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吹打打一路，这新娘子总算到了婆家。红灯高挂，高朋满座，里正也来到小初家，今天他是这场婚礼的证婚人，见证一对新人组成一个家庭。
“一拜天地。”里正高声喊道。
“二拜高堂。” 一对璧人向父母鞠躬行礼。
“夫妻对拜。”
“礼成。”
这俩字念完，这位柔姐姐的婚礼才算一个结束，只是苦了新郎官，刚刚娶得美娇娘到手，不得清闲，还要与亲朋好友洗盏更酌，庆贺这件喜事。
小初看到阿肆陪着阿爹喝酒，便安心陪着新嫂子回了新房。门扉刚闭，柔儿说道：“这陪着你来的小伙子是谁家的伢子啊？不曾听你哥提过你有个小哥哥做朋友。来往你家几回我也未见过他啊。”
“怎么刚刚做了大嫂，您就要给我找婆家，他是阿肆，两天前救过我的猎户，因为家里要办喜事，我便留他沾沾喜气，你可别多想。”
“哦，救命恩人啊，不过我瞧这可没这么简单，你看他瞧你的眼神都和看别人不一样，小初你也不小了，不是听咱爹说你在和阿壮谈婚事？虽然我不懂你们小孩们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可是你千万别随波逐流，嫁给喜欢的人总比将就要好。”
“那你嫁给我哥并不是将就？”
“如果是将就我早就成里正家的儿媳妇了，我只是觉得钱财，荣华，远没有和一个爱你的人简简单单活一辈子来得实在。”
“所以？”
“这答案在你的心里，外人可是没法回答的。”
出了新房的门，小初开始嘀咕起来：是啊，两日相处，她差点都忘了眼前的人是个神仙，要不是刚刚柔儿和她说什么荣华富贵，她都差点忘了，这神仙从不短缺锦衣华缎，她同他来自两个世界，甚至今晚他就要离去了。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元肆轻笑一声，脸上两团红晕，一看就是又贪杯了。
“没，没什么。只是神君你，好像这次又喝多了。”小初平静地看着他，那眼神是从未见过的正式。
见此状，元肆便随手一挥，将满身酒气和脸上两朵红晕散去，收敛了那副许久未出现过的笑容。
他也知道，今晚他们要离别了。
虽是初秋十分，夜里还是有一丝寒意。
洞房里，柔儿望着他，只见喜服褪下，熄灭烛花；洞房外，邻里亲朋仍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你看，这些人没有我的庇护照样生存得很好。他们成亲生子，劳作收获，这都是他们自己的福祉，与我没有半分关系，我早已不问……不问良田几亩，不问阡陌谁筑。”
看着元肆落寞的样子，小初说道：“虽然你不再去问世间琐事，但是人们如今也在向神明讨福气，不然这婚礼上为什么夫妻又要拜天地，还不是求天地神明做个见证，其心不悔。你说凡人自有凡人的福祉，可是凡人依旧还在奢求神仙能让他们活得太平安稳。”
“你认为神仙真的能护你们一世周全？”
“命数由天定，但我觉得，只要虔诚，神明们就不会坐视不理。”
“对，是不会坐视不理，而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生命离去，无能为力，无力回天……算了，这些话与你无关。”说罢，元肆施法，将一身猎户行头变为原先的那身素衣，只见他嘴角微挑，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其上文案像是那神龛上的图腾。
“这是我与你的礼物，虽不是名门法器，但是足够护你平安。小初，谢谢你这两日在人间为我当向导。”那儒雅一笑，微带苦涩。
“你，再也不会回来了么？”
“恐怕是这样，估计这次不用天君将我封印，我自己也会将自己封印起来吧。”那语气有些伤感，他却说得自在。
“我们，是不是也再也不会见面了？”
“嗯，不过你若觉得难过，我会将你的记忆删改。”
“不不不，我不会觉得难过，只是不舍罢了。”
“不管怎样，时隔多年，我再次返回人间，倒是见识了另一番景色，还是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将我从封印中救起，恐怕，我永生永世也见不了这么热闹的场景，喝到这么醇香的酒了。小初，谢谢你。”那声音温和而平静。
“就算你在世间再无信徒，我也会供奉你到最后一刻。”
“是么？”
又是那道熟悉的白光闪过，元肆便没了踪迹。
只留下这些天的记忆在小初的脑海中，还有那枚玉佩。
逍遥亭中，元肆手上把玩着念珠，嘴里喃喃道：“傻丫头，就算世间一切事情我都不管，也会庇佑你一世。”
第4章 不歇之雨
