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九 作者:萝卜桑【完结】(12)

2019-05-20  作者|标签:萝卜桑 强强

  辰家原本是前朝的武将遗族,辰朔之父,生前曾任前朝将军,战功赫赫,却后来遭人诬陷谋反,被伏人皇帝株连九族,辰朔侥幸逃脱后,结党起义,内心始终对伏人痛恨之极,登基后首要的事,便是将帝都所有伏人尽数杀光,其余流亡在外的血脉无论亲疏全部通缉,只要发现格杀勿论,血洗长达百年之久。加之伏人素来以鲜血能解百毒,其香异于常人著称,在普通人中也极易辨别,朝廷近百年对伏人赶尽杀绝,为的就是要让这个血脉彻底绝了后,以了却始祖的灭门血恨。

  是故现如今,世人很久没听过关于伏人子嗣的消息了。

  平九久未答话,却听辰昱又虚弱的逼问道,“陆秋鸿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是想要为伏人谋生路么?”

  平九抽过一根纱布缠在手腕上,血势渐渐止住,空气中的余香却未全然散去,道,“师傅去世后,如今天下间伏人血脉只剩我一人,前朝百年恩怨,赦免与否也无关紧要了。”

  辰昱用拇指抹去嘴唇上的血,放在嘴里尝了尝,混合着腥甜与药Cao般的香涩,“你不怕……暴露伏人的身份……我杀了你么?”

  “我怕,可我更怕王爷没命活到平远山等我救你了。”平九望着辰昱,指尖轻轻描摹他眼睛的轮廓,道,“我的血也只能暂时压一下毒x_ing,王爷若真欲取我x_ing命,也还是得先养好身体才是了。”

  辰昱听的一怔,那双空洞的看不见的眼睛里竟一时掠过浓厚的思绪,他闭上眼睛。

  平远山地势奇绝,山高路陡,初冬时已是大雪封山,想用马车登顶是无法的。

  平九将厚重的衣服尽数给辰昱裹上,从山腰处下车,放眼望去银装素裹,一树一丛都盖了白雪,平九环视着周遭熟悉的景观,背起昏迷的辰昱,往山顶上走去。

  平九在这座山上长大。小时候,师傅不让他和师妹二人私自下山,平九便只能待在这山顶上,练武,学艺,玩遍了师傅所设的所有阵法,每一块小石子都待在他记忆里。

  平远山一共三处山峰,陆一品的院落就建在其中一座上,有人若想要接近这院子,一路上共需破解有五个阵法,在常人眼里觉得闻所未闻的布阵,对平九而言却走了千百遍了。

  还有这条回家的路,院落中早已败落的山梅花,阁楼里每一处字画,壁橱里每一中药材,紫檀桌椅的棱角,房间地面的每一处坑陷,平九也早已熟悉过千万遍了。

  只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了,再没人逼他练武,逼他学医辩药,也没人再坐在门口,从日出坐到日落。

  平九想起从前,师妹自小体弱,学不成武功,按时要抓方子补身体,一弄不好就会生病,即使长大后,师傅也从不让师妹下山。

  平九倒是常有机会外出,每次平九出门,师妹便常常坐在院落门前的青岩上等着,等平九回来给她讲外面的人情风景。

  那记忆留在成长的年月里,形成漫长有形的惯x_ing,以至于平九迈上最后一步台阶,熟悉的院落乍一落入眼帘,平九甚至清晰的看见,一如曾经的每年,有个少女托着腮坐在门前青岩上,神色苦恼,只是抬眼发现平九时,却一下子从石头上跳了起来。

  师妹从未染过红尘的纷扰,十八岁仍保留着稚童般的神色,眼眸盈盈楚楚,像雨露后的水莲花,起先眉眼间全是笑,待走近了才跺脚问他,师兄,你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只是转瞬间,那人影泡沫般消散了。徒留一个空荡荡的门庭,和落满白雪的青岩石。

  平九在门前静静的站了片刻,发丝染上飞雪白霜,却是人心冰冷,手脚无知无觉。

  他背着辰昱向屋内走去。

第12章 第 12 章

  平九睡在自己的屋里,躺在自己的床上,做了一个怪梦。

  梦中他变成了小孩子,就在这间屋子里,得了怪病,浑身犹如刀刮般疼痛难耐,被封在一个等身高的大木桶里,木桶里装满了粘腻的浆液,他只能露出一个头,煎熬痛苦的看着外面。

  然后一个男人走近了,黑影笼着他的面容,看不清脸,平九仰着脸却觉得他很高。那男人掀开木桶的盖子,拿起平九的胳膊划破一个口子,丝毫不在意那浓重的Cao药和毒虫的腐臭味,就着流淌的鲜血仔细尝了尝。平九疼的丝毫没有力气,反抗不了,只能干睁着眼,努力想看清面前人的脸。

  后来黑烟散去,那人的脸显露出来。

  鬓角发白,面容端正沧桑,看向平九的目光掩不住悲伤,慈祥的摸他的头,温暖的大手还有热度,原来是师傅啊。

  平九想问师傅,他病得重不重,他会死吗?只是嗓子发不出声。

  然而师傅的脸却越来越悲伤,最后对他笑了笑,竟流下两行粘稠的血泪来。

  刹那间风云变幻,屋子变成了一片极冷肆虐的暴风雪,师傅紧紧抓住平九的手臂,使了全身的力气,平九觉得手都要断了,只能呆滞的看着师傅,看着他的鲜血越涌越多,直到七窍都往外溢,滴落在平九的脸上,如同岩浆一样,又热又烫。

