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上)【完结】(33)

2019-05-20  作者|标签:七声号角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黑釉花斑三足盘,窑变釉称花瓷。连少你看,这是蓝斑。真品蓝斑均是月白色中混杂蓝色,其蓝色为钛蓝。而这个,白色过白,不是月白色,蓝色则过艳,当属钴蓝。”

  连鸣点头:“我看不对,是因为这个开片不对。记得真物大块月白或蓝色班彩釉上均有后期开片,可我对高古瓷研究不多,不敢出手。”

  “学费交够啦,自然就谨慎了,”苏穆煜笑着转头看向连鸣,一时间两人呼吸交织,炽热的空气炸裂一般。

  苏穆煜不自然地撇开脸,继续说:“而且真物开片中均混有黑色杂物,这个仿得不错,就少了那么点神?韵,看着倒是极漂亮。”

  连鸣忽略苏穆煜的别扭,站直了身体,从他手上拿过三足盘放回原位。

  真正的唐代黑釉花斑三足盘,那是一种豪放粗犷的美丽。一半火焰,一半海洋。宛如星海的蓝斑与月白交织,火焰般灿烂夺目。

  小小一盘之中,收纳行星宇宙,收纳无数奇思妙想。

  就在苏老板掌眼的功夫,身边聚了不少人。有人开口大声问:“这位藏友,你玩瓷?”

  苏穆煜摇摇头,很是低调:“略懂一二。”

  “那这件玩意,到底对不对哇?”

  看来并没听清二人的低声讨论。

  地摊老板抬头看了他俩一眼,苏连二人相视一笑,摆摆手转身走了。

  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坏了规矩这生意便做不得。能不能捡漏,会不会走眼,全凭个人本事与造化。学费没交够,旁人不得提点。

  从集市出来,时间还早。苏穆煜作为真资格的闲散人员,并不急着回家。

  “连少,你刚才说正打算邀我,就为看个瓷?”

  连鸣从衣兜里摸出两张票:“正巧云城的现代艺术馆来了一出新展,苏老板有没有时间?”

  苏穆煜接过票,正面是此次艺术展大师的照片,背面是地址与具体作品名称。苏老板轻声笑了笑,他真觉得连鸣段数高,实在是会投其所好。

  苏穆煜再闲,也绝不是纨绔子弟那一派。酒吧舞厅蹦迪飙车,一概与他挂不上号。原以为连鸣会庸俗地请他看场电影或去空中花园,没想到对方一出手,居然是如此文艺的手笔。

  苏老板没拒绝,或者说原本他也挺想去看这位大师的作品展,名为《The Long Now》*(漫长的此刻)。寓意为:此刻的绵延是为了更真切的在场。

  整个作品展均为大型声音装置,堪称一次视听享受。

  这在连鸣意料之中,他取车出来,带上苏穆煜直奔西郊艺术馆。

  两人在车上就全球艺术发展史,聊得热火朝天。从远古时期夏商周及其同时代的古埃及艺术,聊到民国时期国外产生的超现实主义与几何抽象主义。

  苏穆煜扯八卦,连鸣讲野史。你一言我一语,半小时车程眨眼便过。苏穆煜不曾想两人话题投机,而连鸣给人的感觉更是上知天文下至地理,十分博学。

  与传闻中只会豪掷千金夺人所爱的公子哥不太一样,更让苏老板奇怪的是,连鸣身上总有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连鸣出现,他的内心便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有他在,没事了,一切都能得到解决。

  两人从停车场出来,郊区视野开阔,一座造型奇特的建筑耸立其中,这便是云城现代艺术馆。此馆从远处看,宛若一只腾飞的鸟,走近了,又像一簇张牙舞爪的火。

  灰黑钢筋擎天而立,交叉的空隙中割裂出支离破碎的天空。

  “这个建筑的设计师,去年刚拿梁思成奖,据说以后有望拿普利兹克奖。”连鸣带着苏穆煜走进展馆,两人过了安检,周遭立刻安静下来。

  苏穆煜下意识压低声音:“这么厉害?”

  “确实,近几年优秀设计师不断涌现,除开建筑行业,室内设计、平面设计等人才众多。芙蓉城下个月的展子也挺多,咱一道去?”

