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挽凤止 作者:从从从从鸾(下)【完结】(19)

2019-05-18  作者|标签:从从从从鸾 复仇虐渣 豪门世家 宫廷侯爵

  “你明知道这东西是慢毒,怎敢让他献上去!”

  落木亲自清扫着丹炉,微微停了下来,却并不急着转过身去。

  桐生向前走了一步,他便将手里的东西统统放下:“是陛下要的,我当然要给,到了这里来,不是别的地方,多说一句话,兴许头都没了,师兄不明白吗?”

  “陛下若有事,你如何担待?”桐生的语气压抑着,却又随时像要迸出火来。

  “只要适量而用,只为助一时之兴,能有什么事?”

  桐生闭了闭眼,尽量将声音放轻:“你根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必知道。”落木挑了眉,冷冷地笑了一声:“师兄不顾师命,是你要护着他,又不是我要护着他。这世上谁不愿得好处?又有什么事比自己的事还重要?师兄的事情权且自己看着办,不要事事都拽上我!”

  桐生呆在了原处,墨色的眸子眨了眨,却干干涩涩的,他缓了好一阵,总算是低下头,回过身去,徐徐地向门外走,活像只耷尾的丧家犬,他一边走,一边说:“师父说,人都一样,到了俗世,都会沾上俗世的毛病,是我错了……我连累你了。”

  落木的眼中亮晶晶的,蕴出几滴泪来,却强忍着不落下来,他微微地仰起头来,使劲地闭起了眼睛。

  昭阳殿中,慕容箐对着痰盂干干地什么也没吐出来,她面色有些不好看,神色也倦怠。

  “按理说,到了这个时候,不该有这样的反应了。”张婧娥走上前来,坐在她身旁,拍抚着她的背:“我有两位公主的时候,都不曾这样……你还有什么别的不舒服的地方?”

  “到了晚上,肚子疼得厉害,身子大也不敢翻身,就彻夜地睡不着,偏偏近来格外嗜睡,白天昏昏迷迷的,醒不来似的。”慕容箐语气微微弱弱,斜倚在胡床上:“夫人自我入宫就对我如亲姐姐一般,如今只有您来看我,我说实话……我真的要难受死了。”

  张婧娥微微地笑了起来,抚着她的长发:“太后虔心佛事,王后事务繁忙,贵嫔一向闭户清净,我是个闲人,自然能来看看你,就来看看你。”

  她从侍女的手中接过一件精致的小孩子衣服来,交到她的手上:“这话你可不敢说,指不定肚子里是个男孩子,你便有指望了。你晚上腹痛,是孩子踢你,想要出来了……以我看,这么淘气,定是个男孩。我有孕时,衣服都备着两份做,如今看来,这男孩子的衣服,可以赠与你了。”

  慕容箐接了过来,捧在手心里看了看很是喜欢的样子,她的笑容单纯,让人看来心悦,却蓦然在眉目之间有一丝犹豫,心思都遮掩不住地流出来。

  张婧娥顿了顿,说:“我知道……上次的事,你对我有了芥蒂,以为我刻意不帮你……其实,在这里,我也说不上话,孤零零的没有指望,不指望谁来救赎我,也不指望自己能救赎到别人,力所能及的事情,帮一帮也就算了。对你……是我从小有个庶出妹妹,从小到大只她在我身边,关系很好,只是苦苦地早死去了,如今我看见你,仿佛就像看见她……有时候,也羡慕你,多少有亲人在照应。”

  慕容箐的眸子垂下来,抿了唇,淡淡地道:“我自幼身边只有兄弟,没有姐妹,夫人待我如亲姐姐,我就把您看做是亲姐姐。我虽表面风光,实际上,被子里也是冷的。他……他恨极了亲人,母兄的面都不给,更何况我?本来脾气好了些,近日又古怪了,我实在是……疲于揣摩了。”

  张婧娥沉下目光,若有所思似的,她轻轻地握住慕容箐的手,护在掌心中:“这些话,你都烂在心里,别再说出来,再委屈,哭一哭,也好过吐话给人听,听见了吗?”

  慕容箐神色紧张了起来,浑身受凉一般,她紧紧地回握住张婧娥的手,使劲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夫人。”

  “行了,不说这些了。”张婧娥重新笑起来,从她身侧站起来,仍拉着她的手:“你也别成日闷在屋子里,男孩子要透气,走,我陪你出去逛逛。”

  慕容箐愉快答应过来,张婧娥柔和面目,轻声对着身旁站着的宫人吩咐:“去,把你们夫人的披风拿来,外面凉,别再受冻了。”

  那宫人落下了眉目,面色沉沉的,眼珠子悄莫声息地绕着眼眶转了转,屈膝答应了下来。

  第八十二章 轻弃

  宣室殿内焚的该是清淡安神的合香,从床头到床尾、四角的兽嘴都在向外吐露香烟,一下子便将幔帐内熏腾得温而不热,正能使人觉到昏昏而欲睡。

  慕容冲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正午的太阳毒辣,奈何不了天气俨然已有了一副初冬的样子,更不要说午后,天冷了、也短了,没一会儿说不定就要黑天了。少年的眼睛直直地向上,仿能看得见房梁,而房梁之上,又像是悬着厉鬼。

