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九 作者:萝卜桑【完结】(32)

2019-05-20  作者|标签:萝卜桑 强强

  里面没有人。

  是很久没有人住的样子。

  平九站在屋门前回过头,天地连接成一道滚烫的金线,大块大块连绵不断的火烧云在头顶触手可及,山顶上的风采总是辉煌四溅,浓烈的不留余地。

  平九想起他与辰昱相持避难时,也曾住过这样一间林间小屋,冷冻时没有御寒的衣被,辰昱眼睛不能视物,随着平九说话的声音视线寻过来时,只能停留在平九鼻子下方的位置上。

  那是他们第一次同床而眠,是什么心情呢?

  大约是有些奇怪吧,瑞王什么人弄不到手?竟然会对他平九感兴趣。

  平九将屋子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床上地上的灰扫出去,又把蜡烛点上。

  他和衣躺在硬板床上,渐渐睡去。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平九在一片雪原上行走,头顶没有阳光,目及之处都是风雪,

  忽然他的衣角被人拉住了,他回头看去,却没有人,雪原上仍是一片空荡荡的。

  忽然他听到了啜泣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忽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冰山。

  有一个女人的哭声从冰山里面穿出来,颤抖的,悲伤的。

  “你要去哪?”那个女人的声音问他。

  平九的双手触摸到冰山上,他发现自己的手指也开始结冰,指骨逐渐变成冰石,与那巨大冰山连接成一体。

  那个女人的声音不绝于耳,“你要去哪?”

  “你一定要走?”

  “为什么你们都走了……”

  哭声变重了,声音却小了,好像那人正渐渐远离平九,哭声也被淹没在这一片风雪中,而平九从手指开始结冰,渐渐的冻结了全身。

  在他被冰石完全淹没之前,他听到了最后一句微弱的呢喃。

  “师兄,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平九醒过来的时候,正看薛事安皱皱巴巴的一张大脸正趴着看他。

  薛老怪问他,“你知道你睡了多久?”

  平九动了一下身体,却发现四肢极为僵硬,那股寒气已经逼到了骨子里,他缓慢的坐起来,声音嘶哑的问道,“多久?”

  “两天半。”薛老怪看了他一眼,又撇开眼,y-in阳怪气的一哼,“你再折腾折腾,估计半个月也撑不过去了。”

  平九看着自己掌心又蔓延开一点纹路,神色一时间有些怔忪,片刻后才道,“无妨,瑞王的业莲Cao已经在路上了。”

  听见这个薛老怪的神色不仅没有展开,反而变得越来越凝重,他重新看向平九,问道,“你真的要这样?”

  平九道,“若能有别的选择,我怎会不争取?”

  薛老怪拧紧了眉毛,道,“明潇的事并非全错在你,况且她的身体……”

  接下来的话薛老怪没有说,平九道,“我明白。”

  顿了顿,又道,“当年若不是我一味的想要报仇,她也不至于如此。陆明潇活了二十年,不知道除了她之外别的女人长什么样,她没下过山,不知道豺狼虎豹多凶恶,也不知道男欢女爱什么滋味,别的女人早已生儿育女,她却自己还活的像个茫然无知的稚童,你说,她这算是活过么?”

  平九往外看去,天上蓝的一点云都不见了,继续道,“而我,我阅遍了人间胜景,尝遍了山珍海味,也体验过鱼水之欢,我潇洒过,被人憧憬过,也真真切切爱过别人,我是真正活过了。”

  薛老怪见平九虽神态颓唐,却毫无动摇之色,只叹了一声,道,“小秋鸿,你恨你师傅么?”

  平九视线看回来,轻浅的勾了一下唇角,道,“旧事何苦再重提呢?”

第36章 第 36 章

  平九曾问过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坚持活着?

  是为了偶然迸发的短暂而炙热的情感?他人予你无法相负的仁义恩情?悔念和仇恨?抑或只是对于死亡和未知境地永恒不变的恐惧?

