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 作者:温如寄【完结】(8)

2019-05-18  作者|标签:温如寄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布衣生活 乔装改扮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殿下再也回不来呢?”

  陶雪庵摇摇头,“不会的,我相信哥哥……还有你。”他的语气看似平静,却似心有磐石——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十七岁的陶雪庵。

  身后的宫门缓缓的闭上,身下的白马忽然疾驰起来,在这片茫茫夜色中追赶起今晨出城的队伍。

  十载苦囚,青春都一饷。

  大晁的天下经过了战乱,改革,平乱,迎来了又一个春天。但是这个春天似乎有些不同。因为京城的百姓,终于要迎回他们真正的万年——朝熹帝。

  如果说开元帝开创了大晁盛世,那么中兴之主朝熹帝就是另一段传奇了,先帝就这样一位皇子,这位身份暧昧的太子登基时却十分艰难,面对外忧内患,年轻的皇帝没有甘愿做一个傀儡皇帝,而是金蝉脱壳,自此游四海,平外乱,寻国策,蛰伏十年之久,终于在阉党外戚手中夺回了江山,迎来这升平之治。

  开城门迎帝的那一天,街道的两边站满了百姓,熙熙攘攘,可是队伍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自动让开一条路来,年轻的帝王坐在龙撵内,看不清容颜,可是只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皇城门重新打开的那一刻,随x_ing的将军士兵,夹道的百姓都忍不住泪流满面——十年了,终于回家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皇城脚下悄悄走出来一个布衣斗笠的人,他从小门出来,正好与隆重进城的队伍擦肩而过,他凝视着龙撵里的人,这是他和他离开母体后,靠得最近的一刻了。

  他没有见过这个一胞所出,血脉相连的哥哥,只是从那些人的口中得知他们的容貌是多么相像,驾撵隆隆而过,终于消失在高墙之后。

  可是他终究没能来得及看清那个人的容貌。

  他们终究缘悭一面。

  可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他的哥哥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哥哥,他是为了这大晁江山而生的,是大好江山的笔下刀锋,衣底战袍。

  他掩盖面容,默默无闻,没有人知道,他也曾是故事里的另外一个主角。

  他们回家了。

  而他终于……自由了。

  陶雪庵站在墙角处,看着队伍稀稀落落的都进城了,也没有看到应该出现队伍的人,有些失望,但是还是沿着队伍相反的方向,慢慢的融入人潮中。

  而京城外的官道上,陶雪庵心心念念的人还在快马飞驰,他要在春天来之前赶到江南去,去摘寒山上的杜鹃花。

  ——二十三年前,他答应了心智未开的小呆瓜,去看妙音寺后的杜鹃。

  那一年,他因为身上的使命失约了。

  他用了十年才想清楚他要的是什么,如今不能再失约。

  还是春寒料峭的季节,迎面而来的风还带着着冬日凛冽的气息,可是旧故事里的杀戮和严寒已经过去,春天,很快就要来了不是吗?

  他要快些,再快些,他要把一整个春天都捧到那个人的面前。

  =============================================================正文完

  

  第12章 番外、与弟书

  阿曜吾弟:

  展信安。

  若弟有幸得阅此信,徐氏应护弟周全抵京,余心甚慰。

  国事所累,彼时兄应已过洛水下中原,赶赴西南之境。千山万水,遥遥相对,其中千头万绪,不可言说也。

  然纸短言长,不能一一详述,故简短告之,国事家事,皆为生平事。

  嵩阳旧事,徐氏应告汝,当年惨案,平生郁结,然局势幻化,吾力甚微,不能扭转乾坤,愧为人子。此为一。

  弟应以长成翩翩少年,江南水软山温,料想弟x_ing情应肖母亲,不能教养左右,此事终为一憾。此为二。

  愚兄此去西南,一为平彝南之乱,二来先帝残局,严党专政,不能施展拳脚,若兄不幸不归,望弟能继承吾志,朝中工部朱雍,吏部孙言,李侍卫长,太傅皆为吾亲信之人,可堪大用,望弟牢记。

  犹记弟幼年喜莲子,阿娘便后院辟地,以古法养莲,但朔北苦寒之地,终不宜生长,常结苦莲子,彼时弟心智尚幼,尚不能通情达事,仍以食投喂,此中孺慕之情,兄感念于心,唯有以拳拳之心报之。

  兄一生无爱人挚友,唯吾土吾民,晨钟暮寝,不敢忘私,江山无主,则生灵无依,弟三思之。

  阿曜吾弟,兄一生困于江山战事,不能兼顾私情,一愿海晏河清,二愿弟余生顺遂,地北天南,有人相伴。

  兄阿宸敬上

第13章 番外、日常糖一

  番外、日常糖一

  顺熹元年,天下大安。

  陶雪庵因有些债务尚未清算,在京城滞留数月。

  他不知道徐稷去了哪里,明明已经被封了王,那镇平王府在紧锣密鼓的修建着,可是主人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陶雪庵想着这个混账,莫不是想着自己向他讨债,故意躲着不见他吧,他越想越来气,却也抵不住囊中羞涩,很快就入不敷出,便想起了摆摊子。

