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雪过前殿 作者:徐十五娘【完结】(21)

2019-05-20  作者|标签:徐十五娘

  忽然,有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他:“这样……晚了。”

  杨子南今天刚回来有些累,确实一直在慢,但舒澜听了这句,自己一惊,差点也跟着慢了。

  说话的人是崔道之,就站在他身后,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平时熏衣的苏合香都遮不住宴上沾的隐约一点酒气。他不知道崔道之此时出声是要做什么,还没反应,就见他等杨子南走过来的时候轻轻往前伸手,握住了杨子南手里那根竹枝。杨子南不明所以,但还是松了手,更索x_ing直接走开,只剩下舒澜跟崔道之在中间面面相觑。

  “……令君?”

  舒澜试探着问了他一句,崔道之朝他一笑,摇头道:“你做你的。”

  然后还没等舒澜反应过来,崔道之便往后退开一步,右手配着他的步子,左手伸到腰间去轻轻一拽,扯开带钩解开了衣带。

  舒澜有片刻的呆滞,然后才明白过来,崔道之是来替杨子南跳舞的。

  崔道之把衣带和外袍都解了,也没向着有人接的那边,反而就随手往身后一扔,在地下堆出一片红。杨子南还没走远,撇了撇嘴顺手捡起来,回身叹了一口气道:“崔令君怕是醉过头了。”

  “没有。”没想到崔道之口齿清晰,回答得十分敏捷。

  正好这几拍离舒澜近,舒澜见了忍不住道:“崔令君这样,也不怕明天就传成典故。”

  “你都说了是明天,那还典什么故,好歹也要过个几十年。”崔道之一刻也不耽误说话,“怎么,你怕?”

  舒澜求之不得,忙说没有。他抬头跟崔道之对视,见他目光端端正正地看过来,正是一双桃花眼,比自己微圆的杏眼小上那么一点,眼尾微微上翘,平日的锋利不知道是不是被烈酒消磨掉,显出十分温柔的神色。

  舒澜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垂下眼去,正扫到对方领口上面露出的那根纤细的红色的丝绦。他心里忽然一动,见到那丝绦上串着的玉环,竟然还是之前自己系上去的那一只。

  但还没来得及想什么,那支舞就结束了,崔道之上来换杨子南的时候已经晚了,因此剩下的也没多少拍,见崔道之慢慢回身去披衣,舒澜颇有些失望的样子,忍不住顺口道:“没想到崔令君还会跳舞,还是只会这一个?”

  “我会跳舞的时候,你还在家里读书呢。”崔道之一笑,又想起舒澜方才的动作,忽然来了兴致,对他道,“杨子南教你?”

  舒澜刚点了点头,听崔道之对他说话:“我也可以教你,只是这会比不得从前了——”

  舒澜以为他玩笑,正愣住的工夫崔道之就朝他挥挥手:“你去敲鼓。”

  他心里莫名其妙起了个念头,想崔道之莫不是专跟杨子南斗气的?但念头刚起来又赶紧自己按下去,小心地问他:“令君这样……妥当么?”

  “……这——我倒看谁还嫌麻烦不够多,正月里不在家烤火,憋着要为这等事情又弹劾我。”

  崔道之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即十成十的是借醉装疯,越发不耐烦地催他,舒澜无奈,虽然不信他真的有多会跳舞,却也还是顺着意思去敲鼓。

  他没料到崔道之就只是给他跳舞。

  崔道之在西北待过,自己闲着的时候,曾经把那边胡姬跳过的柘枝舞大略学个姿态,做成个戎装健舞的样子,权当是趣味。舒澜见了他头几步便想明白这事,按着柘枝曲的节奏落下节拍,渐入佳境愈发熟练,终于能得心应手地去不必用眼去看,转而向崔道之注目。

  跳柘枝舞的胡姬往往装束华美十分艳丽,还有手里拿着金铃的,但此刻崔道之一切都简了,方才替代木剑的竹枝还虚握在手里,意外轻盈地抬脚旋转。他腰身纤细,动作进退有度,身上金红的衣衫随着动作甚至显得炫目,当真是旁若无人。

  舒澜看得有些呆了,直到一曲终了方才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看向仍旧兀自有些呆滞的众人。

  在那短暂的一刻,这间偌大房屋里万籁俱寂悄悄无言。

  旋即,宴厅门口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第二十五章 欲问古今兴废事

  杨世宁站在尚书台门口的时候,天上又落了雪。

  中京的天气仿佛一直是这样,每一年的年末都要下雪,飘飘扬扬,把重楼广殿都铺排成一片无垠的澄澈。

  钦天监说这是吉兆,是祥瑞,他往这边来的时候借着深重的醉意,轻车熟路地走过宫巷与石阶,在小路上迁延的时候也在想,不知道这样深厚的白雪,能不能遮盖住西市上一片又一片的血污?

