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雪过前殿 作者:徐十五娘【完结】(10)

2019-05-20  作者|标签:徐十五娘

  “会的。就算不会,我也要等着他结婚了再结。”

  殷琦不假思索。

  “会愿意跟陛下乱了君臣的伦常,也愿意为了陛下不结婚生子,更重要的是愿意让陛下做这样的荒唐事,哪怕置社稷安危于不顾?”崔道之实在没忍住,哪怕是君前也到底冷笑了一声,“就算这些都揭过不提,三五年尚可有的说,等到二十年后陛下若是后悔了,到哪里去找回头路?”

  “朕往后会有子嗣的。”殷琦说得不耐烦了,声音都高起来,“只是现在不大婚,这几年有什么可在意?是崔令君心里我就活不了几年,所以非要在二十岁之前就龙生九种;还是崔令君心里打算得好,只有大婚几年了才有资格亲政,没皇后朕就不识字了?”

  “……臣不敢。”崔道之被他噎了一回,只好站起身谢罪,“只是……臣不知道陛下爱慕的是什么人,哪怕知道要三年五载始乱终弃,也不惜以身侍君图谋富贵?陛下身边有这样的人,倒是臣和太傅的错了。”

  “我爱慕的,自然是能合得来的人——若合得来的就算j-ian佞,那崔令君大概也难逃一二了。”殷琦朝他促狭地眨眼,“原本朕是打定主意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但是既然崔令君这么想知道,不妨就告诉你。”

  殷琦从御案前走下来,站到崔道之面前伸手示意,崔道之自然不真的等他来拉便起身。两个人离得在一瞬间极近,殷琦轻轻捉住自己顾命大臣的手腕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朕爱慕常陪在太傅身边帮忙来讲史的那位小舒学士。”

第十章 他年嘉约指盐梅

  (并不知道这个周末经历了什么,令我开始无限放飞了.jpg)

  崔道之听得一愣,下意识想抽回手腕又生生停住,最终是一动也没有动。他抬眸往皇帝那边看过去,殷琦一旦不在阶上便还没有他高,此刻微微仰起头注目过来,神情却是一派平静从容,眼含三分笑意,锋利得灼人。

  崔道之没绷住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粗话,面上倒还只是点点头示意听到,等殷琦往后退了几步才低声答道:“陛下觉得,臣会信么?”

  “这倒是奇了。”殷琦也不辩什么,伸手抓桌子上一块点心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小口才说话,“我死撑着不说被打探出来的才能算真话,我好言好语直接说了,就是假的了么?”

  “陛下真的爱慕,也该替人家想想。这么就说出来,也不怕明天就有御史弹劾小舒学士佞臣惑主,到时候满城风雨贬到百越去,谁也保不住他。”

  “你会因为这个就放他走?”殷琦不以为意地笑,“谁不知道他是崔令君心里看中的盐梅之寄,假如新政还没完就朝令夕改,往后怕是什么也不用做了。”

  “陛下——”

  崔道之抬头,见殷琦还是一边咽下那块糕一边转眼往这边看,只好先是生生把心里一句“望之不似人君”咽下去,然后把其他有的没的想法都压平了,开口道:“陛下行止稳重些。”

  殷琦虚心纳谏,回到御案后头重新坐好,俨然又是平日里人前的正经模样,一面翻书看一面等着崔道之的回答。

  崔道之被殷琦这种无赖架势气得一阵胃疼:“陛下也知道他日后或许是盐梅之寄,还要做这种荒唐事?”

  “是贤相之选才招人爱慕,我又不是眼睛瞎了,喜欢小人做什么?”殷琦理所应当地说道,“何况我爱慕之人是谁其实不重要,不管是谁,朕今年也不会大婚。反正北征一件事已经够忙乱了,拖一拖大婚朝臣也不会说什么的——崔令君若是非要逼迫,朕可就不止今年了。”

  见崔道之欲言又止,殷琦又低声补了一句:“还是对崔令君来说,朕爱慕之人不同,事情还会有所区别?”

  有区别么?崔道之状若未闻,这些事等会出了殿门再想也来得及,不止这些,还有许多事,堆积得愈发混乱但是他还没理清的桩桩件件……但殷琦好像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自顾自地又拈起一块点心来。

  他只咬了一小口,剩下一半都露在外头,然后走到崔道之面前含糊着问道:“崔令君吃这个么?这可是最后一块了。”

  崔道之不明所以地推辞了,然后便见殷琦用手帕托住那块长条形的糕点:“小舒学士最喜欢这个,哪怕是最后一块,也肯分吃朕的一半呢。”

  他没作声,抬眼静静看殷琦接着含住一头吃干净了,过后又低声笑道:“令君放心,他是从那一头咬过来的。”

  殷琦擦了手抬头,殿内的空气一瞬间凝滞了。崔道之垂下睫羽,种种念头潮水一般涌上心间,新事旧事缠在一起,除却噎得难受竟也不知作何滋味。他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半晌才拣出一句,闭上眼叹了口气:“……他年史书刀笔,都是臣教出来的圣明天子。”

  殷琦见崔道之变了神情,本来也有些后悔,忽然听闻这一句,那点少年脾气重新又翻上来,重新仰头靠近他:“不是没什么吗?”

