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挽凤止 作者:从从从从鸾(下)【完结】(72)

2019-05-18  作者|标签:从从从从鸾 复仇虐渣 豪门世家 宫廷侯爵

  慕容冲眼底总算有了波澜,除惊惧之外别无其他,他再度随慕容永勒马调转方向,向右军撤离。他听见中途有秦军的呐喊、燕军的溃退,方才杀出重围,又听远来的传令满身血污,跪地道:“陛下!不好了!秦将窦冲破入南城,尚书令大败!”

  慕容冲只觉一口气闷在胸口,眼前泫然一阵漆漆不见光影,他终于忍不住咳嗽,俯下身像是要呕吐心肺,一时手脚皆失力气,重重从马背跌落在地。

  “陛下!”

  慕容冲梦见一株梧桐,梧桐下一人直身站立,眼含泪光,对他说:“保重。”

  保重?

  这话好熟悉。

  再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慕容永驱驾的守车上,通身无一处不酸痛难忍,唯值得庆幸的是:他睡了好长一觉。

  慕容冲挣扎着坐起来,摘下头顶颇沉重的兜鍪,前方的慕容永回过头,松口气道:“陛下,您醒了?”

  慕容冲尝试站起来,却没什么力气,他很快就放弃了,向旁看着车轮轧过的农田,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陛下,方才您从马上摔下来了,所幸秦军只想要掩护苻坚出白渠城,否则就危险了。”慕容永说,语气颇为沉重:“只是……尚书令在南城兵败,窦冲如今率军出城来了,我们正要回阿城。”

  “什么?”慕容冲问。

  慕容永没有再重复。

  慕容冲静默片刻,方又道:“韩延和段随呢?”

  “在后方掩护。”慕容永答道。

  慕容冲很长地叹气,又问:“窦冲率军出城了?这么说,尚书令呢?”

  “尚书令已率军后撤,也要回阿城去。”慕容永又答话道。

  “这么说,秦军将要围攻阿城了?”

  慕容永低下头,像是在专心地驾车,刻意避开他的问话。

  两人一路再无多的言语,回到阿城,慕容觊已经得到了消息,早早在城门前等候,见守车远远地来了,驾车的慕容永手举令旗,便向守军道:“快,开城门!是陛下!”

  慕容冲被慕容永与慕容觊两人搭手扶下守车,他弯腰止步不前,垂首再度咳嗽起来,这几声咳嗽尤为剧烈,出声骇人,再抬头时面色苍白得甚比过前几日夜里议事时还要难看。慕容觊吓了一跳,问慕容永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从马上摔下来了。”慕容永回答道,一边搀扶着慕容冲:“先别多问,回行宫再说。”

  行宫中,怜生与幼容分别安抚下了慕容忠与慕容望,想必是都提前得知了兵败的消息,早早在宫门前等候,见到被搀扶而来的慕容冲,一时按不住眼角泪水,一起跑着上前帮扶。

  慕容冲听到幼容在抽泣,脑袋就像炸开了,他发不起怒来,只能颇是无奈地蹙眉,道:“别哭。”

  幼容连连点头,却还是止不住,与只落泪无泣声的怜生合力将他扶到床上去,又去盛水。

  怜生替慕容冲卸下甲胄,慕容冲挥挥手,她便向一侧站开,听榻上的皇帝对慕容永与慕容觊道:“回来了吗?”

  “尚书令已率军回城了。”慕容觊答道。

  这时殿门外响起传令卒子响亮的喊声:“左将军与右将军率军回城!”

  慕容冲撑着从榻上坐起来,怜生再度上前,却又被他挥退。

  “走,去军中。”

  慕容永与慕容觊面面相觑,由着前者迈步出来,半跪道:“陛下,您先歇着吧。”

  慕容觊在旁应和:“不然,就叫他们进宫来议事。”

  慕容冲的确很难离榻,他点点头,道:“那就去叫他们来,阿觊……”

  慕容觊一愣,甚忘了应命,他听惯了慕容冲管他叫小将军,而如今这称呼无论从谁的嘴巴里,他都很久没有听过了。一旁的慕容永以胳膊肘拐他,他这才迟迟地站出去,抱拳道:“陛下。”

  慕容冲没有很快下令,他的眼睛里谈不上什么情感不情感,只是盯着慕容觊看了许久,良久才道:“你说,该怎么办?”

  他战时总是偏向于问慕容永的意见,慕容觊不明所以,只能依着自己所想而答:“回陛下,末将以为,只能守。”

  慕容冲向后倚在榻头,他闭起眼睛,想:到底该怎么办呢?

