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 作者:秋阳西【完结】(11)

2019-05-23  作者|标签:秋阳西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收拾好以后,我和哑叔去附近小镇,到底偶尔还是向往人间烟火的。沿街慢慢行走,听得沿街叫卖小吃糕点和胭脂水粉的小贩吆喝,围观杂耍卖艺的观众喝彩和投掷铜钱的丁当声……走着走着,似乎走到一个说书摊,说书人讲的是洛阳牡丹,我不禁驻足听了一听。

  “当时正是隆冬时节,大雪纷飞,那武后在长安游后苑,为助酒兴,命百花同时开放。别的花慑于武后权势,都开放了,只有那牡丹哪,仍是干枝枯叶。武后大怒,便将其贬至洛阳,可谁想到一到洛阳,牡丹竟怒放起来,当真是花繁色艳……”

  回去的路上,我同哑叔闲聊——当然只是我说他听。

  “刚刚那个人讲洛阳的牡丹倒让我想起两百多年前去过的牡丹花会了。”我笑道,“我就是在那里碰见上次跟哑叔你提到的那位故人的呢。”

  那时正是五月。彼时我学艺刚成,下山游历,来到洛阳,正赶上牡丹花会,一饱眼福,看尽各种名花:冰清白、陈州紫、赤朱衣、粉二乔……

  我正在细细玩赏一株三学士,忽然听得后面人群一片赞叹议论之声。回头看,见不远处一位穿深蓝袍子,衣饰颇为华贵的公子,看起来二十五六,虽不能说貌比潘安,倒也是少有的好看了。身形修长,五官似刀刻一般,眼神沉着淡漠却又带几分威严。气度高华,可以与我掌门师兄比上一比。

  但我仍不以为意,等那公子走得近一点才发现有趣之处——此人体质竟然极寒。常人看不出来,我有医术兼修为却能一眼辨出。瞧瞧周围好几个姑娘对这公子暗送秋波,我悄悄叹了口气:他能不能活过三十岁都是问题。

  不过我一路施治,还从未遇过这种病人,自然来了兴趣,得想办法打听一下这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哪天拜会一下。

  我还在暗暗打量,那公子忽然似有若无往这边瞥了一眼,我心里一慌,赶紧把目光又放回花上。

  现在想想觉得那时自己确实太唐突了,我向哑叔自嘲道:“后来我才知道体寒本是他那一族固有的特征。要是我当年不多事看那一眼,我和他都得免却多少——”

  话还没说完,哑叔忽然将我用力往路边一拉。等我反应过来,才听见刚刚有马车驶过。心下稍安,却想起刚刚哑叔拉我竟如青年人一般有力敏捷。我心里疑惑,伸手摸了摸哑叔的肩头看他筋骨如何,他被我这突然之举吓得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

  “我无意冒犯。”我赶紧赔礼道,“只是……哑叔你明明挺年轻的——哎,不能这样叫你了,以后叫你哑兄吧。”

  他没答话,我便当他默认了。二人一路无话,回到住处。

  二十六

  当然,任离每过几天还是会过来给我看看我体内是否仍有瘴气余毒。去小镇后两天,我正在和哑兄讲《关山月》琴谱哪个版本好,他又来了。

  “除了眼睛其他地方应该没事了,师兄不必这么担心。”我笑道。

  “如果余毒未净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冷冷道。

  我只好住口,让他给我诊脉。

  “似乎无甚大碍了。”看完脉,他准备离去。

  我想起一事,忙道:“师兄留步。”

  任离停下脚步。

  我踌躇一番,支吾道:“他……还在找我么?”

  “听说他已经离开魔界了。”任离沉默了一下才回答,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提起此事。

  “知道了,多谢师兄。”

  他又道:“他离开也没多久,应该不会这么快找来。”

  任离走后,我从衣里掏出随身带着的几根防身的金针,轻轻捻着。

  “哑兄,你明天去集市多买些细针回来,我得重新练练功夫了。”想了想,我又补充一句,“我练掷针的时候你可站得远些,没有准头伤到你就不好啦。”

  掷针自然是拿树叶练。听到叶落之声便掷出针去,得一根针刺中一片树叶才行。因哑兄不能说话也不懂功夫,我让雨竹和雪松每天在旁边替我看着。刚开始的时候,效果自然很不理想,不是一片树叶都没有刺中,便是几根针同时刺在一片上。小孩子每次告诉我结果都支支吾吾,我倒是一笑置之,让哑兄替我把针拾回来。他目力极好,不一会儿便将所有的细针收回来了。