  连鸣说得漫不经心,从入口拿走两份参观书,不经意把下次约会提上口。

  苏穆煜看展便痴,便入迷。

  因第一个作品已呈现,他匆匆应了声:“好。”

  连鸣努力忍住藏起来的笑意,跟在苏穆煜身后,开始安静看展。

  艺术馆内,拍照者有之,做笔记者有之,默默观展者有之,低声讨论者亦有之。

  大师的第一个作品为一片迷雾,刚进去,眼前一片模糊,走入一片迷踪仙境。耳畔传来低沉不断的嗡嗡声,听得越久,人心越是压抑。

  苏穆煜往前走,一直走进黑暗中,他回头看了一眼,似看到轮回眼再次开启。他看不清别人,别人也看不见他。一切皆成幻象,连鸣的身影也变得捉摸不定。

  苏穆煜喉头一哽,他仿佛看到人从万物中来,再回到茫茫中去。

  越是看得久了,越是分不清现实。

  苏穆煜加紧脚步,拐过几个黑暗冗长的弯道,眼前一片明朗时,来到了第二个作品。

  第二个作品更妙,沙地上放着电吉他与音响,不时有或嘈杂、或清冽的音乐传来。一群群振翅而飞的小鸟在其间穿行,它们落于琴弦上,制造出奇妙的音乐。

  连鸣在这儿听了很久,他忽然问:“苏老板,你认为这个作品想传达什么?”

  苏穆煜听得正入迷,猛然被打断也不恼。他蹲在吉他边,上半身前倾,与琴弦上的小鸟挨得极近:“音乐如何产生?”

  “果然是懂的人,”连鸣笑着将他拉起来,两人双手交握,一个温热,一个冰凉,“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展。”

  苏穆煜想说你这不废话,大师的作品谁不喜欢。况且他始终认为连鸣简直活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完全拿捏住自己的所有喜好。

  苏老板撇撇嘴,连鸣看古董不行,猜人心倒是一猜一个准。

  两人边看边交谈,直到他们走进最后一个作品展厅。苏穆煜忽然住了声,不仅是他,来到这个展厅的所有人,在同一时刻,选择了沉默。

  这是一个美到令人心碎的作品。圆形池水中蓝波荡漾,水面上漂浮着上百个大小不一的白瓷碗。这些瓷碗在水中顺着波浪移动,互相碰撞时,发出“叮——”的一声响。

  这些细碎的声响汇聚起来,在展厅内不断产生回音,如钟表永动机,永不停歇。

  苏穆煜仿佛心头遭受沉重一击,他没有叫上连鸣,一个人缓缓走到池水边坐下。

  这个场景,他似乎在哪儿见过。

  潺潺流水,瓷器碰撞,宛如白斑闪烁的蔚蓝星球。这流动与静止共存、人工与自然交汇的生态系统是何等让人感动。

  连鸣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问:“苏老板,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生命不息,声响不止。”

  “对,展书上说依业轮回,生命流转循环。人类生前的过去,死后的永生,每一现实生命,都是秉承过去的生命继续而来。*”

  苏穆煜看着他:“连少,你到底想与我说什么?”

  连鸣沉默良久,终究被苏穆煜察觉了背后的深意。众所周知,这是一个忧郁的项目,你或许能从中找到一方宁静,或许会自此走不出这个化境。

  人与这个世界从来都分不开,生者也好,死者也罢。这个世间,总用数不清的幽魂在飘荡,他们心怀执念,不愿往生,不愿直视生命的退场。

  连鸣说:“苏老板,不要为安如风难过了。忘了吧,此后再遇上这类事,都忘了吧。”

  忘记相对于记住,总是更容易些。

  苏穆煜一震,他能听到来自四肢百骸,骨髓深处传来的震动与共鸣。全身细胞都在告诉他,苏穆煜,连鸣太懂太懂,得此一知己,夫复何求。

  而理智告诉他不能,他不能再将连鸣牵扯到这些事件中。就像远在芙蓉城公义阁的那本史册中的声音告诉他:这于你,没有任何好处。

  苏穆煜将视线撤回,再次锁定到池水中,他耳边全是“叮——叮——”的回声,嘴上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连少,这池水,就像偌大的人世。这些大大小小,或落单,或三五成群的瓷碗,就像人。我们随着水流的方向移动,再反过来作用于水,身不由己啊。”

  安如风也好,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新任务也好,这些都是苏穆煜要面对的事情。命运选择了他,他就如此做,人生本就如此。

  人与人,人与魂,互相碰撞,于尘世万丈发出不同的共鸣,我们始终顺着大势潮流,一个跃点、一个跃点……或拾级而上,或摩擦相离。

  生于人世,又在人世中寻找自身的倒影,那些共鸣碰撞,构成所谓的命格与前路,将人间渲染得混杂多情。

  连鸣再次沉默,最后长叹一声。

  “成吧,这个倒是全在你。看展如此不开心,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我哪儿有不开心了?”苏穆煜哭笑不得,“谁让你扯出这么深沉的话题,简直不像你这种人。”

  “我哪种人?”连鸣挑眉。

  “纨绔子弟,败家爷们儿!”

  “耶?!”

  连鸣呲牙,明明白白从苏老板眼中看到了真心实意的揶揄玩笑。

  行吧,只要这人开心了就好。

  “耶什么耶,说来我也好奇,”苏穆煜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你一富二代,每天不去泡吧飙车玩心跳,哪来闲心看展。”

  连鸣简直笑出声:“你是不是对我们富二代有什么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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