  殷琦的笑容天真又邪气:“朕喜欢舒澜平日里讲学从容自如,也喜欢他对我不卑不亢,温文妥帖。他现今年轻,以后或许是盐梅之寄,这一点也最令朕喜欢,寻常人等我还当真看不上。”

  殷琦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才继续下去:“分食一块糕只是君臣佳话罢了,我二人光风霁月,如鱼得水——这一句话,不还是朕八岁初入东宫的时候,先皇当着崔令君的面教给我的么?”

  在案前坐下的时候,崔道之还有些恍惚。外头y-in了半天,谁知恰好在他从建极殿回来的半路上暴雨如倾。凉风水淋淋地往脸上扑,他刚离开屋檐的遮蔽就被溅了一身的雨滴,衣角划过地面不用走几步已经s-hi了一圈,等回到屋里时,整个人都差不多早已s-hi透。

  倒不是这一路都没碰上一个有点眼力给他递伞的人,但都叫他推辞甚至轰开了——反正s-hi一半和s-hi透也没太多差别,何况他此刻连应一句寒暄都只管嫌麻烦,索x_ing不管不顾地一路快步走了回去。

  下值的时辰已经到了,陆陆续续有人收拾好了出门,见着崔道之这副样子也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地点头问好,匆匆忙忙往宫外走——这些日子实在是忙,人人都怕临到回家又被安排上新的公务,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飞出朱雀街蹦回自己家去。崔道之打发走旁人之后关上房门坐下,才小心地解开两层浸了水的外衣丢在一边,从柜子里翻了翻,却只找出一件冬天放在这里的大衣来凑合着裹在身上。

  这么裹着实在是热,脱下来又凉得很,下次要放另一件公服在这里……崔道之一面乱想一面抽簪散发,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拿着块方巾擦拭发尾。懒是已然很懒了,疲倦也是真的,他平日里对人也好对自己私事也罢,都越发是这样的态度:若不是实在s-hi得够呛,他宁可只这么披散着头发等它自己干;私事若不是火烧眉毛逼到眼前,他也就向来宁可躲着顺其自然。而舒澜那些半藏半露的爱慕,大抵也是这些事之一,不论自欺欺人还是经验之谈都告诉崔道之说拖着就总会磨平,甚至于等三年五载之后还可以说一句“亏得没有做下后悔的事情”。

  但现在大概……确实不论公私,都再也顺其自然不下去了。

  崔道之闭上眼,眼前一会是殷琦接二连三的问话,一会又是舒澜初来尚书台赴任跟自己对拜那时的模样,“下官晋阳人氏”云云。舒澜跟那时候不一样了,如今对着皇帝都能在经筵上侃侃而谈,温文尔雅地翻起烂账来唬人程度不输于白守默,传闻从前那位袁尚书这会在黔中给他取了个“玉面无常”的别号?

  舒澜在各色大典上被借去做过好几回充门面用的侍中郎,端着玺绶和书卷的时候一样清俊挺拔,只一双眼睛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晶亮地瞧着自己,可以说无常不见得如何,玉面倒定然是真的……崔道之想到这里,忍不住轻声扑哧一笑,笑完了慢慢地吐一口气。

  他其实也并非不识得爱与憎,只是好像把那些在旁的事情上哪怕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而节省出来的怯弱份额都花在了这么一件上。

  但今天大概老天爷就是不打算给他好好想任何事情的机会,刚回过神笑完便听到有人敲门,问了句是谁,回答的竟就是舒澜。

  崔道之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副样子,本觉得不该见人,但舒澜敲得急似是有要事,便只好叫他推门进来,顺口问道:“你怎么还在宫城?”

  那少年人气喘吁吁的,衣服上沾了少许雨水印子,从胸前掏出个什么东西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刚到的,陛下让我给令君带来看。”

  崔道之闻言收了声伸手接过,见是一份拆阅过的军报。他一面从筒中拿出来展开一面听舒澜欢欣道:“是陛下赐给令君看的,下官知道这个往官署也要送,特地一路快跑回来,只想比他们先赶上——”

  “是北征的捷报,杨质然大概离开拔班师不远了。”

  崔道之看了之后略微颔首,面上并没什么激动之色,只是淡淡对着舒澜问询的目光答了一句,连那种恹恹的姿态都没有改多少,倒令舒澜愕然了片刻。他这时才细细去看,见崔道之头发都是散的s-hi发,身上只穿了件连袖子都挽上去的雪白中衣,外头松松裹着个不合时令的白裘,露出锁骨上方一根细细的丝绦,也不知道是不是挂着玉坠子。

  “不是说今夜不用值夜了么,你怎么还在?”崔道之问他。

  “陛下昨天有书不明白,杜先生叫我自己去芸台查清楚了回禀就可,我上去求见,陛下便安排了这个时辰,刚刚又下了雨,便回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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