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琛不好的预感暴涨:“你姐姐对他应该很重要。”
“我那时候还小,家里关系又乱,实在不清楚他到底是谁。”邹静恒叹了一口气,“但仅存的印象中,他确实很好,笑起来很好看。”
景琛想起那副悲伤的面容,不由地惋惜:“不如我们改天去看看?”
“你知道他叫什么?我四叔公养了很多侍人,总不至于挨个儿叫出来认认吧?”邹静恒握住他的手,道,“别急,太|祖|爷爷应该知道些内情,我先去问问他老人家。”
“不。”景琛摇摇头,“怕是他老人家,不会站在我们这里。”
“嗯?”邹静恒奇怪,“此话怎讲?”
“感觉。”景琛愣神,道,“感觉,那人活不长了。”
第39章 吊丧
没多久,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邹庭秋的院子里走了个人,听说那位趾高气昂的四老爷为此哭昏了过去,等到邹静恒前去探望的时候,已经到处是吊唁的白绫。
“四叔公。”他站在床前,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的人,一夜之间,满头华发,眼窝浮肿,行将就木的惨淡模样。
“哦,是静恒啊。”邹庭秋冷冷地叫了声他的名字,眼神却飘向身后的景琛,“陈公子也来了?”
“嗯。”景琛莫名地难过,也许是因为那人的死亡,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来看我笑话的?”邹庭秋追问,景琛瞅了他一眼,只淡淡地回答道:“晚辈只是过来磕个头,未做他想,四老爷莫要太伤心,误会了我的意思。”
邹庭秋冷笑:“磕头?以静恒朋友的身份?那你这个礼实在太重,老夫受不起!”
景琛瞧着这个满眼血丝的男人,忽而笑起来:“又不是给四老爷磕头,哪里有受得起,受不起的道理?何况,我这晚辈,做得可比您好,死去的那位先生若是在天有灵,恐怕也会高兴!”
“混账!”邹庭秋听了这话,火气瞬间爆炸,抓起手头的暖壶就砸了过去,景琛一侧身,只听“哐当”一声,仿佛背后的什么东西倒了。一旁服侍的仆役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揪着不是,被弄死了。
“四老爷,晚辈奉劝您一句,好好养着身子,别气坏了。”景琛格外地冷漠,没有笑,没有怒,连眉头都未曾皱起。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毕竟,那位先生,也不想在黄泉路上看见您。”
“你!”邹庭秋猛地捂住胸口,脖子上的青筋暴涨,十分痛苦的模样。邹静恒开口道:“四叔公,我和小景给先生上柱香就走,您好好休息。”
“站住!”邹庭秋大喝,“我的侍人而已,死就死了,不劳你们烦心!”
“先烦心的,不是四老爷您吗?”刚准备抬脚的景琛不屑地笑了,“这满院的白绫是您挂的,尸首是您殓的,灵堂是您搭的,现在病倒在床了,却又说,死了便死了。哦,也对,死了也好,至少不会再惹您生气了,这么一说,也行得通吧!”
“一派胡言!”邹庭秋气得重重咳了几声,顺了顺气,才继续道,“仅仅一个侍人,你们就借题发挥,顶撞于我?还有没有家法族规!更何况,我分明记得,静恒不喜这里,恐怕死的谁都不知道,你现在却吵吵着要上香,不是气我还能是什么!”
景琛眼睛一眨,道:“我上次打了那位先生,一直没来得及道歉,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快,心里愧疚,便来了。”
“你以为我会信?”
“四老爷信不信,与我没有关系。”景琛垂下眼帘,道,“您身体不好,这几番问话更是稀里糊涂,前言不搭后语。晚辈实在担忧,不愿与您起冲突,还望您高抬贵手,念在死者为大,让我们上完这柱香,您放心,不会碍您的眼的。”
邹庭秋死死地瞪着他,景琛也是无畏,邹静恒将人拉过来,道:“四叔公,我们先过去了。”
不是恳求,仅仅是个通知,他说,我们过去了,您随意。
邹庭秋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突然掀开被子,急急地往灵堂奔去,几个仆役诚惶诚恐地跟在后头,唯恐出事。
“先生,你的心意我们传达到了,安心去吧。”邹静恒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景琛注视着那牌位,不由地嗤笑:“挚爱裴旻之灵位?呵,有趣。”
邹静恒轻叹:“可怜了。”
“我想砸了它,看得人恶心。”景琛冷笑着,便要起身,邹庭秋猛地闯进来,捂住了那块牌位:“够了!都给我出去!”
