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终极兮 作者:草庐青少【完结】(6)

2019-05-21  作者|标签:草庐青少

  魏无忌却笑了:“千百里风月山川,我过来了,一道道或开或闭的城门,我过来了,夜半紧闭的京城又如何,如今我不是到中兴王府了吗?咱们的皇帝,若是要拦,又岂会让我见到凌恒这最后一眼。我魏无忌坦坦荡荡铁骨钢身长立于世,外攘夷内安民,虽不曾为大夏开疆扩土,守关镇贼也未曾让外族进我版图一步。如今一骑一人千里奔赴送故人最后一程,又何惧小人的闲言碎语。”

  “将军说的是。将军坦荡无畏,顶天立地,刚直不阿,”这位魏将军的为人他知晓,刚正不阿,义薄云天,治军严明却不免有些食古不化,慕博衍想要提醒他一句,“博衍想要说,过刚易折。”小孩子的声音还带着特有的n_ai生n_ai气,说的话却是大人气十足。

  过刚易折?魏无忌看向他的眼光变得不一样,原先只是看着个后辈小儿,这会才觉出不同,看他那低眉垂眼的模样,悠思沉沉,又哪来半分少年稚子的影子。慕家小子当了半年的瞎子,眼睛还没好透又遇上亲爹病如山倒就那么的说走就走了,再往前牙还没长齐就失了亲娘,被远征戍边的慕凌恒抛下,让皇帝抱进了宫,这中兴王府住的时间还不如大内禁宫长远的多。

  “小子,深宫内苑里你看到的那些鬼蜮伎俩小人手段并非多少高深,若有心人人都成。你记着,男儿生来坦荡,不可让高官厚禄,富贵荣华迷了眼失了心,那些么个龌龊腌臜乌糟之事不能为,不屑做。铮铮铁骨不可弃,就算折,也要宁折不弯。”魏无忌日光如炬,他的话不多,一个字一个字却掷地有声。

  慕博衍只是垂首坐着,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瞳孔,整个灵堂沉默良久,才听他应了一声:“是。”魏无忌的确是个可以托付的国之栋梁,却也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禁得起战场的横冲直撞血雨腥风,却不知道禁得住几回朝堂宦海的口蜜腹剑暗箭难防。心下叹息,又有些自嘲,自己还是太过唐突,魏无忌是黄泉也是一路走,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也不回头,不听劝,不纳言,到了黄河也是心不死,明明是那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却……当得起一句铁骨铮铮,不愧应人一声大将军。

  看那小人身量还未长足,胳膊跟麦秸似的,魏无忌叹了口气,大手伸过来,又摸了摸他的头,望着灵堂外那片黯淡的天空,柔下声:“你还小,莫要学了那些。慕家人丁不兴旺,想好好看着你护你长大,可我又常年驻守在外,中兴王府的小王爷太过金贵,带不得在身边,天长路远,照应不到你,京师之地,繁华异常也充斥着波云诡谲,你要好自为之。”

  “嗯。”

  听闻魏将军出了中兴王府便牵着马向皇城去了;听说魏将军在皇城下跪了半宿直到皇帝早朝;听说皇上有感将军与王爷的深厚情谊,不予深究;听说魏将军一路陪着小王爷护着棺木直到陵寝……

  慕家虽说家大业大,世代忠良为大夏披肝沥胆,末了末了却是人丁稀薄,送葬的长长队伍中,除去慕博衍,竟无旁枝剩下,有几个远亲也是慕家女儿远嫁留下的后代,说起来与慕家已相距甚远。慕博衍看着在他身边这个肩宽倍阔的人,虚情假意中带来的那份难得真情,心中是感动的。

第5章 远离

  葬礼之后,虽说还要忙到尾七,但相关他的忙碌少了很多。皇帝说是免了魏将军的责,但未奉召的他也不能久待京师,陪慕凌恒酒喝过了,最后一程也送了,跨上他的枣红马,一人一马怎么来的,也就怎么回去了。日落西沉,那一人一马的身影,纵使关山度若飞,也是止不住那份凄凉之意。

  熬个几个通宵,紧绷了那么久的神经稍微可以松了松,本来就有些弱的身子凉风一吹便有些病态,一下便倒了下去。许奉先赶紧让府上大夫给看看。先是世子眼瞎,然后又是王爷病倒,府中多了大夫,府上人口本就不少,这么一来不管谁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方便了不少。

  慕博衍躺着睡了,等醒来就见景云坐在自己的房中看着他。见他醒了,上前靠近,手抚上他前额,说道:“还好,倒是没烧,大夫说你最近忧思过甚,过于劳累,又受了点凉,快把药喝了。”

  景云的亲昵他有心躲闪,身子往后侧了侧,看到太子的手贴上了自己的额头,顺带又拨开那有些散乱的头发,眉头就蹙在了一起,眼睛瞟向一旁,刚好看向桌案上放了一碗黑乎的药,还冒着热气。景云倒不疑有它,以为只是不想喝那苦药,又记起他泡了半年的药罐,也难免。“是嫌药苦?”景云与慕博衍自小在宫中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是亲厚的,既然他打定注意做京城纨绔,还是莫要与这个东宫太子要过于亲近才好,自己刚才的躲闪多少又有些不妥,就算生疏也要慢慢来,于是也就顺着他的话点头。

  此时景云站在床侧,他还躺着,君臣有别的道理还是懂的,撑着身子就要起来,抿了抿双唇,开口唤一声:“太子殿下……”

