吗?”我不在乎地问道。
“你胡说什么!”他斥道,很有一点师兄的威严,“你修为固然不低,但疏于修炼多久了?”
我垂头听训,心里却不大在意。
“我要是没躲过去,师兄就把我葬在忘愁海里吧。”
任离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声。
“你要真死了,他怎么办呢?”
“我与他从来都无缘,不过一时牵绊罢了。再说他现在也挺好,就是死也安心了。”
任离摇了摇头,离去了。
我独自一人回到院内,坐在石桌旁。
恍恍惚惚,周围灰蒙蒙一片,听得风声呼呼。再一看,自己竟来到了海边,浊浪排空。
身边躺着一个男子,他身着蓝衣,头发披散,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但五官都端正好看。
我捻了个法诀,在他身边做了个结界,看着结界环绕着他缓缓飞远,然后慢慢沉到海里。
“如果有来生的话……”我喃喃道。忽然想起我和他都并非凡人,可能有前世,但没有来生。死了也就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我端详了一会儿手里握着的宝蓝色珠子。
“没关系,以后你会好好的。”
突然感到一阵暖意从身后包裹来,身子一动,人便醒了。
面前是一张与梦里相似的俊朗的脸。
“千……”差一点把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师兄你在这儿睡一晚上会着凉。”安宇手里拿着毯子,脸上是疑惑与担心。
我揉一揉太阳x_u_e,站起身来:“无事,我这就回房。”
九
明年春天,我的天劫便到了。
而今还有小半年。
这事情我不想让安宇知道。他眼下似乎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阿宇在这儿也住了一段时日了。”一天吃晚饭时,我闲闲提起。
安宇停下了筷子。
“距离回山还有一段时日呢。”
“也是,不过我以前的师兄弟下了山都可野的。”我笑笑,“阿宇倒没有想过接着去游历?”
“我做了什么惹师兄不高兴么?”他忙问道。
我想想,自己这话说得也太像逐客令,便赶紧圆场。
“师兄随便问问罢了,快吃饭。”说着往他碗里夹菜。
三道天雷的时间也不算长,到时候晚上悄悄施法出去总行吧,我暗忖着。
那以后,我俩心照不宣,再不提回山之事。只是安宇更加沉默,我很难看出他平静的面容下到底在想什么,而且他的眼神和表情越来越像……
难道一些事情总是注定?难道碰了那玉还会想起些不该记起的?我暗暗心惊,随即又自嘲,已经又是一世了,他不会想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