  他没有别的本事,就只好卖字画,可惜他不是名家,也不是士族,写的字也平平无奇,字画也卖不上价钱,只好帮不识字的妇人商贩抄抄经书,理理账本。

  天下安定则贸易繁荣,观音渡历来是京城贸易最繁华的地方,渡头的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故事,陶雪庵的摊子就摆在旁边,接不到生意的日子,没事也跑过去偷故事听。

  那个说书先生是从北边来的,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许多的奇闻异事,故事也说得动听,他讲各地的异闻趣事,朔北的狼,东海的鱼,彝南的花,也说顺熹帝十年卧薪尝胆,游历四方的传奇,活灵活现,仿佛他亲眼看到的似的。

  有一日,他也讲到了顺熹帝身边如今封了镇平王的那位徐姓高人,讲他是玄武星下凡,曾在雪山上闭关修炼三年等等轶事,陶雪庵暗暗呸了一声,他想那个假和尚,哪里有那些人说的那样好,他那个时候正在四处招摇撞骗骗j-i腿吃呢。

  可是徐稷有千万个不好,头一件就是讲得故事顶难听,欠了债就躲着不敢见他,这样怂,偏偏被那些人奉作了玄武星在世,他越想越气,可是他这样的不好,却也只想自己一个人知道。

  那说书人也是个古怪的,听故事如果付不起铜板,也可以拿故事来交换,观音渡人来人往,其他看客也说一些故事,陶雪庵每一日去蹭故事去听,也总有些收获。

  一来二往,混了个脸熟。

  不巧,这一日,便被说书人逮了个正着。

  他说你每一日来听故事,自己怎么不说一个趣事来听听,这样也忒不厚道吧。

  旁边得到一人看陶雪庵白白净净,边也起哄,“你看人家小公子这面相,想必是一身顺遂,半生如意,哪里有故事可讲。”

  陶雪庵听了,愣了一饷道,“哪里有人一生都如意的。”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半生是这样的,儿时流离,少年失孤,青年困于牢笼,人生苦旅,譬如夜航船,总是这样,沉浮不识前路。

  “那你倒是说一个来听听呀。”

  陶雪庵踌躇了一刻,忽然翘起二郎腿,笑眯眯说,“你们有没有当过皇帝?没有吧。”

  “我当过,这一辈亏不亏?”

  众人嗤笑了一声,纷纷作鸟兽散,可是一个人却站在人群中,迟迟不走,他嘴角微弯,似乎真的信了,很认真的问他,“所以当皇帝好玩吗?”

  陶雪庵之所以敢胡说八道,就是笃定了没有人会信,哪里想到会真有人信,他没有抬头,随口胡诌道,“不好玩。”

  那人藏在斗笠下的眼里却没有了笑意,他语气艰难,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来,“为什么不好玩?”

  陶雪庵觉得不对劲,缓缓的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人,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他心想夕阳马上要落山了,他要赶回去收摊。

  陶雪庵不言不语的走了数十步,看见黑衣束发的徐稷还站在他的面前,并不是幻觉,忽然觉得再也走不动了——早就在对上那人孤星一样的眸子的一瞬间,他就已经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徐稷掰过他的脸,颤抖着去亲吻他兔子一样红的眼,眼边的细纹,滚烫的泪,虔诚而不能自已。

  陶雪庵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徐稷才放开他,陶雪庵和不要脸的假和尚相比还是要脸的,光天化日下虽然气息不稳,也要抱怨几句,可是他很快就说不出口了,他细细摩挲着男人两鬓的杂生白发,不可抑制的生出了难过。

  不管愿不愿意,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徐稷抓住了陶雪庵作乱的手,笑道,“小庵不喜欢看到它,我明天就重新剃了。”

  陶雪庵想了想徐稷光头的样子,觉得并不能增加老男人的美貌,觉得有点亏,勉强笑了笑,“不躲了吗?”

  男人摇摇头,“不躲了。”他慢慢绽开了一丝笑容,温柔又苦涩。

  一如很多年前,雪原上走投无路的少年背起他的小灾星,就再也没有办法放下——他从来都无路可逃。

  经过那么多事,他已经不再年轻,从那年夜航船开始,他带给他的小庵的,就是这样不完满的人生,那年佛殿上的愿望,到底还是落了空。

  可是好在,半生残躯,却是留给小庵的。

  人总会经历很多东西,有走投无路处,有流离困顿时,来的时候空带了一身皮囊,走的时候却装满过往种种。

  人生苦旅,大抵如夜航船,乘兴而来,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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