  打胜仗的时候总不会去想这样的问题,而上一次沉下心思索,是什么时候呢?慕容冲记得,是在兵至长安以前,那时候夜里难入眠,心底里总想着在河东输给窦冲的那场仗,也是如此刻,冥思苦想:怎么办呢?

  那时他想的是慕容恪,常胜将军慕容恪,想若是他会怎么做。

  而如今他看慕容觊,是在想慕容凤会怎么做。

  他年幼时时常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想起在长安,慕容凤从地上捡起块石子,对他说:是你心气过高。

  怎么办……怎么办呢……

  慕容永与慕容觊站在旁不知进退,见慕容冲闭着眼像睡着了,却很快又醒了,幼容递给他一碗水,之后就从旁传来一阵哭声,段夫人立刻直起身子,慌忙地跑去探看,一边压着声音道:“不准哭!给我住嘴!忍着!不准!”

  不准哭……忍着……不准哭。

  眼前仿佛是曾经记忆里的一匹烈马,通身的乌黑,四蹄……

  记不太清了。

  慕容冲只记得他初次骑上它,那东西天大的脾气,半分薄面不给,就将他从背上摔了下去。那时候怎么样了呢,不过是从地上滚一圈爬起来,自叹道:圣驾难骑,果真如此。

  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做给谁看的?若是落到了今日,人们会怎么以为?

  就像是他问赵整,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那时候心底想的的确只是活命,可现在呢?y-in差阳错的,他真的成就了他们口中的“y-in谋诡计”。

  人人以为他是勾践,人人以为他……

  那不如装作勾践呢?

  像慕容凤一样,装作毫无隐瞒,装得越像,就越是了。

  慕容冲眨眨眼睛,听到慕容望果真没再哭了,幼容放下他返回到自己的身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

  从外又有来报,道:“陛下,众将军求见。”

  怜生与幼容自行地从侧门离开,慕容冲点点头,慕容永便上前将殿门打开。韩延与段随还未换下甲胄,身上一股血腥的味道,高盖、宿勤崇在之后,又是耷头耷脑的一副模样。

  慕容永再将大殿的门掩上。

  “打开。”

  慕容永一愣,众将皆是一愣。

  “打开。”榻上的慕容冲再度说道:“把城门打开,请苻坚进来。”

  阿城的城门大开,却恰恰止住了秦军的步伐。苻坚立在城下,仰头去看城头的旌旗。

  窦冲纵马握枪从他身旁站出来,询问道:“陛下,此刻正应杀入城中,生擒慕容冲,如何止步不前?”

  “你看看。”苻坚说:“他是不是在城头上呢?”

  窦冲仔细地向城头辨认,回头答道:“陛下,城头上什么人也没有啊。”

  “看不见,不一定是没有呢。”苻坚说。

  窦冲还想说什么,被他抬起手打断了,又见他闭上眼,像是思索些什么事情。

  赵侍郎,我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苻坚不由自主地吹了声口哨,再向城门,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期许些什么。他再度想起阿城里慕容冲跪在地上的模样,很是唏嘘。

  “撤。”

  窦冲一愣,大声问:“陛下,什么?”

  “撤。”苻坚重复道:“慕容冲生x_ing狡猾,阿城恐有埋伏,你我后无援军,不可只身犯险。”

  “撤。”

  第一百二十章 无用

  杨定健儿应属我,宫殿台观应坐我,父子同出不共汝。

  长安城外群乌蔽日,哪里是什么不祥之兆?他们只是闻见了尸血的腐臭,前来分食罢了。

  什么天时,都是人为。

  杨定将甲胄卸下来,露出满身的污泥与血水,雪白的里衣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跪坐在案边,眼神空茫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定襄端上饭食,见他的模样,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打了胜仗,怎么不高兴呢?”

  杨定看向她,已不再是公主的公主,她满面饥色、枯瘦如柴,卸去了金玉簪饰,只着中衣,就全全地是个普通妇人了。

  杨定问:“那你为何要哭呢?”

  定襄以袖抹去满面的泪水,她虽然在哭,却竭力地拉扯嘴角,想要丈夫见到自己欢笑的模样,她将箸递给他,俯下身枕着他的肩膀,道:“吃吧。”

  杨定问:“这是什么?”

  定襄的泪水再度落下,他觉肩头一阵s-hi热,就如同是今日在战场上,他以长朔割断敌人的咽喉,目睹他的鲜血喷洒,正正喷洒到他的甲胄上,又顺着流淌,流淌到他的衣服里去。

  他又问:“这是什么?”

  定襄抽噎不成动静,搂着他的颈项,艰难地答道:“羊r_ou_……是羊r_ou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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