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兽文书 作者:烟沙草(四)【完结】(48)

2019-05-20  作者|标签:烟沙草

  八角亭,白绫纱。

  午后起了不大不小的风,将轻若云雾的纱幔吹了起来,飞扬之间别有一番仙气飘飘之感。亭子里的石桌上,按照惯例还是几样精致的菜肴,四荤四素四样点心,再配上一只盛有佳酿的酒壶。

  与其说这是一场接风宴,还不如说是趁着风轻云淡的偷得浮生半日闲。

  小白一袭轻软的长袍,既然如今已经背负了白族之名,也不管这背后代表的事鄙夷还是别的什么,他终究还是默认了纯白之色,只是在袖口与衣襟上用银线滚出些许花纹,象征他的地位已是今非昔比。

  是低下还是高贵,实在不该任凭旁人评说,倘若自己不肯自尊自强,所有名声都是白搭。

  以前还是小小少年的小白,是不能碰酒的,一方面当然是曦冉不许,而另一方面则是他自己也不甚感兴趣,美酒的滋味,终究要年纪大一些才能够品位的出来,幼年时代只觉得这东西辣口无比。

  但是随着年龄渐长,口味也逐渐改变,如今只觉得这没有比这辛辣之物更加合口的饮料了。

  一股略微泛起金黄的液体被缓缓注入酒杯,最后凝成琥珀般的形状。

  斟酒的小白一愣,虽说他曾经在曦冉这里饮过各种佳酿,但有些却从来不曾尝过,比如这“玉珀酿”。为了给他接风洗尘,每一次曦冉都会好好准备,可玉珀酿的珍贵程度决定了,即使在这皇宫大内里也极其有限。

  心头放过闪过了什么,但小白不动声色,再一次重复刚才的动作,姿态闲雅的斟了两杯酒,将一杯放倒对方面前。

  光是美酒还不算,小白见今天的鲜虾豆腐做的不错,便顺便舀了一勺在曦冉的碗里。

  虽然这位白将军反对他人“只喝酒不吃菜”的伤胃行为,但他自己却只是端着酒杯,看起来他似乎喝的一点都不急,但转眼之后居然已经连下了三倍。

  玉珀酿难得,曦冉仿佛也默许小白喝个痛快,自己只是低头吃菜。

  一边是酒过三巡,一边是菜过五味。平和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转眼之后,已经不得不进行下一步。

  小白放下的酒杯中还有浅浅一个杯底的玉珀酿,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那酒液呈现出来的光泽黯淡了许多。“可以告诉我了吧,找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毫无疑问,小白这是在明知故问,于是曦冉也不准备一下子就把话说的那么实在。他的筷子继续在菜肴中挑挑拣拣,漫不经心的应声,“自从自治矿区成立以来,你一直在那边忙的不可开交,我们也很久没见了。这次你亲自押运矿石回朝,我只是想见见你,不行吗?”

  我只是想见见你——

  小白明知并非自己期待的那个意思,但心尖上还是如同被什么揪了一下,酸软疼痛。

  他举起酒杯,将剩余的那一点残酒一股脑的灌进喉咙。说来也怪,之前喝了不少,椅子都觉得这玉珀酿名贵的有理,其酒味着实甘醇清冽,可这一次他竟然半点儿回甘都没有尝出来,只觉得嘴里微微发苦。

  “什么很久没见?上一次你不还带着桑牧安前往矿区亲自颁下赏赐吗?”能让皇帝千里迢迢亲自前往嘉奖,即便对四大家族来说都是难求的天大殊荣,只是听小白说起来仿佛并不如何荣耀,倒像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只为了平复此时翻涌的心境。

  提起之前的矿区之行,曦冉难以抑制的一阵尴尬,原因无他,正是小白当日突如其来的一个吻。

  说是吻,似乎又有些不够确切,他只是轻轻挨上,随后便退开了,没有任何香艳旖旎的意思在里头,反而带起一股绝望的气息。

  因而曦冉只想不动声色的跳过那一段,只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不过如今看来,这已是不可能的了。“上次去矿区,行程匆忙,我们也没有好好说话。”言外之意,似乎在邀请小白今日留下,最好再来一场秉烛夜读。从此刻的天气来推断,今晚当是一个月朗星稀的不眠夜。

  小白本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精,不管明示暗示,岂有他听不懂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忽然不想领这个情。“这批矿石的账册我已经呈给你了,怎么,有问题?”语气生硬,分明就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曦冉一怔,他实在不喜欢当前这个气氛,但也不得不说服自己,维持冷静和距离,才是解决当前问题最快的法子。“没有问题。为了编写那账册,想必你费了不少心血吧?”