  师傅的面目渐渐变得狰狞,狠恶扭曲,如同垂死的孤狼,紧紧咬住平九不放,脸上又是绝望又是哀痛,双眼全是血。

  他开口说话时,声音沙哑颤抖,如同索魂。

  他说,我死了,你不要报仇,不要怪我,一切是我不好,保护好明潇,保护好明潇……

  平九惊醒了,内衫被冷汗浸透,浑身冰凉。

  他觉得很难受,喘了口气,披了单衣下床,打开窗户。

  一股寒气涌进屋里,细风带着几片晶莹的雪花飘落,平九觉得略爽透一些了,见窗外月光清丽,高山白雪映衬在月光下,发着银灰色的暗光。

  平九生来不知生身父母是谁,师傅和师妹是他唯有的亲人。

  而师傅弥留之际,所说的最后几句话,竟是让平九不要怪他。

  师傅做错了什么呢?师傅把他一手养大,教授技艺,养育之恩无以为报,父母也不过如此了。

  可是这两年间,每当一场噩梦醒来,平九总异常痛苦。

  师傅临死前所托三事,不要报仇,不要怪他,保护好师妹。

  他一件都没能做到。

  曾经的陆秋鸿心比天高,到头来沦落个什么也没有的下场,以前的豪情壮志,侠肝义胆,风流温语,如今想来这般可笑。

  陆秋鸿死了,他什么也不是。身体残破,命数大势已去,强撑着一口气混搅到现在,不过是想在死之前弥补过去的错。

  平九转身走回床上,躺下,映着月色微光,慢慢展开自己的右手。

  纹路清晰的掌心间,那道纤细的银丝又向着手腕处蔓延了一些。

  平九收了手,闭上眼睛。

  他的命是陆一品给的,总有一天他要还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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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九端着滚烫的药汤推门进屋,见辰昱正倚在床栏上,手里端着一本药书,他瞥见平九手里的药,不漏痕迹的微皱了皱眉,转眼间又好似未看到平九人一般,继续看书。

  平九觉得无奈又有趣,瑞王平日极少显露情绪,如今却对着一碗药汤皱眉,可见真的不爱喝。谁能想到流血杀敌也不眨眼的堂堂瑞王,竟然会讨厌喝药?

  一开始倒也还配合,只是服了几日眼睛逐渐能看见了,身体也有所恢复,这吃药便成了棘手事,每日平九端药进来,便见辰昱四平八稳的往那里一坐,看上一眼便不再搭理,能一坐静坐一上午,或与平九侃天侃地侃山河,就是只字不提药。

  与瑞王患难这段时日,平九也算半摸透了这人的脾气,莫看他平日里沉稳从容,优雅雍容,毕竟是宫里出来的主子,从来听惯了好话,做什么事任由自己x_ing子来,就按着喝药的架势来说吧,平日里御医们即便是劝上一句大概也是没什么人敢的,更何况逼迫了?

  只是辰昱今日冷落着周遭的空气,却不全因为是吃药。辰昱眼睛恢复了整日没事做,便经常翻看平九的藏书,却昨日不知怎的翻出了平九一幅字画,那画上一位少女执着半开的折扇巧笑盈盼,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着实画的不错,平九进屋时见辰昱对着这幅画沉思,见他进来便问他,“这画的是谁?”

  这画的其实是平九的师妹,陆明潇。只是师傅自小将师妹保护的极好,这外界从不知陆明潇的存在,平九一时间也是哑口无言。只是那画下脚还落着陆秋鸿的笔迹,想赖掉说不认识也是不可能的。辰昱见平九久不作声,面上神色更是与平常不同,心里思量一番,忽然轻风云淡的笑开了,眼底却是凉凉的看他,“又是哪个相好的?”

  平九心里一哽,当下无法作答,只见辰昱缓缓敛去笑容,拂袖便离开了。

  平九心里摇了摇头,表面上却不漏声色,端着瓷碗坐在床边,随口问道,“眼睛恢复的可还好?”

  辰昱眼皮也未抬一下,淡淡的“嗯”了一声,便没后文了。

  见有些冷场,平九清咳一声,凑过去,“什么书,这样好看?”

  这会辰昱抬眼也懒得抬了,不冷不热道,“自家的藏书,你倒来问我?”

  一句话堵得平九没话说,见辰昱摆定了姿态雷打不动,只得把瓷碗推过去,面色郑重道,“王爷,今天这药,绝没那么苦了。”

  这话每天平九都会变着法儿说好几遍,起先还起了些许作用,近几日却没效果了。辰昱手指抹着纸张翻过去一页书,淡淡道,“怎么,不是说好不叫王爷了么?”

  这一句又把喝药的事给不声不响的引走了,平九早些天吃了这高明的转移话题的亏,眼下绝不上当,只道,“是,瞧我这记x_ing,这王爷叫习惯了,都不知叫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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