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完结】(38)

2019-05-20  作者|标签:勺吃火龙果 灵异神怪 强强 仙侠修真 破镜重圆

  男孩子被卡着嘴巴说不出来话,“呜呜”地点头。

  “阿爹?你们还有阿爹?”

  女孩子道:“怎么没有?阿爹是个会画画会雕刻的师傅,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个很好的人。他很老很老了,老得走不动路,一双手上面都是些粗糙的刀茧子,摸在脸上就很扎得慌。”

  江移舟故意说:“只是一个老人,没有什么特别啊?”

  她狠狠剜了江移舟一眼,回忆道:“许多年前我们还是两块石头,阿爹在雕刻我们的时候,对我们说,他离开故乡的时候,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大小伙子,家中两个孩子才五六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

  “阿爹前一刻还笑着,而这话说完就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握紧了小刻刀,极力不让自己的手发抖,一笔一笔刻着我的样子。”

  “阿爹还说,他有一个温柔漂亮的妻子,平日里最喜欢缠着阿爹给她画画雕小像。从前他嫌烦,都是随手涂涂抹抹了事。现在他想给她认认真真画一幅,可每一落笔,都记起她在等自己回家的样子,这画,无论如何画不下去。”

  “阿爹对我们讲了很多他家乡的事情,说那里有羊有牛有青Cao,还有很多很多星星,在天空里眨啊眨的。”

  女孩子看了眼苍蓝色的夜空,突然笑了声:“当时我还奇怪,哪里没有牛羊,哪里没有星星?现在我有点明白了,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是自己家的最好,最宝贝。”

  江移舟没有打断她的话,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阿爹画画真的是很好看,除了我们身上的这件衣服,还有那幅大壁画,也有阿爹的手笔。”

  “同阿爹一起画壁画的人都和阿爹一样老。我记得夜半歇息时,他们一堆人会围着暖洋洋的篝火,又唱又跳的。他们的乐器也是从家乡带来的,也老了,弹出来的声音不脆,音也不准。但他们就是不肯买一把新的,就那样凑合着弹,叮当叮当,叮当叮当...能传出去好远。”

  女孩子的声音倏尔低了下去:“再然后,这些人一个个死去,围在篝火边上唱歌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壁画完成的时候,只剩了七八个人。他们依然围在篝火旁,弹着缺了弦胡琴或者用手打拍子,唱着欢快的曲子。”

  “这七八个人商量了一晚,决定要回家乡去。可是他们很老了,老得腰都直不起来,走不了多远就要停下喘息的那种。”

  “我知道,他们走不回去的。”

  女孩子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他们临走之前,留下了他们的画笔,埋在壁画旁边。笔杆上写了他们几人的名字。阿爹对我们两个说。他这一趟来得不亏,雕刻出这么好看的我们,还画出来这么好看的大壁画,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一定会有人记得他们这些画画的人。”

  “说完,阿爹带上了他的老胡琴,走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女孩子叹息一声:“然而阿爹想错了。我们喜欢那些人,那些人却不喜欢我们。”

  江移舟听不太明白,问道:“怎么说?”

  女孩子稍微举起了手,破破烂烂的衣袖顺胳膊滑下,露出了细瘦的右臂。

  她右臂上脏污一片,全是伤口,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划痕最多,其次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字迹,几行横斜竖歪大黑字格外醒目:“某某到此一游”。

  “有时候我真是想不明白,难道我们生来,就是让他们在身上写字画画的吗?”女孩子说着,又垂下仅剩的一只眼睛,看了看自己脖子,“我们脖子上还戴了一枚长命锁,也被人拿去了。”

  “我们鼻子是被醉鬼用砖块砸坏的,眼睛是被不懂事的小孩子,用提诗某人的笔涂坏的。现在见到我们的人都会被我们的样子吓一跳,我们也不想这样的,这个世界上,谁不想漂漂亮亮的呢?”

  “我们以前,真的,真的很漂亮的。”

  “阿爹一辈子过得那么苦,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洛阳,至死都没有回到家。他就算想家了,也要雕刻东西,也要画画,那么尽心。我是一块坏了烂了的石头,也知道不应该去随便糟蹋别人的心血,可是...可是为什么呢?”

  女孩子说着,眼里留下泪来。但她的语气仍旧很平淡:“我们就是一对小石像,在人们的眼里,可能就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东西吧。但是现在,大壁画都要没了。”

  “若说坏了修一下,不是不行,然而那不是修啊,是完完全全地覆盖重画,还画得糟糕透顶。写着阿爹他们姓名的笔就埋在大壁画的下面,可惜他们的画都要没了,画画的人又怎么会被记住名字呢?画没有了,那些笔最好不要被挖出来,永远烂在泥土里面才好......”

  男孩子说不出话,在旁边呜呜咽咽地哭。

  江移舟手上力道松了几分:“所以你们偷城里姑娘的头,是想故意引起人们对古壁画的害怕,从而不再乱改?”