  “哑兄虽然不会说话,可是眼明手快,你们也应当这样。”我有次这样对他俩说。两个小孩似懂非懂,过了一会儿才“嗯”一声。

  后来听觉日渐敏锐,也就慢慢能耳到手到了,可以发出十根针而只有一两根没有刺中目标。再后来,便几乎没有虚发。我很高兴,又想到两个孩子每天陪我练习,也是辛苦,便拿出些散碎银子让哑兄带他们去附近市集买些喜欢的小玩意儿。

  雪松和雨竹却十分懂事,连忙推辞了:“这原是我们该做的,怎么能要师叔的东西呢?而且这位……哑兄不在,师叔恐怕会有所不便,师父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我再三保证他们师父知道了不会责罚,他们还是坚辞不受,我只得作罢,让他们自去了。

  “师兄也太严厉了,下次来的时候我得跟他好好说说。”我向哑兄笑道,然后准备转身回房。哑兄将竹竿递给我。

  晚上我在屋内闲坐,听着窗外清风飒飒,心内畅快,琴兴大发,弹了一曲《良宵引》。现在手熟了,弹得顺利许多。

  “眼盲以后,大约没办法行医了,不过做个盲乐师倒是可以的。”我向身旁的哑兄道,“我从前见过两三个眼盲的琴师,弹琴弹得并不差。”

  哑兄给我倒了杯热茶。

  我喝了一口茶,叹口气道:“只可惜不能替哑兄你瞧瞧这哑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后来因病不能说话了,我还能给你治一下呢。”

  二十七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不对,应当是好几个梦连在一起。

  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我趴在一房顶上,看着院中一位抚琴的蓝衣男子。就是花会上遇见的那位公子。

  他在弹《庄周梦蝶》,指法尚可,不过和原曲的旨趣有些远了。

  一曲弹罢,他也不抬头,朗声说道:“下来吧,房顶上风大。”

  我只得从屋顶上跃下——特意屏息静气,竟还是被他发现了,这人真是不简单。一时也想不到说什么,只好讪笑道:“在下好琴,一时好奇是哪位高人,打扰阁下雅兴,还望见谅。”

  “无妨。”他淡淡道,“阁下既然也好此道,还望指教一二。”

  我看了看他脸色,一派淡然,也猜不透他想什么,只得胡乱讲两句:“阁下弹的《庄周梦蝶》,指法可说是熟练了,只是意趣与原曲略略不同。阁下所弹,梦蝶的悠然自适少而梦醒的惘然惆怅多。”

  他只是沉吟不言。我赶紧多加一句:“小可不才,姑妄言之。”这公子却道:“阁下倒是千光的子期了。”

  我不好意思,嘿嘿笑道:“千光公子谬赞了。”

  名叫千光的公子又开口道:“阁下夜里到访就只为了听琴?”说着便看向我,目若寒星。

  我被这目光一震,只得硬着头皮说了实话:“今日在花会上偶遇公子,发现公子似乎有体寒之症……”见他眼神锐利起来,我赶紧又说道:“在下只是想为公子诊治,绝无半点图财之心。”

  千光收回目光,看着琴道:“我素来如此,只怕大夫会白费心。”

  “公子不必太过担心,”我说道,“虽说公子的体寒比常人的确厉害些,但好在年纪轻,现在医治也为时未晚。在下……”我努力想着该如何说服他,“只是为了公子的康健而已。”

  “我与阁下非亲非故,阁下何必这样呢?”

  “医者仁心……而已。”我被这问话弄得愣了愣。

  千光默然半晌,终于微微一笑:“既然大夫一定要坚持,便有劳了。”

  忽然一阵狂风吹过,千光和他的琴都不见了。然后天亮了,院子还是那个院子,我拿着一个药瓶站在他房间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进去。手刚要碰到门,门忽然自己开了,千光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我。

  我吓了一跳,低头假装理了理衣服,然后把瓶子给他。

  “这个……是我从古书上看来配的,可以恢复元气……害你压抑了那么久的力量损了身体,真是过意不去……”我实在不敢看他脸。

  “休养几天便好了。”他答道,却不接瓶子。

  我一咬牙,将瓶子塞到他手里,道:“这个可以让你恢复得快一点。”说罢便想转身离去。

  “泓汐,”他在后面叫住我,声音居然有几分温柔,“你来了,我很欢喜。”

  我一下子定在原地,没法往前再走一步,却也不敢回头看千光的表情。呆站了半天,终于心一横,往外奔了出去。一直跑啊跑,周围尽化作虚空。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跑到一处悬崖边,停下来只看到天边一轮夕阳,光芒照在身上却没有半点暖意。崖下是茫茫大海,站在崖顶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身后隐约传来人马追赶声。我向身边一望,旁边站着一个挺拔的男子,他戴着铁皮面具,身上已经好几处伤痕。

  “看来我们要离别了。”那男子对我叹了口气,说话是千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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