“是罗刹木?”景琛的右手摸到了桃花的剑柄,稍稍向前逼近一步,“四老爷,难道想招魂?”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邹庭秋完全乱了方寸,混乱中,节节败退,“陈公子握着剑做什么,难道想闹了这灵堂?”
“自然不是。”景琛放下手来,耸耸肩膀,道,“我可怜先生而已。生,不能好好地活,死,还要被拉出来玩弄。”
“你们懂什么!滚!都给我滚!”邹庭秋尖叫着,抱着他的牌位,躲到了摆放香炉的桌子底下,整个人都在发抖。景琛冷笑:“罗刹木受到足够多的香火供奉后,就会发出幽香,名字被刻在上头的亡灵就会被从地府勾出来,但回到人间的,不一定是你期待的东西,四老爷可要想好了!”
“哼!陈公子怕是小瞧了我!”邹庭秋斜眼睨着他,“我敢弄来这罗刹木,就有本事驯服回来的亡灵!”
景琛苦笑:“那晚辈,祝好。”
邹静恒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慌乱无措的老人,摇了摇头:“祝好。”
邹庭秋不发一言,只是狠狠地啐了一口。景琛顿了顿,才拉住邹静恒,一起出了灵堂。
“你四叔公,不太好。”景琛指了指脑袋,“而且,不只一天了。”
“嗯,我知道。”
“罗刹木很难得,那块质地很好,应该是藏了很多年才拿出来的。”景琛顿住脚,抬头望了望天,道,“阿恒,太|祖|公有时候,是真狠。”
杀人诛心。
邹静恒亦是反常的深沉,道:“我想去见见太|祖|爷爷。”
“好,我陪你。”
“来了?”慈祥的老人此时正在摆弄他养的山茶花,精神矍铄,似乎颇为高兴,“你四叔公,还好么?”
邹静恒并没有想到老人家会这么直白地问话,掂量了一番,才缓缓开口:“不太好,像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这样。”邹睿点头沉思,丝毫不见忧心之色,景琛蹙眉,问道:“太|祖|爷爷,罗刹木是您给的么?”
“是我给的。”邹睿掐下一片叶子,放在手里捻了几下,“效果,应该很好吧?”
“为什么?那位先生已经死了。”景琛欲言又止,语气中似有责怪,邹睿轻笑:“没办法,谁让他,入了我那孙儿的眼呢!”
景琛的后背顿时发凉,邹睿又道:“孩子啊,人,是复杂的,爱|欲、贪婪、野心、仇恨等等情绪,都会左右一个人的判断,谁都不可能完全清楚另一个的想法。过去的事,就到此为止,莫要深究啦!走吧,进屋喝茶去!”
邹静恒一脸的恍惚,到此为止?就是说,什么都结束了?不对,他明明有那么多不解,不甘心,不情愿,现在是说算了,便算了?
邹睿见两个人都没有动弹,又杵了杵拐杖,提点道:“人要向前看,死去了,便是死去了,活着,就要好好过。秘密进了棺材,就不要去掀它,入土为安,便好。”
景琛与邹静恒面面相觑,邹睿的意思,二人都清楚,那些他们曾希望了解的过去,恐怕真的无法触及了。
“太|祖|爷爷是为你好,我的恒儿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可以了。”邹睿也不勉强两个孩子现在明白过来,对于他们来说,实属不易,便温言劝道,“你们既不愿喝茶,就回去吧。”
“那恒儿,就先走了。”邹静恒不知所措,呆愣着,抓着身边人的手就往院子外头走。景琛回了个头,邹睿恰好也在看他,还对他微微颔首,眼神总是慈爱,褪去了所有的精明,只单单的,安详的,是个长辈的眼神。
不要问,不要说,不要懂,现在这样,就很好,聪明一世,难得糊涂。
“阿恒。”
“嗯?”
“我们晚上吃什么?”
邹静恒停下来,疑惑地看了看景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不知道。”景琛耸耸肩,笑道,“大概我被吓傻了。”
“胡闹!”邹静恒也被逗笑了,将人揽进怀里,道,“走吧,回去再说。”
“好嘞!”
第40章 亡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外头终于是下了场隆重的大雪,一如春风来,满院梨花白,掩埋了过往所有好坏。
天气正好,率真的小伙儿打破了篱笆院的结界,收拾了一番,就蹲在廊下,刨了个土坑,随随便便捡来几块砖头,搭起一个土灶。铺上一层枯枝,放上几个地瓜,填上些碎木屑,点火,青烟徐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