一个月过后，便是中秋，本应该是个收获的好节日，这村落之间却下了好多天的大雨。滂沱的雨水将农田冲垮，田间的阡陌小道，也满是泥泞。村中人都去龙王庙，祈祷在这收获季节能有个风调雨顺。可是这雨依然连绵不断，眼看一亩亩的稻田被大水冲坏，农人看着家门口的镰刀，只能独自叹息。这场大雨将天气变凉，村中有许多孩子患上了伤风，小初家的小莹子也没能幸免。
天命说，这又是一个荒年。
不过对于小初的家里来说也不是没有喜事，她的阿柔嫂嫂有了孩子，只是这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全家的口粮都没找落，还得供养一个孕妇……
眼看小莹子咳嗽得越来越厉害，家中已经没有钱请大夫来医治。小初的爹娘为了给儿女们攒下口粮，于是自己控制食量，每日只吃野菜汤。小初见爹娘成天清汤寡水地饮食，已经弄垮了自己的身体，于是自己也节省出口粮给爹娘填饱肚子。
但是小初觉得如此下去也难以维持，是夜，她冒着大雨跑到了村外的竹林中，手中紧握着那枚玉佩，她哭喊道：“阿肆，阿肆……我求你……”
只见眼前的世界再次变换，体力不支的少女昏倒在九月神的面前。
元肆见状赶紧扶住她，“你为何如此虚弱？发生了什么？小初……”少女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于是元肆将她的身体放平，双手施法，用自己的元气为她续命。
就算你在世间再无信徒，我也会供奉你到最后一刻。
就算散尽累世修为，我也一定会救你。
直到少女微微睁开眼，羸弱的气息终是强了一点。
“你醒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如此虚弱？还在雨里呼唤我？”
听见元肆说出这些，小初的泪水再也不能自持，她拥在他的怀里将这一个月的天灾人祸都和他说尽，直到她再也没有力气哭出来。
“阿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不是神仙么？我求你救救我，救救我们。”那话语仿佛是找到了最后一棵救命稻Cao，“我求你，救救大家吧，是你一定可以的，对吧？”
元肆最怕的就是听见这句话，思绪回到了五百年前，阿娆哭着求他救救村子里的乡亲，他为了爱情不顾天条，却被天君缉拿，被告知不能徇私，而幽闭在自己的逍遥亭里……一晃就是五百年……
于是他开口，“小初，这都是自然的定数，我也无能为力。我虽是神明，但我帮不了你，不然我也不会被封印五百年。”
“可是所有的生灵都是你的信徒，你为何不能宽容些？”
“你听着，不是我不够宽容，我掌握着时命掌握不了天命，更掌握不了所有人的命运，我只是一个无名神，只能说，你可能信错人了。”
眼见着最后的希望被熄灭了烛火，小初落寞地看着他，眼底里尽是悲伤。
倏地，眼前的逍遥亭一瞬不见，人世的大雨将她浇得清醒。
她就这样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
只听得屋里屋外哭声连片。
阿娘走过来，质问着小初：“你去哪了？你妹妹都没了，你去哪了？”说着妇人趴在小初的肩膀上号啕大哭。
冥冥之中仿佛有根钢线再次扯动了小初的神经。
“莹子死了？”少女的神情呆若木j-i，好像最后的灵魂都被抽走了。
小初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小莹子昨天就已经下葬了，虽然雨势丝毫没有减弱，但是还是让泥土堙没了这个只有七岁的小姑娘。
床榻上的小初已经忘记怎么说话，一闭眼，全是莹子甜甜的笑脸，一张口，都是莹子嗲嗲地叫着姐姐。
屋外，七叔带着阿壮来看望小初家人，刚刚听闻小初一直卧床不起，阿壮立马进屋来看望她。
只可惜这次再也见不到熟悉的笑脸，只见小初满脸惨白地坐在榻上，目光中抽离出所有的精神，可能她还是不相信妹妹已经过世了。
“初妹。”阿壮也知道无论怎么劝说，也唤不回她昔日的模样，失去至亲之人的伤痛，他毕竟是有所体会的。他多想叫她安心，所有苦难都让自己来帮她扛。
小初抬起昏沉的头，向他望了一眼，一颗泪珠瞬间滑落，所有不快、所有苦涩似乎都要倾泻而出，只见大雨倾盆，她终于哭出了声。可能多个肩膀多一份依靠，疼到蚀骨，可能就管不了这么多了吧。
小初的爹娘看到自己家的姑娘真的找到了好依靠，便想趁此契机说定这回婚事，阿壮家是村中大户，阿壮的父亲七叔曾经被小初的爹救过一命，世交结亲再好不过，外加上这荒年，一家老小的口粮都不保，要是能攀上这门高枝，这日子也算有点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