  乍听起来这应该是表扬无疑,可是那一个“编”字,似乎又带上了一层讽刺的意味。难道曦冉只是无心之语?小白可不这么认为。

  “难道账目的数字有差错?”小白就像是铁了心一般咬着这个问题不放,见过得理不饶人找别人茬的,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连自己都不放过的疯子。

  曦冉叹了一口气,面对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家伙,他的迂回策略实在进行不下去了。直言不讳也好,“数字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风钩山的新矿脉。”

  小白没有喊冤,不管是谁,又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将新矿脉的事情上报于皇帝,那人必定都掌握了十足十的证据。

  况且曦冉本人也并非只会听取一面之词的昏君,在今天谈话之前,他想必也派了可信赖的属下,前去调查求证了。

  “你希望我给你一个解释?”没有多余的废话,小白只是如此问道。

  解释?曦冉苦笑。到了这个地步,光是解释又有什么作用?当务之急应该是想尽一切办法来解决问题。三天后就要召开大朝会了,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倘若想出合适的办法,至少可以从表面上堵住悠悠众口,至于后续,则还需要慢慢周旋。

  纵然曦冉在魅疏面前义正言辞,但说到底他终究还是无法彻底摒弃自己的私心,保护小白的念头早已扎根,成了无法舍弃的习惯。

第210章 第210章—刑罚

  曦冉有心偏袒,只可惜,注定他的这一番努力都将彻底白费,小白并不想解决问题,半点儿也不想。

  先前小白提出了“解释”这一建议,而皇帝似乎并没有对此表示出反对的意见,于是他便将对方的态度曲解成了默认。他按照自己的心意,缓缓说道,“我今天所做的一切,你一早便知道了,曦冉,是你纵容了我。”

  推卸责任推卸的如此干净利落,而且不要脸也不要皮,若是在场有其他人听见,只怕都要目瞪口呆。然而,曦冉并非其他人。

  曦冉的内心在一番抽丝剥茧之后,不得不承认小白所言确为事实。至少,很大一部分乃是事实。

  原本也没有疾言厉色,如今连最低限度的声讨也持续不下去了,曦冉静静的看着他,语调轻忽的接近于叹息,“你这么做,不是在为难我,而是在为难你自己。”

  事实上,许多人的x_ing格里都潜藏了几分吃软不吃硬的因素,若是旁人好言相劝,一般来说都肯听进去两三句,就算最终不见得会一丝不苟的执行这些建议,但至少在态度方面应该是友好的。

  只不过痛改前非的戏码似乎并不适合白将军,尤其是被曦冉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该怎么形容呢,那双冰晶般的眼睛里蕴藏着柔和,柔和的近乎哀伤。他们中间隔着一张不大不小的石桌,上面的菜肴都是曦冉精心备下的。而他看着他的眼神,则像是在包容一个惹了麻烦的孩子。

  能被人包容,怎们看都不应该算是一件坏事。只是,这个人不应该是曦冉。小白不是没有设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他依旧无法压抑住心头升腾的一团怒火。

  盛酒的瓷杯胎质极薄,但握着它的那只手却久经磨砺充满力度,好似一只铁钳。当小白处于不可言说的愤怒之下,酒杯根本承受不起这份压力,硬生生的碎成一堆瓷片。

  捏碎酒杯的本人自己肯定是满不在乎的样子,随手一甩,将碎片扔到脚下。

  而坐在对面的曦冉,也照样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妖兽天生神力,这一幕若是在人类中上演,的确有些骇人,不过在他面前却连最低级的威胁都算不上。至于某人当场被碎片划破流血的掌心,曦冉也将之归结为自作自受,决定来一个视而不见。

  曦冉沉声道,“把新矿脉以及先期开采的全部铁矿上交朝廷。”

  这无疑是当前解决困境的最好办法,也是关键步骤。事实上要想到这一点根本不难,然而小白自己死也不开这个口,曦冉也是着实没辙了才会代替他说出来。只是说归说,让堂堂皇帝纵容到这个地步,多少还是有些为难人了,所以曦冉沉闷的语调中已经嵌入了一缕火气。

  论起愤怒程度,还真难比较出在场的两人到底谁更胜一筹。虽然被好酒好菜的款待了一通,但这壶玉珀酿却让小白喝的憋屈无比,或许他的想法当真有几分不识好歹,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这样的念头——曦冉对他如此只好,只是希望他老老实实听话吧?在曦冉心目中,他依然只是个顺手养大的白子,只是他无意之中救回来的一个牲祭。

  好坏不分便好坏不分吧,小白对此丝毫也不在乎,“那不可能,我做不到。”

  这根本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而是别无选择必须去做。曦冉皱眉,眼睛也眯了起来,“你难道认为自己可以保住这条矿脉?”

  这一问着实一针见血,即使被气昏头脑的小白也无法自欺欺人。“我就算把矿脉交出来,又能如何?朝廷能对我既往不咎?”

  矿脉当然还在原地,进行交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前期开采出来的矿石却已经不复存在,经过熔炉淬炼成刀枪剑戟,总之都见不得光。

  曦冉从本意上倒是很想当场判小白一个无罪,只是这件事影响面太大,有心维护,在真正做的时候也要有一个限度。说起来,这或许正是明君与昏君之间的区别。“既然已经是保不住的东西,你先交出来再说。”

  小白不再说话,从桌子边上退后两步,原地单膝跪下,行了一个武将面见皇帝的常礼。“请皇上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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