  慕容冲将压在胸前几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手臂移开,口中还余着丹丸恶俗的香气,一张嘴就能感觉到恶心。他从躺卧到坐立,脚腕发麻,倏忽踏到地上去,一阵酸痛。

  打开窗子,是墙,玄黑朱红,庄严而威仪,在现今眼底下也不过是刷上了牲口血。说起来,皇宫和皇宫,其实大多没什么区别,都是道道的墙,里面富丽堂皇的,其实都是死人的用具。外面的人妄想着要进来,里面的人埋怨着想出去,可一旦出去了,又都巴望着回去。

  慕容冲合上窗,从内室徘徊到厅堂,正见宋牙急急忙忙地推门进来。

  “郎君,”宋牙行色匆匆的,在他身前停了一停:“陛下,可是醒了?”

  “陛下刚睡下,现在还未醒。”慕容冲挑了眉梢,问道:“有什么要紧的事,值得宋侍郎这么慌慌张张的?”

  “贵人出事了,从阶上摔下来了!”

  天一会儿就黑了下来,连过渡都没有,月亮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一下子,伸出手来都看不见五个指头。昭阳殿内灯火通明,殿门虚掩,从里面出去的、外面进来的俱都神色匆匆。天王的驾舆停下的时候,都已成了一锅汤粥的局势。

  张婧娥携昭阳殿内宫人一齐在厅堂跪垂,眼下朱色的下裳一晃而过,苻坚从她身前走了过去,倏忽又停了下来,退后几步,脚尖对着下颔。张婧娥微微喘了口气,恭而不卑,静静地等候着他开口。

  慕容冲跟在苻坚身侧,掠过四下宫人,倏忽地浑身一凛。

  从张婧娥身后深深低垂下去一颗脑袋,面目素净又平凡,像是月皎白却最浅淡不过的颜色。跪在众人之中,不仔细便半点看不出来,她就如此跪在那里,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周遭纷纷地乱,却什么也听不见似的。

  是她……

  慕容冲神色略显惊恐,他猛地看向张婧娥,心突突地就要跳到心口,所幸苻坚的注意并不在他。他居高而临下,正站在张婧娥的身前,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二人之间像是环绕一种浑然的默契,他继续向前走去,慕容冲一时恍惚,竟在他走出几步回过头来,才乍回过神紧紧跟了上去。

  “陛下。”桐生从内室而出,见到苻坚便即刻地跪拜下去。

  “怎么样了?”苻坚问道,本该多少有些忧心,语气却异常的平淡。

  “回陛下,胎儿尚不足产,不知是否能保住。”桐生诚实地答道。

  “保不住就不保了,但要保住贵人。”苻坚说。

  “是。”桐生的脑袋低垂下去,落到袖子上,随后便站起身,匆匆忙忙地夺出门去。

  苻坚回过头时,慕容冲尚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面色略有些发白,眉目紧蹙,紧抿着薄唇、指尖微微地发抖。苻坚低下头来,在他耳边轻唤了一句:“凤皇儿。”

  “凤皇儿?”

  待到第二遍,慕容冲才浑身一凛,立刻抬起头来,恰对上苻坚皱起的眉头,未及反应便倒吸了一口寒冷。

  苻坚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抚到他的额头上,轻声问:“怎么?不舒服?”

  慕容冲摇摇头。

  “宋牙。”苻坚回过头去,宋牙听到传唤立刻上前一步到了近前来:“先把他领下偏殿休息一会儿,别在这熬着,再熬出病来。”

  宋牙答应了一声,苻坚便正视起了内室里的动静,倏忽上衣垂落下的袖子被一股力道攥紧了,低头去看:正是慕容冲眼神中一份似依存的情感,使劲地捉住他的手,轻轻摇头道:“陛下,我不走。”

  宋牙站在一侧等待着最后的吩咐,见苻坚犹豫了犹豫,还是点点头道:“你要留着,就留着吧。”

  夜色茫茫,内室偶尔传出慕容箐痛苦的哀叫,慕容冲已然有些困倦,微微倚着苻坚的肩膀半阖着双目,骤然内室的门打开来,吱呀的一声,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

  脑袋里一清醒,便容易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突然便想到:十几年前的某一天,正月寒冬,邺城的郊外铺着厚厚的雪,皇宫外火光冲天,皇宫内皇后的寝殿里,说不定也是这么一副焦头烂额的局面。

  想着想着又有些困倦,看天色这时想必已到了深夜,他强撑着,心底有些乱,不知道这关头上究竟应该担心什么事情。

  耳边还是阵阵的哀叫,听久了便也觉得安心了许多,这时一名侍女捧着一条浸在水里的血衣从里面出来,淋淋的鲜红,染得整盆水都变了颜色。

  慕容冲的心快速跳起来,思绪猛地一断,紧接着的是一种没来由的恐惧感:从来的路上,到现在,他似乎只想着这孩子兴许保不住,却从未想过慕容箐是不是会死。从懂事之后,似乎他还从未真真正正地面对过死亡,关于诸如此类道听途说的事情,起初听来觉得像故事,现在却后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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