  但不管能不能遮盖,对如今的他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尚书官署地处内宫,禁制森严,一向不许外人出入。他不是这里的人,门口的侍卫也不是他认识的人,因此谁都不许他入内。漆黑的大门在他面前紧闭,只在偶尔的时候有人来晚,斜开一条缝隙,但那些人却都忙着自己的事,没有哪一个曾经注意他——或许注意到了,但谁也不想在腊月二十九还给自己找多余的活干。

  今天不是他值宿,不该他在宫城之内,所以他非但手里没拿兵刃,甚至可以说是偷偷闯进来的;他来时还没下雪,所以身上也没披斗篷,少年站在高大屋檐下的时候,显得有些几乎单薄了。他似乎在犹豫在思索,一时没前进也没后退,更没去摇动门口悬垂下来的金铃。

  雪落在他的发上,也落在他身上,他平日不怕冷,酒量也一向很好,今日却格外觉出全身冰凉,眼前一阵阵发黑。而冰凉的同时又滚烫,甚至仅仅是站在这里,便要咬牙才能克制住全身的颤抖。

  里面在做什么?他想了想,猜测他们或许也受了赐酒,又想到更与禁卫不同的是,尚书台还大抵有赐宴。里面的声音他听不见,但他能想到那是何等样的热闹,或者闲散……

  杨世宁往前走了一步,摇响了平时有人来传询的时候会摇动的金铃。

  “这会早都不做事了,除非是陛下的旨意,谁愿意出来……将军有什么事,哪怕明天再说呢,不急的就明年罢。这会没人会出来见将军的……”

  门洞里躲懒加餐的年轻小侍卫看不下去,搓了搓手对他道。

  “真的是这样?”

  杨世宁走近他一步。

  “我糊弄将军做什么?”

  那小侍卫停下嘴,回头答话。

  “那你们叫我进去。”

  “这……朝廷的制度,尚书台的规矩,将军比我们更知道……”

  杨世宁听了,站在他身后没动。

  “不许我进去也成。”他低声叹了一口气,那小侍卫此时才觉出有些不对,正要转身时,杨世宁早已铮然一声拔出他的佩刀,直直架在他脖子上。

  “这……哎???”

  那小侍卫手里还拿着方才吃一半的东西,被拽得往后踉跄了一下,听到杨世宁对另外几个意图制伏他的人说道:“一点小事,你们非要闹大。”

  “将军?”

  杨世宁看了眼前的大门一刹那:“里面既然宴会,我就不进去打扰了——叫你们尚书令出来见我就好。”

  另一人不敢怠慢,赶紧进内院去敲门。剩下的人为了躲避风雪往里走了一步,借着灯影,那被劫持的年轻人回头瞥了杨世宁一眼,心里不由得一惊。

  杨世宁的脸色比他这个有x_ing命危险的人还要苍白,是一片全无血色的惨象,又像是醉极又像是病入膏肓。那惨白底下透着一点青黄,眼窝深陷下去,伴着被化掉的落雪濡s-hi的黑发,狼狈不堪,憔悴支离。

  他正在愣神,便感到一阵尖锐疼痛划过脖颈,低头看时,竟见到杨世宁手指微微颤抖,因此那锋利的刀刃就这样划破了自己的皮肤,带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将军……?”他惶恐地试探了一声,杨世宁却死死盯着别处,一丝反应也无。这年轻人见状深吸一口气,使力发招,竟比想象中还要轻易地挣脱了禁锢。旁边几个人一拥而上把这奇怪的闯入者控制住,更是仅仅受到些许反抗。

  刀当啷一声坠落在地,杨世宁迷迷糊糊地被按着跪在地上,感到地面一片冰冷的潮s-hi。胳膊被反扣着,对方丝毫没有留情,弯得他感到一阵剧痛,但他呼出一口气,一点点也没有作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内院终于有人出来见他——他竖起耳朵,除了自己怦怦的心跳,还听见了脚步声。

第二十六章 银台蜡烛滴红泪

  崔道之披了衣裳跨过门槛,待看清门口强要闯进来的那人是谁,只觉酒醒了七八分。

  “……崔令君好雅兴。”

  杨世宁抬头看了来人模样,冷笑一声招呼道。

  崔道之对他语气恍若不觉,叹了一口气问他:“这个时候了,杨将军来做什么?”

  杨世宁没回答他,先是挣扎了几下。崔道之见了,用眼神示意那几个侍卫松手,让他们下去。杨世宁没了束缚,想站起来才发现刚刚被人伤了髌骨,稍一动就是一阵剧痛。

  他痛得倒抽一口冷气,伸手够到刀柄拄在地上,用刀撑着身子才站稳。

  到站直了,他才慢慢开口对崔道之道:“给我加封的诏书,就那么发下去了?”

  崔道之愣了一愣。他今天才回官署,并没空闲在意这些,一时没回答上来,只得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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