  女孩子唇角微微扬起,样子在冷寂月光下显得十分残忍,能渗得人直打哆嗦。她摇头道:“不完全是。”

  “不完全是?”

  “是有一只魇妖找到了我们,要我们想办法引一个姓沈的神君过来,事成之后,帮我们恢复原貌,恢复大壁画原来的样子。这事情自然是越大越好,就想出偷人头的。我们做的十分隐蔽,若不是两棵老树和小秃驴坏事,一直到沈神君死了,你也不会知道我们是谁。”

  江移舟闻言,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手劲突然增大,掐得男孩子透不过气,舌头也伸了出来,嘴里发出“嗬嗬”的气音。

  江移舟低头瞪着女孩子:“你什么意思?”

  女孩子笑笑:“归墟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一些,沈神君早年杀了十万魇妖,百年前又封镇归墟。要我是魇妖,我也会报仇的。”

  “你懂我的意思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脑洞是我前一阵翻相册时触发的。高三那年乱跑了一阵,去了北京,到国博里面玩。当时拍了很多照片,拍一件宝贝,再拍一张它们的名字牌牌,以免不记得它们的名字还有来历。而上传的时候,发现还是漏拍了几件的名字牌牌,以至于我现在都不知道那几件叫什么名字,挺遗憾的。

  然后我这大脑洞就开了,由名字想到被人忘掉的小文物,再想到“某某到此一游”。好了,可以写了。

  而那几件被我丢了名字的大宝贝们,等我哪天再去一次北京,给它们补上好了。

第42章 沧海间

  古壁画边,三宝与傻愣愣的钱老板待在壁画前,觉得十分无聊,蹲在墙根地下挖坑玩。

  她挖着挖着,竟然挖出一根笔来。笔杆上还刻着一个人的名字,不过因为时间太久,有些笔画已然看不清了。

  三宝一时好奇,搓去笔尖上面的尘土,学着画师的样子往古壁画上比了两下。

  “小姑娘。”正把玩着毛笔,一阵风忽然拂到了她的脸上,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笑道:“小姑娘,玩够可以将笔放下了吗?”

  三宝被吓得一个激灵,忙回过头,只见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立在自己身后。他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裳,粗糙的右手拄着根歪歪扭扭的拐杖,背上还背了把缺弦的胡琴。

  但是老人的身子骨不太好,半边身子都萎缩得厉害,手脚长度差得太多,走起路来都一瘸一拐的。

  钱老板经历了不是灵异事情,对此见怪不怪。他心中早已将这个老头视为恶妖,一拍大腿,怒道:“妖怪,我女儿呢?!”

  “我不是妖怪。”老人慢慢弯下腰,从三宝手里拿回了笔,笑了笑:“我是这幅画。”

  三宝恍然,她之前曾听有人说,判断一件东西是不是活的,要看是否有气韵。气韵在,它们就是活的。这幅古壁画是画师们的心血,将自己最真挚的情感融入了笔下的那个世界。

  这便是它特有的气韵,万古不朽。

  古壁画所化的老人看三宝停了手,没有再说话,他缓缓坐在地上,放下了他的拐杖,拿出身后的老胡琴,弹奏了起来。

  老胡琴的声音说不上好听,却能传出去很远。他身前似乎正燃烧着一堆篝火,许多人和着乐声打起拍子,唱起了流传在家乡的短调。

  与其说这幅古壁画在被人们观赏,倒不如说它在向人们讲述。很久很久之前,有一群背井离乡的老画师,曾在此地生活,并于此长眠。

  明明是欢快的曲调,三宝却听得心底泛酸。燕子本来就是候鸟,南北往返,很难在同一个地方定居下来。

  三宝脑袋小,能装下的东西不多,有些事转眼就会忘掉了。可那些高兴的事情却舍不得忘,比如跟着沈泊如和江移舟。虽说这两个人时不时地会腻歪自己,但她心底却是暖暖的,也喜欢跟着他们。

  她没有过家,不知道家是个什么感觉,想来应该和现在差不多。

  老人还在弹着他的胡琴,随着乐曲声越来越大,墙上的那幅古壁画距离几人也越来越近。

  三宝与钱老板沉浸在乐曲声里,全然没有留意到身边的变化。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古壁画之中。

  而不远处,江移舟提着一对石雕孩子,发疯一样赶回奉先寺。可才到半山腰,他就发觉出不对劲来。

  越往前天色越亮,脚下地砖的颜色亦浅淡起来,逐渐变为澈亮的天青色。不远处长袖舞动,隐隐可听见琵琶与胡琴的声音。

  胡琴的音质不好,如同一位将行就木的老者,走两步,就要咳嗽两声。

  江移舟明白,自己已经踏进了画中。那一对小孩子听到胡琴声,神情激动,大声唤道:“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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