  三年前,是陆一品去世那年,也正是陆秋鸿江湖名声最鼎盛的时期。

  陆一品向来行踪不定,也从不对他人提起自己的去路,是故他一个月没有音讯,陆秋鸿心里没有多想。

  只是陆秋鸿偶尔也会回到平远山上休整一段时间,陆一品失去消息的那段时间,他正在平远山上等陆一品回来。

  那日大雪封山,苍穹上不见阳光,天地间肆虐着极冷的爆风雪。

  陆秋鸿像往常一样出来活动筋骨,他轻功跃到苍树之上,遥远的看见雪原上拉扯出微不可见的细长血丝。

  有一个人影匍匐在血线的最前端,缓慢的扒着雪地上的岩石前行,每往前挪动一点,地面上就拖出一道血痕,然后不多时就被漫天的大雪所覆盖,只剩下隐隐绰绰的一道细丝。

  陆秋鸿几乎是看清那人影的一瞬间就冲出去了。

  轻功如脱弦的箭一般疾势,冰雪在脸上生冷的刮擦,陆秋鸿却恍若未觉。

  待真到了那人面前时,陆秋鸿跪了下去。

  他叫了一声,“师傅。”眼睛霎那间赤红了。

  陆一品胸口的血几乎是流尽了,仅用丹药勉强支撑住神智往前爬,他听闻到陆秋鸿的声音时,缓慢的抬起头,七窍都在流血,面色极其狰狞可怖,却一把攥住平九的手臂。

  如同一只垂死的孤狼,拼尽了最后全部的力气,紧紧的抓着平九。

  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死了,你不要报仇……”

  第二句是,“不要怪我……”

  到了第三句,陆一品的声音已经低下去了,瞳孔开始颤抖,他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生命的极限,一向严肃的脸甚至开始出现恳求的神色,最终滚落下来一滴掺着血的眼泪来,他颤抖又卑微的地说,“一切都是我不好,保护好明潇,保护好明潇……”

  那时的陆秋鸿被莫大的悲伤和愤怒冲昏了头脑。

  他背起陆一品寒透了的尸骨,一步一步走回平原山顶,眼神静的可怕,压抑着刻骨的仇恨。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陆一品于陆秋鸿而言,意义更是远在师傅这个身份之上,这么多年,他拼了命的修武练剑,学识医术,为的也不过让陆一品满意。

  可是这个一直被陆秋鸿当成父亲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然卑微的恳求他。

  他做错了什么呢?

  陆秋鸿背着陆一品回到山顶的院落时,陆明潇正站在庭院前,看到两人满身的血迹,还茫然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秋鸿埋葬下陆一品的尸骨时,陆明潇守在陆一品墓前痛哭了一天一夜。

  陆秋鸿将坟堆搭建好,带着九霜剑便要下山,那时陆明潇跪在坟前呆呆的抬起头,看着陆秋鸿提着剑的身影,问他,你要去哪?

  陆秋鸿说,此仇不报,难以心安。

  陆明潇却忽然陷入惶恐之中,她说她再也无法容忍一个人留在山上,可是那时的陆秋鸿一心欲为陆一品雪恨,何曾理会过她。

  甚至于师傅临终的遗言,他有些也不管不顾了。

  陆秋鸿追查到迫害陆一品的人马是卫王手下的人,并没有用了多长的时间,杀入腹地时却遭了暗算,他连卫王的人都未曾见到。

  等陆秋鸿带着伤再回到平远山上时,陆明潇已经不见了。

  这山上的阵法并没有被破坏的迹象,她是自己下的山。

  陆秋鸿寻找陆明潇的时间远比调查真相的时间还要长,在陆一品死后整整一年半,陆秋鸿才接到昆山派传来的口信,在一家客栈里找到了被人接过来的陆明潇。

  陆秋鸿见到陆明潇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意识,左手绽放开一朵几乎成型的霜花,整个床板甚至连墙壁都凝结出少许的冰晶。

  可她躺在床上,闭着眼,却好像在微笑,神色苍白且柔和,没有人直到她陷入假死状态之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陆秋鸿谢过昆山派的人,带着陆明潇回到平远山,用溶洞里原先辅佐练功时修建的寒冰床控制住陆明潇体内的寒蛊继续发展,然后以自身鲜血为引,渡了半个寒蛊到自己的身上。

  他想,若不是他一意孤行,陆明潇又怎会会被歹人种下寒蛊。

  他想,若陆明潇就此死去,师傅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对他失望至极。

  他反复的想,陆明潇是他自小一起成长的师妹,更是陆一品真正的也是唯一的骨r_ou_,为了护住陆明潇伏人的身份,陆一品夺了陆明潇的自由,断了她与世间一切的联系,世人只知陆一品的徒弟是大名鼎鼎的陆秋鸿,谁又能知道陆一品亲生女儿陆明潇的存在?

  师傅陆一品临终前心心念念的全是陆明潇,陆秋鸿身为兄长,承了陆一品多年养育之恩,又怎能眼睁睁的看她死?

  可是后来,陆秋鸿却得知了一件事。

  这件认知改变了他一向自负的心境,改变了他的人,让他从出生到现在所坚持的信念尽数崩塌,把他从天上直接拖进地狱。

  他不再心心念念着报仇,从此世上再没有叫陆秋鸿的人,陆一品也不再是他师傅。

  他变成了平九。

  他变的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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