  景云忙帮着他坐起身子,又拿个软枕,将他轻轻靠在宽阔的床头,讪讪一笑:“多日不见,倒是学会了多礼。”却还是好声好气的端过药碗,舌尖碰了一下,又转过头吩咐左右,“还不快去拿些蜜饯来。”药递到他嘴边,“还好,不算太苦,就几口。”看着那好看的眉皱着,喝完那碗他说的“不太苦的”的汤药,景云又喂了颗蜜饯到他嘴边,嚼了两口,才算让双眉微微舒展开。人窝在被子里,眼神有些恍惚,许是真的累了,景云看他这个样子,轻轻的拍着他的手背说:“浮生瞬息,王爷又何尝不是轻举远游去了。博衍,你要好生顾好自己。”

  “嗯,我知道。”慕博衍知道他是想安慰自己,“父亲一向念及母亲,舍不得让她等太久。这会儿二人再见,可能刚好就是父王所想。”是啊,既然少年夫妻无缘修成老来的伴,纵使生死茫茫,那容面未改,定然是能一眼就认出。三生石前,忘川之畔,又可携手再续前缘,离了这富丽堂皇却空旷寂寞的王府也是好的,“我知道,父王一直都想着母亲,如今,也挺好。”

  景云不知道博衍说挺好的时候心下是有多沉重。他只记得那个跟他一起在深宫长了八年的那个人,每次看到皇兄皇姐受到自己母妃的宠爱关心,那个人都会看一眼,然后轻哼一声,别扭的转过头,又偷偷悄悄的再看两眼;每次听到中兴王胜利或者回朝的消息,弯弯的眼眸中满是欢愉,虽然常常都会很快消散。他有一个当皇帝的父皇,同住宫中却仿佛隔了天涯般遥远,只能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坐在金銮殿上,坐在金漆玉砌的高椅之上,高高在上。而他亦有一个称为王爷的爹,海角天涯真真的隔着千里。两个孩子一个爱闹一个内敛,身份不尽相同,x_ing格也泾渭分明,却都缺失了母亲的温暖,也体会不到多少父亲的关怀,两个小小的人,在华丽异常的皇城中同病相连。景云握住慕博衍的手,曾经高贵又冰冷的宫殿中,有多少次两只手就是这样的互相取暖,对着他说:“我还在,你也还在。博衍,再好的安慰话都是轻飘飘的,像你说的,王爷这一走,也算他的得,得以与王妃再聚。再过阵子,等丧事料理完了,我就接你回宫,再一起读书,也就跟先前那般,没有什么不一样。”

  慕博衍瞎眼的时候,日上三竿而起,起来吃几口东西,外面园子里坐坐,除去看病吃药睡觉的时间,空了就让识字的仆从给他念念诗读读文讲讲光怪陆离的演义小说,兴致来了再听个小曲。诗词歌赋,山水地理志,民间传说市井画本都有涉猎,听累了就又在塌上或床上歪个脖子睡去了,简简单单却也是欢愉异常,虽说那时候是为了平稳情绪,适应自己的新身份,更多的是想让自己处于无忧无虑随遇而安的状态,毕竟是个瞎眼少年,混吃混喝混日子罢了。好不容易眼睛好了,活动也多了,每日去便宜老爹那请安,陪他说说话,剩下时间,自己看看书,闲暇练练字,作首前言不搭后语,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的歪诗。这一年多,不是他有毛病就是他爹一病不起最后药石无效,回天乏术,太子侍读这份工作自然也是没有再继续下去。

  是了,当初慕博衍被景既明抱养入宫,除去中兴王世子的身份,他还是太子的伴读。抽出手,转而握住那只比他要指节分明的手,记起那夜魏将军的话,好久都未言语,才淡淡的说:“太子侍读向来都是世家子弟,如今父王去了,博衍便是中兴王,再以伴读入宫多少有些于礼不合,臣想,若是要读书……王府也该自聘西席……”说着,松了手,看了景云一眼,又马上垂下头,不再言语。

  自古以来,子承父业,父亲去世了,爵位功名就由嫡子继承,慕博衍无兄无弟,这中兴王自然就是他,承了位,不管是十岁五岁还是刚呱呱坠地,便再也不是眼中的孩子,而是这王府的主子,大夏的王爷。景云想说,你不一样,你自小便长在宫里,只要你不说,父皇不提,也算顺理成章,这侍读还是可以做下去的,不会有人觉之不妥。可是如今却听他说将出来,这是你自己的意思,你不想当这侍读?

  这个借口既已说出,景云心下不免失望:“博衍……”

  “魏将军送完父王便回了西南驻地,”慕博衍接着低声说,“将军说京师繁花锦簇却也是不可捉摸,父王说博衍不学无术,当个纨绔就好。太子殿下毕竟是太子殿下,但为势所迫,免不得对一些事一些人只能听之任之。我想,我入宫,若是不小心惹了什么岔子,牵连到你……”一根手指在另一只手的指背上反复摩搓,弯一弯眼角笑着看向他,“你虽挂着太子的称号,却无权无势,我就想啊,我也没什么本事,帮不了你成大事,但若是我不进宫,你一个人可以更加小心谨慎,不用为我分心,而我这王府也能是你在宫外一个可以安心的归处,让你能放下心,放下俗事烦恼,跟我能说随意几句闲话家常……”

  安心的归处。景云心想若是我再大上些,若是我再努力一些,就可以为你建个安心之处,不让你年纪小小却cao着如此心思。可又听着他不再似先前那般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多礼的生份,只是你我相称,轻轻淡淡的说着话,让你有个安心的归处。多好啊。紧绷的侧脸也就松了,末了说:“嗯,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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